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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8:56:29 作者: 劉醒龍

  到晚上洗腳睡覺時,孫仲望已將第一場《盼兒》寫成了。媳婦見孫仲望一口氣寫出這麼多的文字,很是吃驚。睡到床上,孫仲望無論要做什麼,她都沒有推擋。

  天再亮時,媳婦一喊,孫仲望就起來了。腳剛沾地,就又趴到桌子上,將夜裡想好的第二場偷兒的開場詞寫下來:

  婆打媳婦天下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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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打媳婦天下無。

  痛恨媳婦不聽話,

  想打想揍難下手。

  剛寫完,華文賢來了。孫仲望將第一場給他看,自己到堂屋洗臉吃飯。他胃口很好,吃了兩碗油鹽飯,想再去添,聽見華文賢在房裡叫了一聲:「很好!」

  孫仲望說:「什麼很好?」

  這時華文賢已走出來:「你寫得很好,就這樣,按我們商量的路子寫下去。」

  孫仲望說:「有些地方我變了一下。」

  華文賢說:「適當靈活點也行,但基本原則不能變。」

  孫仲望說:「這個自然。」

  華文賢說:「還有,你寫『我』字時,不能這樣草,弄得『我』不像『我』,『找』不像『找』。」邊說邊在帳本上指了幾下,孫仲望連連點頭。臨走時,華文賢說:「有幾個錯別字,我改過來了。」

  孫仲望看了直拍腦袋說:「文賢,你水平是比我高。」

  華文賢說:「你今天爭取再寫一場。」

  孫仲望說:「行,只要沒別的事打攪。」

  華文賢走後,媳婦不滿地說:「我看文賢好像成了你的領導,你一字一字地寫,他卻在一邊指手畫腳。」

  孫仲望說:「他過去在大隊當會計,習慣了。再說,兩個當中,總有一人說了算,不然怎麼合作?」

  媳婦說:「不行,明天得讓他幫我家割一天油菜。」

  孫仲望說:「你莫生這個企圖,你就是花錢雇,他也不會到我家田裡去。」

  媳婦說:「今天這《偷兒》一場你寫在別的紙上,明天他來時,一切由我來說。」

  第二天,華文賢一來,就見孫仲望在被窩裡叫腰痛。問時,媳婦說孫仲望昨天割了一天油菜,腰都累斷了。華文賢看帳本,還是上次見到的模樣,一個字也沒添。華文賢急了,說聽文化站長說,鎮中學的幾個語文老師也在寫,老師的水平極高,我們只有搶在他們前面才有希望。媳婦說,油菜若不割,秧也插不下去,那就難有什麼希望了。華文賢於是一咬牙,答應幫他家割一天油菜。

  天黑時,華文賢從田裡回來。孫仲望極心虛,一下子交給他一場半戲,還留他喝了酒。華文賢累極了,喝完酒就回家,劇本也沒帶走,說是留待明天來看。

  插秧之前,孫仲望將劇本寫完了。

  華文賢高興地說:「我們終於將季節搶到手了。」

  孫仲望聽說學校老師的劇本還只有一個提綱,也很高興。然後,二人就商量劇本怎麼交上去。華文賢同意孫仲望的意見,送到郵局裡寄去。孫仲望去找牛皮紙時,華文賢迅速在第五場最後的空白處寫了一行字;若回信請寄西河鎮西河村華文賢同志收。

  他們將劇本包好,到郵局一算帳,郵寄費要拾元伍角,還要開包檢查。

  華文賢說:「還不如親自送去,來往的車費還要不了這多。」

  孫仲望也主張華文賢親自跑一趟。說好,拾元錢,一人出伍元。孫仲望身上無錢,回家找媳婦要。

  媳婦聽了就罵他苕,說那大一本,寫都寫了,還怕到縣裡去見人,還怕多出五塊錢。孫仲望受到提醒,心中起了猜疑:劇本又不是寄給敵特機關,怎麼華文賢不讓開包檢查呢?於是,他鼓足勇氣,揣上拾元錢,和華文賢一起搭車到了縣城。找到文化局,接待他們的是一個長得很好看的女人,姓杜。小杜接過紙包隨手撕開,見到幾隻舊帳本,臉上就有些輕蔑的色彩。

  孫仲望問:「還有比我們交稿早的嗎?」

  小杜說:「你們這是燒的頭香。」邊說邊信手翻帳本。

  孫仲望還想問若得了獎,獎金怎麼發。

  華文賢怕露了馬腳,想走:「劇本交了,是不是打個收條?」

  小杜鼻子響了一下:「我們這兒還從沒做過這樣的規定。」

  華文賢忙說:「那就算了。仲望,我們走吧,要趕車呢!」

  小杜說:「別忙,把你們的地址留下,有事好通知。」

  華文賢說:「上面已寫清了。」說著拉著孫仲望朝外走。

  走到樓下,孫仲望說:「我的帽子忘了。」

  孫仲望返回小杜的辦公室,將那疊帳本匆匆翻了一遍,發現華文賢寫在最後面的那行字。他拿起草帽往外走,心裡很生氣,但又怕是誤會,一路上仍和華文賢表現得很團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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