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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風雪哨卡乃堆拉

2024-10-08 18:03:54 作者: 羅鳴

  乃堆拉,藏語意思是「風雪最大的地方」。它位於喜馬拉雅山脈東側的雪山之巔,海拔4500米。這裡距印軍哨所只有28公尺,因此,又被稱為「國門哨卡」。

  

  乃堆拉

  這是一片與天接壤的地方

  雲霧茫茫雪花飛揚

  為了祖國的幸福安寧

  戰士用生命點亮世界屋脊的藏光

  界碑佇立著尊嚴

  哨卡信念如鋼

  乃堆拉

  這是一片舉手摘雲的地方

  雪山荒蕪終年缺氧

  為了祖國的昌盛繁榮

  戰士用熱血頂住喜馬拉雅的烈陽。

  界碑駐紮著和平

  哨卡放飛理想

  在亞東部隊一位軍官的帶領下,我走上了乃堆拉哨卡。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個碩大的球場,圍繞球場聳立的幾棟嶄新營房亮在眼前。

  上到乃堆拉哨卡,剛好遇到官兵開飯。於是,我們被請進連隊寬敞明亮、桌椅規範的飯堂吃飯。我們的桌上擺放了6菜1湯,我心中有些疑惑。

  對此,同桌的乃堆拉R軍官說:「我們現在平時哨卡開飯都是6菜1盪。」我抬眼看看其他桌上的菜,與我們桌上擺的一樣,於是,我就高興地吃了起來。

  光陰荏苒,時光日曆已經翻過了好多年。今天的乃堆拉我已經完全認不出來了,而過去的乃堆拉也只有在記憶的碎片裡去搜尋。

  昔日乃堆拉流傳著耳熟能詳的順口溜:「夏住水簾洞、冬居水晶宮;四季吃乾菜,吃時嚼不爛,拉屢一大串。」的苦日子,而今在這裡已經一去不復返了,翻開了新的篇章。

  那時的乃堆拉,條件十分艱苦,戰士們就生活在白雪覆蓋的工事裡。夏天坑道裏白天一片泥濘,夜晚卻滴水成冰,照明靠的是煤油燈。常年吃的是乾菜、夾生飯……

  我記得曾在日喀則分區一個科的戰友,王尉邦從成都陸軍學院畢業,是第一位登上乃堆拉的軍校大學生。於是,我在乃堆拉山時,特意給現在重慶市的王戰友打了電話。

  王尉邦說:「我太興奮了,能接到從乃堆拉打來的電話……」通過電話之後,我站在茫茫的雪海里,眼前仿佛出現那天王排長上山的景象——

  「王排長,見過這樣大的雪山嗎?」

  「見過,電影裡。」

  1981年夏天,仍有風雪,王尉邦爬上了乃堆拉。從此,這個風雪王國有了第一個軍校大學生。

  王排長的背包,由兩個迎接他的士兵扛著,王站在山底,仰頭一望:乖乖,這樣高的山!都說我家重慶是山城,重慶的山與這山相比,真是小山見大山。這裡的山高得似乎伸手能摸太陽!

  3個人在陡峭的雪坡上負重而行,雪深過腰部,幸好他們腳上穿的是大頭鞋,腳才沒被凍壞。兩個戰士真行,背著行囊攙著王尉邦一步一步往前走,王尉邦不停地踉蹌,不停地摔倒,鼻尖眉端沾著雪沫。

  王尉邦腦海里閃動著許多的念頭:他一個大城市的大學生,哪兒不好去,軍校畢業分配時偏偏看中這個雪山口?確切地說不是「看中」,而是被《風雪乃堆山》的教學片所「迷惑」,說來就來了。

  在胡思亂想中,王尉邦居然登上了山口,氣氣派派地站在了前沿陣地上。他一站就是三年。他在日記中曾寫下這樣一段話:

  ……冷酷的風雪像枷鎖禁錮著許多美妙的希望……只有真正的雄性,才敢登上這冰封世界與之搏擊和抗衡,展示出男子漢堅韌豪邁的氣質和冰山一樣傲然強勁的雄峰!

