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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8:56:32
作者: 劉醒龍
孫仲望一回到西河鎮,就碰到鎮上的趙宣傳委。
趙宣傳委問他:「你們寫劇本,這大的事怎麼不先和我通個氣?」
孫仲望有些慌:「我不知道這事也要請示。」
趙宣傳委說:「不請示也該讓我知道個准信,免得到時得了獎,還說我們當領導的不重視農民作家。」
孫仲望連忙就在街當中,將《偷兒記》的故事說了一遍。
趙宣傳委聽後想了一陣:「你們沒寫領導幹部?」
孫仲望說:「沒有寫。」
趙宣傳委說:「這不好,應該加強黨的領導,這是重點,一定要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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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仲望說:「我想過,因是寫偷兒的事,不好串進去,怕損害黨的形象。」
趙宣傳委說:「這說明你們的功夫下得還不夠。宣傳部的汪部長正在寫一部《勝天歌》,他和我談過這個戲的構思,將來你們若輸給了他,主要原因肯定是沒有從這一方面去進行很好的把握。」
趙宣傳委又說了幾句關於不要驕傲翹尾巴的話,就匆匆地去趕一個會。
孫仲望一到家就對媳婦說:「鎮領導稱我為農民作家了。」
媳婦聽了經過,先是高興,過了一陣又發起愁來:「聽說當作家的人都喜歡鬧離婚。」
孫仲望說:「我是那種人嗎?今後,你要我什麼時候上床,我就什麼時候上床,除非我有個三病兩痛。」
媳婦說:「不,你是男人,你要我怎樣我就怎樣。」
孫仲望說:「對了,我們要相互信任。」
安撫好媳婦,孫仲望就去華文賢家。
華文賢是在鎮西頭家門口下的車,他沒聽見趙宣傳委的稱呼。孫仲望從鎮東頭專門跑過來,讓他也分嘗一下農民作家的滋味。
華文賢聽後,嘆了一口氣,說:「我真該和你一道下車,不該省那幾步路。」
孫仲望說:「誰知道呢,車上人太擠,我也差一點隨你下車透口氣呢!」
說著話,華文賢的情緒好起來,要留孫仲望在家喝幾杯。孫仲望推不掉,就留下來了。
華文賢的媳婦到別人家做客去了。家裡只有半碗花生米和一碟霉豆腐,華文賢和孫仲望就用農民作家這個詞,相互敬了對方三杯酒。到孫仲望往回走時,二人都有七八分醉意。到家後,媳婦料理他洗完腳,自己先到房裡去了。孫仲望趿著鞋到房裡時,見被窩面上仰著一個白白的女人。孫仲望望了幾眼,心火升得並不急。他取來一把二胡,就著《偷兒記》中的一段詞,自拉自唱:
無兒點燈燈不亮,
無兒吃飯飯不香,
無兒說話氣不壯,
無兒站著沒有別人長。
媳婦在床上聽著,馬上淌了一遍淚。
孫仲望停住琴弓說:「我這唱詞寫得好,是唦?把你感動了。」
媳婦點點頭:「我媽沒有為我生下一個兄弟,我父臨死之前就是這樣說的。」
孫仲望說:「我就是將你父親的話拿來加工的。還有一段好唱詞,完全是按你媽的話寫的。」
孫仲望又唱起來:
親親兒的臉,摸摸兒的身,
叫一聲娘的兒,問一聲娘的心,
兒呀,雖然分手才一天,
娘卻老了十年人!
這一次,媳婦哭得更厲害。她小時候就是丟在路邊,一整天無人要,她父親又將她揀回家的。
熄燈後,媳婦表現得從未有過的溫柔,喜得孫仲望接連三次發誓,說他下一世還要娶她作媳婦。
第二天一大早,鎮文化站長就在外面敲窗戶,要他上午到文化站去開會。
孫仲望到文化站時,會議室里已有十幾個人,都是鎮裡各單位的頭頭。華文賢也到了。孫仲望循著華文賢的眼色,坐到他身邊。剛坐下,趙宣傳委就宣布開會,議的是如何慶祝六一兒童節。他倆的任務是趙宣傳委親自布置的,要他倆三天之內寫一篇快板書和一段對口詞,內容必須是少年兒童如何投身改革事業、做紅色小主人。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趙宣傳委再次稱他倆為「我們鎮裡的農民作家」。孫仲望和華文賢激動得要死,連連應諾。趙宣傳委還寫了個條子,安排他倆到學校去體驗一下生活。
去學校體驗生活時,學校的人不大理睬他們,特別是那幾個曾打算合寫劇本的語文老師,當著學生的面對孫仲望說:「你何必要採訪,就寫自己當年如何不讓兒子上學讀書的事,準保有教育意義。」
孫仲望紅著臉嘟噥:「那時連飯都沒吃的,讀什麼書喲!」
碰了一鼻子灰,他們決定乾脆回來硬編。
這回往桌邊一坐,孫仲望就想睡覺。三天過了兩天,還沒見寫出一句詞來。華文賢沒有錯別字可改,很焦急,生怕這第一回就將「農民作家」的牌子給砸了。再焦急也沒用,孫仲望自己瘦了一圈也想不出該怎麼寫。
幸虧晚上開始下大雨,並且一直下到第四天還不見停。鎮上通知,一切活動都停下來,全力以赴投入抗洪。洪水過後,孫仲望在街上碰見滿眼血絲、一路直打哈欠的趙宣傳委,二人碰面只打了個招呼,別的什麼也沒說。
一晃幾個月過去了,縣文化局那邊一點動靜也沒有。孫仲望怕華文賢從中搗鬼做手腳,就聽了媳婦的話,偷偷地給文化局小杜寫了一封信。過了半個月,小杜回信了,說「華文賢同志在你之前也來信詢問,現在一併回復如下:因縣局領導工作繁忙,劇本評獎之事,暫未列入議事日程,故你們仍得耐心等待時日,一有佳音,即刻奉告」。這封信,媳婦不讓孫仲望給華文賢看。孫仲望挨了幾天,總覺得心裡過意不去。到第五天上,他瞞著媳婦偷偷給華文賢看了。華文賢看後半天無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