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抗擊百年未遇的雪災
2024-10-08 18:03:13
作者: 羅鳴
1995年11月中旬,亞東遭受歷史上罕見暴風雪災,全縣境內連續7天普降大雪,平均雪厚1米多深,有的鄉鎮平均積雪達到了1.5米以上。全縣共發生雪崩數百處,雪崩區域的公路積雪最厚達到5米以上。
這場突如其來的百年未遇的雪災,造成亞東縣全縣公路堵塞不通、通信癱瘓、供電中斷、災害相當嚴重。讓全縣有近千名群眾被風雪圍困,還有不少人被凍傷凍死或失蹤,幾千頭牲畜在凍餓中死了,10萬頭牲畜受災,數千農牧民處於饑寒交迫之中……
藏邊雪祭
時任亞東縣長的張兆田,之後發表在《高原1000天》的書中寫道——
孩提時我最盼下雪。江南不常有雪,偶爾在春節前後,下一場薄雪。飄飄灑灑的江南雪與淅淅瀝瀝的江南雨一樣,美麗、輕柔,充滿詩情畫意。
1995年的11月9日,我的窗外,又下起紛紛揚揚漫天飛舞的大雪。此刻我正在雪域高原,祖國最西南的一座邊陲小城——亞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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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到亞東時,我被神奇的山地垂直林帶迷住了。它與西藏大部分地區的高寒荒漠迥然不同。沿拉亞公路從喜馬拉雅山脊往南一路陡下,車窗外依次閃過高山草甸、灌木叢林,到海拔2800米的縣城,已是針葉林區了。亞東河谷山清水秀、風光旖旎,小鎮乾淨整潔,縣城的木板小樓,玻璃鋥亮,窗邊一盆盆秋海棠、吊金鐘,爭奇鬥豔。徜徉在小街上,仿佛置身南方的小鎮。百年開放的輝煌使它享有「小香港」的聲譽,風光獨有的美麗使它坐擁「小江南」的美名。
到亞東有一段時間了,也聽了一些介紹,當地的懸殊很大,表象美麗清靜,內涵多災多難。大部分鄉鎮地處高寒,冬季絕對低溫達零下32度,雪災、火災、霜災、雹災交替頻繁。這不,眼下的大雪就是明證。
這是我到西藏的第173天。藏邊的雪可沒有江南雪那種溫情,鉛雲厚雪仿佛逼壓下來,風吼得如怪獸一般,大雪夾著雨點,鋪天蓋地、狂暴躁亂,有股要吞沒世界的氣勢。縣裡的百歲老人說,好多年沒看到這樣的雪了,亞東要鬧災了。事後知悉,日喀則地區9個邊境縣1500公里藏邊,普降近百年未遇的大雪。其中,亞東是雪災最重的縣之一。
此時此刻,縣委書記次仁塔傑正在萬里之外的上海率團考察,我在縣裡主持黨政工作,肩上的擔子非同尋常。這場雪吉凶如何?我憂心忡忡,那份對雪的美麗心境早已蕩然無存。
整整一晝夜的雨雪交加,戶外已是冰雪世界。縣機關院子裡那棵碗口粗的楊樹被斜劈成兩截倒在雪地,電線外面裹了一層易拉罐般粗的雪衣冰柱,那小指般粗的鋁芯線被壓斷,電線桿也壓趴了。全縣交通斷絕、通訊癱瘓、供電中斷……
縣抗災指揮部迅即組建起來,我任指揮長。天一亮,縣領導就分頭視察災情。我率兩名上海援藏幹部:縣委副書記鍾傑、縣政府辦公室副主任劉建宏以及一名藏族領導幹部,披上沉重的老羊皮軍大衣,顧不上帶水、乾糧和墨鏡,操起一把摺疊式軍用雪鏟和一支微型衝鋒鎗,驅車上路了。
我們跟著鏟雪開道的推土機前行。75匹馬力的推土機噴著黑煙發出巨大的轟鳴聲,推土機將雪推向公路兩邊,形成一人多高的雪牆,公路就像兩堵雪牆中間的狹長小巷,我們的車就沿著這條通道前行。積雪太厚,推土機鏟不到地面,路上還殘留一層厚厚的冰雪。
駕駛員尼瑪把豐田越野車掛上加力擋,將油門踏板使勁踩到底,車頭髮出呼呼的拉力聲和馬達的轟鳴聲,車輪碾過冰雪,在車後留下兩道深深的車轍。假若稍不留神撞出雪牆,翻下深谷,我們就得見閻王了。
更大的危險來自雪崩。坐在行進的車裡,能看到前面的雪崩景象:大片的積雪從高山陡坡滑瀉而下,在山谷底部堆積如山。