  王尉邦能寫,這是他當年寫的《乃堆拉之歌》——

  雪山哨卡我的家,

  懸崖峭壁高海拔;

  風大雪大又缺氧,

  四季難分冬和夏;

  地處邊界防線長,

  再苦再累我不怕;

  廣播電視收不到,

  文化生活不怕乏;

  報刊書信難收發,

  志在邊關守邊卡;

  乃堆拉啊我愛你,

  哨卡就是我的家。

  王尉邦就組織官兵演唱《乃堆拉之歌》,後來唱到了日喀則軍分區文藝調演的舞台上,並獲得一等獎。

  因為王尉邦能寫,這次調演比賽後,分區就把他調到政治部。從此,他就干一個「寫家」的工作;10年之後,他轉業回到家鄉重慶市,現在已經是一位縣級領導幹部。

  我看到乃堆拉今天戰士身著的軍裝、不錯的待遇、軍營的條件都發生了巨大變化,讓我羨慕而倍感欣慰。可以這樣說,今天的乃堆拉除了高寒缺氧和自然環境不能改變以外,其他條件只要是運用現代科技手段,能改變的已經得到了改善,讓邊關同樣享受了時代發展的成果。

  飯後,採訪了R軍官。他30歲,湖北和川市人,2005年入伍,2007年考入昆明陸軍學院步兵指揮專業。畢業分配在卓拉哨所當排長。兩年後任某連副連長,一年前提拔到乃堆拉某任職。

  R軍官介紹說,我們長年累月地駐守在這裡,擔負著邊防軍的神聖使命。雖說現在哨卡的生活設施已經大有改善,但在邊防一線戰鬥、工作生活的環境依然艱苦。

  這裡高寒缺氧、氣候惡劣,年平均氣溫僅為零下1度,一年中有一半的時間是雨季,山上每日雲霧瀰漫;到了冬天大雪封山,這裡就變成了一座孤島,時間長達半年。

  我們哨所的官兵們,弘揚「缺氧不缺精神,艱苦不怕吃苦」的「老西藏精神」,始終以陣地為家,用實際行動踐行對祖國的熱愛忠誠,出色地完成了戍邊守卡的光榮使命。年復一年,一茬茬官兵讓青春之火在乃堆拉哨卡閃光。

  老班長劉某,2002從雲南保山入伍,三年後擔任班長,2007年轉為軍士長,現為四級軍士長。他在乃堆拉哨卡當兵,一站就過去了14年。他把美好的青春燃燒在雪山哨卡,釋放出了邊關軍人最美的光華,曾被日喀則軍分區評為「優秀班長」。

  然而,這位優秀的劉班長,在愛情的市場上幾經推銷,也無姑娘問津。後來在劉班長回老家休假時,一位戰友給他介紹了大理市的一位姓周的苗族農村姑娘。他興高采烈地從家裡奔了200多公里,來到大理主動向周姑娘求婚。

  周姑娘被這位雪山兵的真情打動,打開了姑娘的心門,讓他從此住進了她的心中。他們在2008年12月喜結伉儷。

  劉班長同周姑娘結婚6年,精心耕耘愛情土壤,用心澆灌苗圃。可是,他們的愛情樹苗一直不見花開掛果。

  部隊知道劉班長的情況後,就安排他到重慶市西南醫院檢查,原來是他長期生活在環境惡劣、高寒缺氧的地方,造成精子的成活率嚴重下降。

  於是,部隊安排劉班長在重慶市西南醫院治療休養。經過了半年的修復,他才恢復了身體功能,讓妻子幸福地懷孕,於2015年生了一個美麗的千金。

  2017年3月下旬,印度洋的寒流翻越喜馬拉雅山,掠過乃堆拉陣地,向後方的空谷涌動而去。

  雪花隨風降臨,莽莽撞撞飛向大地。

  漸漸地,風雪便顯露出殘暴的本性:狂風怒吼般咆哮著猛撲過來,似要捲走大山,改變地球參差不齊的模樣;雪也湊著熱鬧大團大團地掉,很快便覆蓋了哨卡、營房和陣地。風雪像個決不善罷甘休的惡魔,愈來愈瘋狂地施展淫威,好似要吞噬這個柔弱的世界。

  乃堆拉一年之中有四分之三的風雪季,到了3月還這般瘋瘋癲癲地跑來了。難怪有人稱這裡是「與世隔絕的獨立雪國」!

