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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8:57:03
作者: 劉醒龍
半夜醒來,孫仲望口渴得厲害,頭也很重。他爬起來拿起水瓶一搖,是空的,再搖另一瓶,有水,卻不多。正待往杯子裡倒,毛主任在桌子那邊說:「做夢也想吃呀喝的。留給我,我還要熬通宵呢。明天劇本要上排練場,就只執筆的老毛著急!」孫仲望放下水瓶,走到衛生間接了幾口自來水喝下去。再睡時,身上更難受。
毛主任熬了一個通宵,將劇本改完,天亮時才上床睡。到七點半時,隔壁華文賢夫妻倆也不見起床。孫仲望勉強走到餐廳,喝了一碗粥,就又一個人回房裡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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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點時,毛主任起床,叫上華文賢和他媳婦,上街過早。他們走時,孫仲望迷迷糊糊的,聽有人叫了他一聲,卻答應不出來。華文賢將媳婦送到車站後,就和毛主任一起到劇團去了。
到了十一點,徐局長在劇團打電話到招待所,讓孫仲望中午到劇團吃飯。服務員來傳達時,孫仲望求她給文化局小杜打個電話。
小杜來到招待所,見孫仲望這個樣子大吃一驚,趕忙給徐局長打電話。
不一會兒,徐局長就坐小汽來了,見面就說:「你沒去看排練,我還當你在鬧情緒呢!」
小杜說:「是小毛說的吧?他專愛過河拆橋,貪天功為己有。」
徐局長說:「你不要這樣說,《偷兒記》不僅僅是老孫個人的成績,它是各方面齊心協力的結果。」
說著,他招呼孫仲望上車,到醫院去看病。在車上,徐局長吩咐小杜,該用的藥儘管用,藥費在發展黃梅戲專項資金里開支。徐局長將孫仲望送到醫院門口,就坐車回去了。
小杜領孫仲望到門診上找醫生看過,知道沒什麼大問題,只是感染風寒而已。醫生開處方時,小杜俯在他耳邊說了一陣。醫生點頭給開了一個很大的處方。小杜去藥房拿藥,竟是氣喘喘地搬來兩隻紙箱。小杜將一隻紙箱遞給孫仲望,另一隻她放在一個和她挺熟的護士那兒。小杜對孫仲望說,她給他開了五瓶補腦汁,希望能幫助他寫出比《偷兒記》更好的劇本,是獨立完成的,不用毛主任插手,為他自己,也為她爭口氣。小杜還讓孫仲望對別人說,他害的是急性心肌炎。走到醫院門口,徐局長的小汽車已等在那兒。
下午,徐局長來招待所看孫仲望。徐局長親手倒了杯水給孫仲望吃藥,還問他想吃點什麼。
孫仲望想也不想就說:「我要吃武昌魚,一餐一條。」
徐局長對毛主任說:「老孫有什麼要求,你不用請示,直接去辦就行。」
毛主任眨眨眼睛嗯了一聲。
劇本改好後,毛主任就不來招待所住。所以孫仲望和華文賢又搬回兩人間,孫仲望將電視機要回來了。毛主任和華文賢天天往劇團里跑。孫仲望就一個人在房間看電視,《雪山飛狐》播完了,《天龍八部》剛剛開始。
看了三天三夜電視,孫仲望感到有些心煩,武昌魚也吃得膩了,一動筷子就覺得腥味難聞。小杜卻要他最少裝一個星期,不然就不像心肌炎。
這天早上,華文賢無意中說今天合排《偷兒記》。孫仲望很想看看自己寫的戲,被演成什麼模樣了,便偷偷跟在華文賢后面,到了劇團排練場。
