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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9:02:03
作者: 劉醒龍
我說,你怎麼弄到手的?不是鎖在抽屜里?
蘇米說,我爸當刑偵隊長,做女兒的不學幾招,那不是太冤枉了。
蘇米讓我快看,她到陽台上去望風,別讓她爸發覺了。
我坐在沙發上匆匆看起來。
《9·14兇殺案偵察情況匯報會記錄》(機密)
時間:10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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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點:縣委小會議室。
主持人:縣公安局徐濤局長。
參加人員:黃山(縣委書記)、王伯樂(縣委分管政法口副書記)、熊和平(副縣長)、陳義才(人大副主任)、關建設(法院院長)、汪煥良(檢察長)、盧成(教委主任)、胡國慶(縣一中校長,特邀)、蘇為(縣公安局刑偵隊隊長)。
記錄:金山。
徐局長:9月14日,我縣西河鎮中學代課教師趙長恩被人故意殺害之後,迄今已有一整月了,現請蘇為同志將偵察情況向各位領導和有關同志做個匯報,然後請領導同志指示。
蘇隊長:刑偵隊是中午十二點四十八分接到甲鋪鄉的報案電話,說是有人在西河鎮發現一隻斷手。我和隊裡的兩位同志帶著警犬大山和大海於下午一點五十九分趕到現場,隨即展開搜索,兩點十分,警犬大山發現了另一隻手。兩點四十一分,警犬大山發現了一條腿。兩點四十七分,警犬大山發現了第二條腿。三點零七分,警犬大山找到了一截完整的人身。三點二十分,警犬大山找到了一顆人頭。經複合後確認,死者為西河鎮中學代課教師趙長恩。
趙長恩為江蘇南京人,一九四五年底來我縣西河鎮開辦學校,土改時被劃為惡霸地主,此後一直在西河鎮小學擔任民辦教師。該小學升為中學以後,他便改為代課教師。任教四十年,未受過任何處分,也未受過任何獎勵。在歷次政治運動中,均無異常表現。平時性格懦弱,受人欺侮時從不反抗,對一切事情都逆來順受,與世無爭,在周圍人當中,無明顯的仇人,也無明顯的朋友。他性格內向,過去只是同同鎮農民楊益明較能談得來,但此人已於前年遭雷擊而死。
在一個月的偵查中,我們破獲了幾起陳年舊案,但此案無重大進展,主要有以下幾個問題沒有解決:
一、無法找到第一現場。殘肢是被水衝到被發現地點的,同時大水又將所有痕跡沖毀。
二、無法確定嫌疑對象。趙長恩平日作為不可能對任何人構成危害,也不與任何人爭強鬥勝,同時家貧如洗,所以,報復殺人、激憤殺人和圖財殺人幾點都應排除,惟一一點是可能有人對其女兒起淫心,經調查除另案已收押的王國漢以外,並無人有此企圖。
三、無法找到知情人。趙長恩周圍的人都嫌棄他,從不主動與其接觸,鎮內無人詳盡地了解他的生活習慣,只是據他女兒說,最近一段她夜裡醒來,常發現趙長恩不在屋裡,但他做什麼去了,無人知曉。
四、9月14日晚,西河鎮所有的人都有證人證明自己當時在做什麼,那麼又很難設想一個外地人,會專程來殺害這麼一個不對任何人構成威脅的人。
對於趙長恩的死,實際上所有的人都感到困惑不解。西河鎮一帶的人甚至普遍認為趙長恩不可能被人謀殺,有可能被謀殺的倒是他們自己。因為趙長恩是西河鎮惟一不會做壞事的人。
近一段,有些人曾建議我們從社會心理學角度來審視一下這個案子,我們沒有這方面經驗,不好定奪。
下一步,我們計劃著重查趙長恩夜裡出去幹什麼。希望能找出線索。
黃書記:老蘇他們這一段苦是吃了,這一點要肯定。這個案子對我們壓力很大。特別是在教育界和知識界,現在有一股不正常的情緒。甚至有人說,趙長恩是被整個西河鎮謀殺的。這話固然有值得我們反思的東西,但更應值得我們警惕,無論怎樣壞人總是少數,好人總是多數。
王書記:黃書記的指示很重要,這個案子一定要儘快破了,不能拖,拖久了說不定會出政治問題。在案子未破之前,教委老盧要多做些思想工作。還有胡國慶,你也要做工作。你是黃書記定的,破例參加這樣的會。目的就是要你回去做工作。縣一中很關鍵,只要縣一中能夠保持穩定,別的學校出點小問題也好應付。你過去受過委屈,又和趙長恩共過事,現在又是教育界的頂樑柱,你的話是非常有分量的。情況你已知道,不是老蘇他們沒盡力,實在是太特殊了。
熊縣長:黃書記、王書記的指示我很贊同。趙長恩的問題僑辦曾向我反映過,我同西河鎮負責人還打過招呼,準備解決。不料悲劇先發生了,我很遺憾也很悲痛。據說,西河鎮的人認識的字幾乎都是他教的,這麼一個好人、有貢獻的人,我們公安部門一定要儘快為他伸冤洗雪。
陳主任:最近,教育文化界的幾位人大代表聯名寫信,反映有關部門在處理趙長恩被害一案上有些不力,對這樣一個特殊案子卻沒有用特殊的方法來處理,說這從客觀上又一次側證了趙長恩被害的社會文化背景。這話是不大好聽,但自古忠言逆耳嘛。代表還反映說,趙長恩留下一個孤女無依無靠,希望有關部門能解決她的生活問題。這件事人大只能建議,請書記、縣長們考慮。
黃書記:這個女孩現在在哪兒?
蘇隊長:在鎮上學理髮。
黃書記:這樣好,有職業生活就沒問題。
關院長:法院只管依法判決,不過作這個案的兇手,應是必死無疑。
汪檢察長:案子一破,我們保證積極配合。
盧主任:我代表教育界全體人員,感謝蘇隊長他們所吃之苦之勞,破案的事我們是外行,只能在一旁配合看熱鬧,至於其他一些問題,我們將馬上著手進行準備。我初步設想,思想工作最好莫過於拿出實際行動來,所以,我覺得首先要想辦法將全縣拖欠老師的工資和獎金髮下去。
黃書記:你又想提錢的事,現在不說錢,老胡,胡校長,你說說吧!
胡校長:幾位領導分析得很透徹,我想說的只有八個字,緝拿真兇,以平民憤。
黃書記:我再補充一點,怎麼警犬大海這次一點作用也沒起,是不是生病了?要對它加強營養。
……
我剛要看徐局長發言的記錄,門鎖一響,蘇米的爸進來了。
我措手不及,拿著那份記錄不知往哪兒擱。
蘇米的爸一見我手中的材料,立即奪過去,並大聲說,蘇米,這是怎麼回事,誰拿出來的?
蘇米從陽台上跑進來,弄明白怎麼回事後,說,對不起是我拿的。
蘇米的爸鐵青著臉說,說聲對不起就行了。
我壯著膽說,可有的人連對不起都不敢說呢!
蘇米的爸愣了一會後將火氣平息下來,說,我們現在平了,一比一,以後誰再犯可就不客氣了。
蘇米趁她爸將材料送到屋裡去時,說,你和我爸說什麼黑話?
我說,男人的話,只有男人懂。你剛在陽台上幹什麼,一個大活人上了樓也沒發現。
蘇米說,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站在那裡,人卻走了神。你也要我說對不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