  之前幾天,部隊機關剛好給乃堆拉哨卡送來了新鮮的蔬菜。乃堆拉的官兵能吃上新鮮蔬菜,可駐守在乃堆拉山之巔01號陣地,執勤的哨兵們已經20多天沒有蔬菜吃了,加之新鮮蔬菜又經不住雪凍,時間稍長就會被凍壞。

  3月18日,乃堆拉組織20人給01號陣地送蔬菜,兩人輪換背一袋50來斤的蔬菜。

  在R軍官的帶領下,他們從上午9點出發,行進在齊腰深的雪坡上,一路爬著前行。

  剛分到哨所的新兵小陳,本來身高體壯的,可在雪坡上背著沉重的蔬菜,使他一路難行,腿腳被雪凍壞了,失去了知覺,一打滑摔了一個跟頭,往雪坡下滾滾而去。

  幸好背上的背包在雪坡上形成阻力,滑到一個冰石上被卡住了,才沒有出現險情。

  那天,他們送菜到01號陣地,上山走了5個多小時,下山是連滾帶滑回來了,路上也耗了三個多小時。回來後,一檢查,有3個兵付出了腳被冰雪凍壞的代價。

  這只是雪山兵執行的一次普通任務,若是到雪線上巡邏,往往遇到的困難就更加難以想像了。

  要奮鬥,就會有犧牲。軍人的犧牲,豈止在戰場!

  在乃堆拉哨卡的歷史豐碑上,永遠鐫刻著他們老穆指導員的英名——穆忠民。

  穆忠民仿佛是雪山上划過一道的流星,那麼匆忙,還未來得及將他桌面上的奶粉和白糖,親手送到剛剛承諾過的受傷的戰士床頭;還未來得及佩戴那枚屬於他的二等軍功章;還未來得及抱抱他已出世十個月而不曾見過面的寶貝兒子……

  他就這樣匆匆地去了。

  不!他永遠留在乃堆拉哨卡官兵的心中,留在了哨卡,留在了雪山!

  戰友們記得他到乃堆拉的日子。那天中午,小雨。他沒顧上休息,放下背包就朝陣地上奔。他的胸中,裝著的是哨卡的兵!

  戰士們還記得,那天,當他同每一個執勤哨兵都握手認識返回連部時,夜幕已經掛起了。這時,他才想到肚內早晨的半碗稀粥已經無影無蹤了。可他咽不下一點東西,他和通信員一同打開背包,草草理個鋪,一頭躺下就不想動了。

  太餓。太累。在海拔4500米的高山上,他空著肚腹整整折騰了近十個小時,總是這樣無情地折磨自己本不強健的身體。

  他上哨卡的時候,邊防施工建設正是如火如荼。他聽完連長的介紹,急不可耐地投身工地:砸石頭、背沙子,同戰士們一樣完成定額的標準。戰士一份,他也一份不少。

  他竟和戰士們較上了勁,一面是現身說法的思想政治鼓動,一面是身體力行要與戰士比高低。

  戰士們說:像他這樣的領導帶著我們,有什麼任務不能完成?有他這樣的排頭兵,我們都會磨鍊成鐵骨錚錚的男子漢,煉成真正的雪山軍人!中國軍人!

  不是嗎?有的戰士砸傷了腳,仍堅持在工地,有的扭傷了腰,忍受著繼續工作。有的同志鼻中口頭直淌流血,不管他怎樣勸說,仍戰鬥在現場:「穆指導員不下,我們也絕不會下去的。」

  「對!任務不完成,我們決不下工地。」

  這就是他帶出的兵!