徐局長已到了,見孫仲望來,忙將他介紹給旁邊的兩個人:「這就是《偷兒記》的原作者,農民作家孫仲望。」
這兩個人,一個是分管文教的縣委葉副書記,另一個就是寫《勝天歌》的汪部長。葉書記問他多大歲數了。孫仲望說五十二歲剛滿,吃五十三歲的飯。又問了孫仲望家裡有幾口人,幾頭豬,年收入多少,兒媳婦實行計劃生育了沒有,為什麼要寫《偷兒記》。孫仲望一一做了回答。葉書記對他的回答很滿意,要汪部長組織一批筆桿子,將農村迫切需要精神產品的情況好好報導一番。徐局長又介紹毛主任和華文賢。葉書記說他知道華文賢,他販過一批不合格的中藥材,為這事我愛人還專門跑了一趟西河鎮。孫仲望立即想起那天在華文賢家見到的那個從前的女演員。葉書記又指著毛主任說,小毛以前在水庫工地當廣播員,將紅旗捲起農奴戟,念成紅旗捲起農奴戳。說得毛主任露出難堪相來。
開鑼時,葉書記招呼孫仲望坐到身邊,毛主任被擠到後排緊挨葉書記的座位坐下,每逢演員演得不入戲時,他就在葉書記的腦後說這兒本該如何如何。演到最後一場,王家老爹的兒媳婦開始唱那核心唱段時,毛主任說,真正演出時,演員要裸體。葉書記一怔,問孫仲望怎麼要這樣寫。孫仲望說原稿沒有,是後來改時添的。毛主任忙說,修改時是我執的筆。葉書記說,誰讓這樣改的,這不成了精神污染嗎?旁邊的徐局長忙說,是省里楊主任的意見。葉書記這才不吭聲了。
看完戲,孫仲望有些激動。夏團長過來問演得如何,他一連說了三聲好。葉書記卻說,我怎麼有一種酸溜溜、哭不出來的感覺。毛主任說,真正的悲劇就是要那種讓人想哭哭不出來的效果。華文賢說,古文上有句話叫大悲無淚。一直沒說話的汪部長開了口,說大悲無淚的下半句是大辯不語,那年審判張春橋時,他就顯著這種臭樣子。
說了一陣話,便由徐局長作正式小結,表揚了一批人,其中有演兒媳婦的許小文。還讓全體劇組人向帶病堅持工作的孫仲望學習。
趁大家都聽徐局長講話時,孫仲望瞅空問夏團長,怎麼將女主角派給了許小文。夏團長說,也不知她怎麼將楊主任活動出來,打電話舉薦她挑大樑。
中午,劇團辦了幾桌酒菜,宴請參加合排的全體人員。徐局長吩咐,專門為孫仲望做一條武昌魚。孫仲望攔住要去廚房的夏團長,說他的病已經好了,不能再搞特殊化。大家聽說後,都說心肌炎好得這樣快,真是一個奇蹟。孫仲望心虛,當場紅了臉。幸虧葉書記說,他最了解農民,平常小病不吃藥,身上沒有抗藥性,所以吃藥時見效快。
從這天下午起,孫仲望也開始往劇團跑,不用看戲,光看劇團那麼多好看的女人,心裡也舒服極了。夏團長很歡迎他去,說他一露面毛主任就狂妄自大不起來,灰溜溜的,變得主不是主,客不是客。他留心一看,果然是真的。有些地方演員把握不准,毛主任就上去給他們講戲。好幾次,毛主任先說的是「我寫這段戲時是這樣考慮的」,說了半截又改口,說「我們寫這段戲時」如何如何。演員都不愛毛主任指手畫腳的樣子,特別是許小文,常常把毛主任晾在一邊,跑過來問孫仲望。氣得毛主任藉故將油印的劇本撕了三本。
孫仲望一忙,就發現不了毛主任和華文賢在一旁嘀咕。
那天晚上,華文賢沒有回招待所睡。直到第二天上午才在劇團見到他。孫仲望問緣由,華文賢說夜裡在毛主任家宵夜,喝醉了酒,就在毛主任家的長沙發上睡了一夜。
十點半時,有人喊孫仲望接電話。是趙宣傳委從鎮上打來的,說孫仲望家的牛讓人偷走了,他媳婦要他趕快回去找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