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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9:02:16
作者: 劉醒龍
大橋的爸曾對好幾個人說過,他的後妻是個白虎星,自己若是壽不長,一定是她克的。
大橋七歲時曾對我說,他懷疑他爸是被他媽謀殺的,因為他在他爸死前的一年中,不下十次地在夜裡聽見他爸喘著氣要他媽饒了他,他實在受不了了。
我們那時都認為饒就是饒命。
大橋他爸死後,鎮裡的男人談到大橋的媽時,語氣里很有那種談虎色變的味道。所以大橋的媽一直不能再嫁,後來,又當了鎮長,在男人們面前就威風更甚了。此時,她已四十出頭,與其年齡相當的男人自知自己已在走下坡路,沒有誰敢對她動心思。
金福兒比誰都了解大橋爸媽之間的事,他幾次撿到大橋他爸的病歷,上面無一例外地總要寫上一句:節制房事。
金福兒從成立公司之日起,一天比一天發財。不管樓房蓋了多大多高,仍改不了自己的老習慣,沒事時,總喜歡到收廢紙的櫃檯上幫幫忙。他給收廢紙的人私下立了一個規矩,凡是筆記本、日記本之類的東西,一律按優惠價收購,鼓勵那些賣廢紙的小孩,多弄些這類本子來。收廢紙的人,金福兒特意安排了一個不識字的,金福兒要他一收到筆記本和日記本就立刻送到他那裡去。
那次,收廢紙的人送來一隻漂亮的本子,打開一看,竟是一本蜜月日記,密密麻麻地將蜜月第一夜的事記得非常詳細,金福兒只讀了第一頁便感到渾身慾火如熾。可惜,日記只記了一篇,不知何故後面都是空白。
但由此,金福兒想到了一個主意。
他當即找了文化站長老高,打聽到縣文化館有個會搞創作的小曾,就專程去了一趟縣文化館。
金福兒給了小曾五百塊錢,要他將蜜月日記補全。一天一篇,共三十篇,長短不限,但要真實。小曾躊躇了一陣還是答應了。金福兒在縣城住了一宿,第二天上午小曾就將三十篇日記交給了他。小曾會寫詩,有幾篇還是用詩的形式寫的。金福兒不大滿意,但其餘的都很好,所以他也就不計較。
回到西河鎮,夜裡十點多鐘,金福兒穿得整整齊齊的,生平第一次去敲鎮長的門。
鎮長剛睡下,起床開門時只穿著一層薄紗,背後的燈光襯映出她身上一處處仍挺好看的地方。
金福兒拿出日記本說,我剛才在廢紙堆里發現了一本黃色日記,不敢亂處理,特來向鎮長請示。
鎮長說,這種事由派出所處理。
金福兒說,可能是鎮裡哪個青年幹部寫的,記錄著整個蜜月生活。
鎮長略一考慮說,既然是鎮裡幹部寫的,那就交給我吧!
金福兒連忙將日記遞上去,很像電影演員那樣轉身徑直走了。一直走到黑暗處時,他才竊竊地笑了一陣。
這以後好長時間,鎮長隻字不提那日記如何處理了。金福兒偶爾碰見鎮長,也只是很有風度地點點頭打個招呼。
有天夜裡,鎮裡的一個幹部慌慌張張地來敲金福兒的門,說他媽媽打掃屋子時,將他的一些有用的書刊當廢紙賣了,要金福兒幫忙找回來。金福兒叫了聲唉呀,說你來遲了一步,下午來了一輛車,將所有廢品都拖走了。那幹部前腳剛出門,金福兒後腳就跑到營業部找到那捆書,打開一查,發現有兩本裸體畫冊。
金福兒回屋換洗得乾乾淨淨,臨出門時又有些遲疑,轉身讓啞巴女人給倒了兩杯酒,喝下後,有些橫下一條心的意思,揣上那些裸體畫冊,又上鎮長的家去。
春夜的風很香,也很撩撥人,路邊的青蛙叫得金福兒心裡跳個不停。他舉手敲門時,心裡比第一次還慌。
這回鎮長先在門裡問了一聲,哪一個?
金福兒顫顫地回答,我。
鎮長說,有什麼要緊的事,天亮後再說不行嗎?
金福兒說,又發現了黃色的東西。這東西特別黃。
好半天屋裡沒動靜,金福兒還以為這門不會再開了,正想走,門輕柔地開了。
鎮長說,有什麼情況進屋來談吧。
她把金福兒領到自己的臥房。
金福兒一進門就發現,那本蜜月日記在鎮長的枕邊放著。金福兒將裸體畫冊遞過去時,順勢在鎮長手背上摸了一下。鎮長沒做聲,只是翻開畫冊看。
翻了幾頁,鎮長說,這沒什麼嘛,這是教人畫畫的嘛。
金福兒連忙走攏去,挨著鎮長站著,並打開另一本讓鎮長看。鎮長一看到那些圖形,就不說話了。
過了一會兒,鎮長說,把門關上,夜風好大。
金福兒去關門時,鎮長說,鎮裡的幹部都到下面搞春耕去了。
金福兒趕緊接上說一句,春宵一刻值千金,趙長子教這詩,只讓人背誦,也不說說是什麼意思。
鎮長這時老是將那畫冊翻來翻去,不肯開口,也不用眼睛看金福兒。
金福兒好像知道鎮長的心思,又拿不定主意,不知自己猜得準不準,心都快跳到嗓門上來了。
後來,鎮長挺生氣地將畫冊一摔,對金福兒說,我是上級,你是下級,再說你也不是十幾歲的少年郎,怎麼連哪個主動也不知道呢!
一聽到這話,金福兒膽子突然大了,威風也抖了起來。他一下子抱住鎮長,流著眼淚說,鎮長,我想你想了一二十年!
鎮長日後多次柔情蜜意地對金福兒說,她遇上的所有男人中,就數他的本事讓她中意。金福兒說,這還得謝謝五駝子,五駝子給他吃了那多的陽物,底子打得紮實。
鎮長說,真想不到你這臭豬腸竟能扶起來,能出人頭地耍威風了。
金福兒說,我是臥薪嘗膽,我不是臭豬腸。西河鎮只有趙長子是臭豬腸。二十年前我就發過誓,非和你睡不可。
鎮長說,那時,你是一個撿破爛的小癟三,你有這大的狠氣!
金福兒說,你當電話員時,有一次在房裡和鎮長幽會,被我在窗外看見,你攆出來一巴掌將我的臉打腫了,我就發誓有朝一日非要把你的屄搞腫。
鎮長輕輕打了金福兒一個嘴巴。她清楚記得那時金福兒全身上下沒有一處不露著可憐相,哪曾料到他內心竟有這股子狠勁。不過她不計較了,她現在非常喜歡他的這股狠勁。
鎮長嘆了一口氣,說,人世的事真難預料,說不定再過幾年,趙長子也能威風起來。
金福兒說,不會的,我看死了他,這輩子他休想。
鎮長說,也是,他這個人,再可憐時,大家也在防著他,讓他沒有歇一歇、回過氣來的機會。
金福兒要鎮長幫忙,將五駝子肉鋪的那塊地皮弄到手,他要在那裡蓋座酒樓,名字就叫棲鳳酒樓,紀念自己和鎮長的這段情分。
鎮長答應供銷社方面她可以做工作,但五駝子的肉鋪怎麼讓他搬走,得金福兒自己想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