  可他怎麼就匆匆忙忙離開戰士而去了呢?本來他應該靜下來好好養息一下身子,本來他應該回家和愛妻歡聚、抱抱還未曾現過面的兒子,他的假期已經超過了10個月。

  他曾給妻子許下諾言:孩子出生時一定回去。可如今孩子生下10個月了仍沒見過一次。不,他見過,那是兒子的照片,還有在夢裡。

  新的任務又來了:過冬的柴火還沒有運回冬囤。否則,怎能安心?戰士們怎樣過冬?他搶先提出:「連長,你留在陣地,打柴火的任務就交給我去完成。」他情真意切,令人感動。本打算帶隊伐柴火的連長,不得不嘆服他的真心。

  於是,他帶領24名戰士在深山老林間搭起了帳篷;於是,東方曙光初露,山坳還是霞霧迷濛的時候,他又率先登上採伐柴火的高坡。

  於是,他揮動了第一斧,豪豪邁邁地伐倒了一棵枯樹。

  他那豪邁的榜樣,士兵們誰還在乎那風那雨?他和戰士一樣,衣濕了又干,幹了又濕,如此反覆,說不清是雨水還是汗水。

  他和戰士一樣,兩百多斤重的木頭扛了一根又一根。雖然壓得他直不起腰,但始終高昂著頭,在陡峻的荒野間一步步直往前邁,從不閒得半步。

  他和戰士們一樣,天未明就早早地進入了伐柴場,又開始新一天艱辛的勞作。

  晚上回到駐地,勞累一天的戰士全都癱倒在帳篷里,而他咬緊牙巴,強打精神到炊事班查看伙食,儘可能進行調劑和改善,想方設法讓戰士們吃好晚上這一頓飯。

  工地上僅有的兩箱水果罐頭,他親手送到每人的手上,剩下的半箱他視為心愛之物珍藏起來。在勞動最艱苦的時候,他才拿出來當眾宣布:「咱們猜拳行令,誰贏了我,就讓大家吃水果罐頭。」

  每當這時,本已力不可支的戰士們頓時振奮,歡聲雀躍圍上來。戰士們誰不清楚,屬於他的那個罐頭給了體弱的新兵;誰不清楚兩箱水果罐頭他沒吃上一個小塊……

  戰士小段含著淚拿著剛收到家信走進了他的帳篷。本已四肢無力,腰酸臂痛。可他見到小段進來,忙騰出地方拉小段在人身旁坐下。

  他看了小段遞給他的信,得知小段的父親病重住院,要他速返。

  看著流淚的戰士,他深深地表示嘆息,抓住小段雙手,語重心長地說:「小段,這種時刻我不能答應你呀,現在大家正在拼命干,任務也還很重,你不能回去,我相信你也不忍心……」

  「指導員你別說了。」他還是又說:「明天給你半天假,搭乘柴火車下山給家裡寄點錢,這樣行嗎?」他一邊說,一邊在自己衣袋裡摸錢。大概是衣袋的錢沒讓他滿意,顯得慌亂地說:

  「我明天抽個時間到營部工地給你借點錢。真對不起,我身上只有這些了,拿去吧。」

  戰士們怎麼不公而忘私?怎不祖國利益高於一切?當第二天小段捧著穆指導員借來的500元錢離開工地時,感動的淚花在面頰上流淌。

  小段流下的不僅僅只是感激的淚。

  藏族戰士多吉,勞動熱情十分高昂。一次後腰部被一根木柴撞傷,一時間說不出話來。穆指導員好生痛惜地為他按摩推拿,然後要他下去休息。

  多吉咬咬牙,活動了腰說:「不要緊了,這裡就這個天氣,雨是停不了的,受點傷難免,早一天完成任務,早一天回去。」

  靳俠、張權是兩個平時調皮的兵,也隨隊到了工地。但他倆不是心甘情願的。一個因酗酒打架,一個因不假外出,都受過處分。二人是帶著思想顧慮來的,工作自然有點消極。

  穆指導員絲毫也沒嫌棄他倆,也不用過多的訓斥。他知道有情緒的兵最需要愛的溫暖,就每日讓他倆左右在身邊。穆指導員不用側目窺視或怒目警告,只顧旁若無人地手不停腳不住地揮灑汗珠。

  靳俠、張權能不動心?即使是兩座冰山,也全被穆指導員火熱的肝腸,無私無畏的品格所消融!他倆轉變了,白天辛勞晚上還不失笑容。後來二人受了嘉獎,且被委以重任,昔日的兩個搗蛋鬼竟然帶出了兩個先進班。

  當乃堆拉陣地上堆起柴火時,當穆指導員帶著24名士兵提前拖著消瘦、疲倦的身軀凱旋時,一顆炫目的太陽已快落下山去,只有夕陽的餘暉仍在雪山頂上閃動著光彩。

  連長告訴穆指導員,陣地上剛分來兩個排長。他聽後又怦然心動了,急於要去陣地上見見新到的戰友。

  連長勸道:「飯快好了,洗洗臉,換換衣服再去。瞧你這一身,人一動,塵土就往下落。今晚好好休息,明天我陪你到陣地上去看望他們。」

  穆指導員執意地說:「我作為指導員,回到連隊不和他們見面,會在他們思想上留下一個永遠的印痕。我一定看看去,不然吶,今晚我這覺一定睡不安穩。」

  兩個新到的排長見到穆指導員十分舒暢,他們為不能撇下陣地去看望指導員深表歉意,當即表示竭盡全力抓好陣地上各項工作。

  24名回歸的士兵,正與自己班組的戰友歡天喜地進晚餐,見了甘苦與共的穆指導員到來,有的為他敬酒、有的往他的嘴裡送菜,狂歡時竟然高興過了頭,摟著往指導員的臉上印嘴唇,他卻打趣地說:「注意衛生,我臉上還粘著灰塵吶。」

  已是入夜時分,穆指導員的心還沒有最後平靜,他要走遍整個乃堆拉的陣地,看望各個哨所的士兵。難道他預感到什麼了嗎?難道他已經知道這是離開大家的最後一夜?他特意看望在工作中傷了頭部的戰士:「注意別讓碰著,好好養傷,我那裡還有些奶粉和白糖,明天再給你送來。」

  當所有陣地和哨卡都印滿穆指導員深深的足跡、灰濛濛的天空雨霧瀰漫的時候;當一顆流星悄悄地匆匆地從天邊滑下,他走完最後一個陣地踏上歸路的時候,他的心一定像秋湖一樣平靜和愜意了吧?

  不然,他怎麼會那樣安詳地去了?不然,他怎麼會那樣不露出一絲痕跡就默默地去了?當戰士們找到穆指導員的時候,已是第二天清晨。他怎麼能夠經得住整天勞累與飢餓的折磨?怎麼能夠經得住幾十丈懸崖峭壁的摔打……

  穆指導員,你不能走呀!要死我們替你去死!我們心甘情願,誰都情願!聽見了嗎?

  穆指導員,再聽聽戰士心靈的呼喚吧。

  全連戰士都哭喊著要送穆指導員下山,但陣地不能一時半刻沒有衛士,各個陣地只能派個代表護送他。

  穆指導員走了許久,他的戰士仍把他緊緊地摟抱在懷裡。戰士為他梳頭,為他換下被鮮血凍硬的軍衣,讓他如朝夕相處時那般英俊。與他同伐柴火的24名戰士一再請求,終於下山為穆指導員送行。

  花環上百餘朵純白的小花,代表乃堆拉全體官兵對他深深的敬意和永恆的懷念。

  戰士們跪在穆指導員的墓前,含淚哀悼,他們立誓決不辜負指導員的期望,永遠做一個乃堆拉的好兵。

  每年9月23日,這是乃堆拉官兵永久的忌日。

  在穆指導員逝世一周年的時刻,全連官兵以深情的緬懷,聚在一起追憶他在乃堆拉生命閃光的60天!

  安息吧——英靈!

  雪山不會忘記你!

  人民不會忘記你!

  哨卡的歷史豐碑上,永遠鐫刻著你的英名——穆忠民!

  乃堆拉在無垠的雪山之中,哨所就在你的空間生長。

  空氣,變成了飛雪;

  風沙,化為冰塊;

  哨所,被焊接成一座冰山。

  一個戰士站在哨位上,用警惕守衛著界碑,守衛著天地,守衛著日月星辰春夏秋冬……

  對於喜馬拉雅山,他還在上小學時就聽老師繪聲繪色地描述過她博大的雄峰,神奇迷人的傳說,她是世界上最立體的雪國,最頑強的邊土。

  他後來高中畢業步入雪域高原,進一步認識了她——喜馬拉雅山。她是聳立在邊關的萬里長城,她是戰士心中的碑!

  他機警地站在界碑旁。

  高原的太陽像一隻飛禽收縮起翅膀,從眼帘滑過摔到冰峰之後,他看見一條輝煌的彩虹。他的思維從5星級的冷凍庫里拿出來化開,眼光突然靈敏起來,神聖的天職油然而生。

  面對20米外暗洞地堡,從空氣中能呼吸到一種緊張的氛圍,切不可掉以輕心。

  他時時常告誡自己。

  此時此刻,家鄉的花草正在沐浴雨露生長,多少兄弟姐妹做著甜蜜的夢鄉?可不能讓野獸闖過來攪亂了他們美好的夢境……

  有時,他後悔來到這個屙屎不生蛆,天上無飛鳥,地上不長草的狹小哨所。這裡,除了履行天職之外,就再難以尋找到引起興奮的刺激。

  下雪了,不管風雪有多大,他都義無反顧地撲到界碑旁,用鐵鍬把界樁從雪中挖出來,再用軍衣把它擦得乾乾淨淨。頓時,他好興奮好狂熱好驕傲好自豪!

  他手握鋼槍就是一尊雪域雕像。他常常這樣尋思著與心靈契機的對話和閃光的靈感。

  驀然,他給父親唱支寫乃堆拉的歌——

  這山有多高

  高得伸手能摸到父親看見的月亮

  這雪有多大

  大得世上無人知曉

  這哨所有多遠

  遠得看不見父親的思念

  這兒有多苦苦得有點意味深長……

  唱著這支歌,在他的腦海,疊映出過去的時光。

  ——父親扛著鋼槍背著行裝一邊修路一邊殺敵一邊吃喝風沙來到這片疆場,立起了邊關的豐碑,築起了這道牢固城牆,就是他站的這座雪山這個哨所!

  ——父親終於從雪國回來了,用雪山磨礪粗大的手拍著他的腦袋說:「兒子,等你長大了我也送你上雪山。」時間驗證了父親的希望。

  ——他來了,接著父輩站崗。

  他已經習慣了這風雪世界。這裡聖潔乾淨且沒有污染。哨卡頭頂上的太陽天天火火紅紅。月光清晰明亮,又大又圓又白,天下獨具一輪。他站在月光下,油然而生起一種邊關軍人神聖的天職。

  他就這樣默默無聞地在雪山哨卡生長、成熟,像雪蓮花一樣根植冰雪,盛開在高寒山嶺,與風雪為伍,同哨所做伴。

  也許有一天,他將走下哨位。那夜,他這樣想:再過20年、30年……也叫兒子來雪山接著站崗。

  時間,是一本記載的日曆。這山這雪這哨所還會這樣?日月星辰,歲月流動,「全球開發」,邊關飛起了和平鴿,這裡變成了舉世無雙的風景山風景雪風景線……

  哪還需要站崗?

  這就是他站在哨位上的希冀與追求。

  今天,他那晚的希冀與追求,終於變成了現實——乃堆拉成了對外通商的邊境口岸,貿易通道;成了過往遊客觀看邊關風景的最美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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