車窗外滿目狼藉:老百姓種菜的溫室全壓垮了,凍死的羊在雪地里七零八落,倖存的羊叫聲格外悽慘;氂牛餓得相互啃尾巴上的毛,大樹缺胳膊少腿,電線桿東倒西歪,樹枝、電線橫七豎八倒在地上。我們不時下車挑起電線,清除亂七八糟的路障。
雪野中,也有不屈不撓的風景:高大的鑽天楊屹立風雪,依然偉岸挺拔。冷杉和喬松雖被冬雪重壓彎曲,在銀白世界還是一片蒼翠。漿果滿枝的野石榴早被壓趴倒地,但雪堆下伸出的枝條上漿果依然紅艷,真有「已是懸崖百丈冰,猶有花枝俏」的風姿。
很多日子以後,我打開辭典看「雪」,書上云:雪是從雲中降落具有六角形白色結晶的固體降水物,由於氣溫較低,水汽在空中直接凝固所致。我曾捧雪仔細看過,它依然凝固,不再美麗。
我們越往海拔高處走積雪越厚,車子不時陷進雪裡動彈不了。我們只好下車,用軍用雪鏟輪流鏟雪。在海拔4000多米的高原鏟雪,可沒多少浪漫。人在沒膝的大雪裡站不穩,就雙腿跪地,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揮動雪鏟。缺氧使人的胸口像堵上了一塊石頭,箇中滋味絕不像兒時打雪仗、賞雪景那樣。
這一天,我們車只開出縣城20公里。我們雖然只看到雪災的一幕,但總算見識了雪,領教了雪的破壞力。回到縣城已是傍晚了,這時我們才想起沒喝一口水,沒吃一口飯。眼睛被耀眼的雪光灼得隱隱發痛,嘴唇乾裂得翹起一層油皮。然而,我們現場踏勘掌握了第一手資料,為正確指揮抗災提供了依據。
晚上,我的住處燃起幾根蠟燭,在搖曳的燭光下,抗災指揮部的成員們匯總分析災情,做出一項項抗災決策:組織全體機關幹部和各鄉鎮群眾鏟雪開路,調集全縣推土機打通主要交通幹道,儘快恢復交通;組建一支40餘人的青年突擊隊重新架線,協助電力部門儘快恢復供電;郵電部門全力搶修通信線路,優先確保電報暢通,儘快恢復通訊;組織公安幹警和民兵日夜巡邏,維護災區社會治安,防止壞人發「災難財」;組織幹部群眾分頭尋找和解救被風雪圍困的牧民和牲畜;組建聯絡小分隊徒步到失去音訊的鄉鎮聯絡;縣領導分頭帶領機關幹部下鄉,安撫五保老人和特困戶,籌措糧草資金開展自救互援,一場全縣總動員的抗雪救災戰役揭開了戰幕……
打響抗雪救災的戰鬥
1995年的11月,亞東遭遇了一場百年難遇的雪災,尤其是康布鄉災情最為嚴重:有農牧民葬身雪崩,有一家人被暴風雪凍成冰雪雕像。
災區人民焦渴盼望黨和政府去救援他們。
災情就是命令。抗災就是一場戰鬥。
亞東縣「黨政軍民」,全員出動,抗擊雪災。
15日上午,縣委老書記扎西書記,此時身患癌症,癌細胞正在吞噬著他的肌體。他卻以頑強的毅力,從病床上爬起來,回到亞東召開抗災搶險緊急會議,研究部署抗擊雪災的戰鬥。
在決定誰帶隊去雪災最重、險情最多的康布鄉時,上海援藏幹部、亞東縣縣長張兆田、縣委副書記鍾傑,兩位領導爭搶帶隊,互不相讓。
扎西書記拍板:「張兆田、鍾傑,你們兩位一同前往康布鄉,帶領分隊到那裡參加抗擊雪災的戰鬥;縣委副書記兼政協主席扎西,帶領一支小分隊,協同駐軍一起,儘快搶通亞東至帕里等公路;同時搶修好通信線路、供電設施,保證全縣救災工作的全面推進。」
扎西書記坐鎮指揮全縣抗擊雪災,協調解決搶險救災工作中的應急問題。
旋即,各路抗災隊伍紛紛出發了,投入緊急搶險救援的戰鬥之中。
15日下午15時許,張兆田縣長、鍾傑副書記帶領一支隊伍,由縣農牧局、醫院、公安等部門組成的隊伍,他們每人身背幾十斤重的乾糧飲料、藥品烈酒、臨時救急物品,在「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英雄氣概氛圍中,整裝出發了。
亞東縣城到康布鄉60多公里,大部分路段已被大雪封山,車不能行,只能徒步前往。康布鄉海拔4000多米,山高谷深,是歷年雪崩多發區域,從縣城到康布要穿越數十處雪崩地帶,徒步去那裡,近乎一次捨生忘死的進軍。
大雪封山,車開不進,徒步行軍更難。他們開始順著公路走,走到不遠處,公路上的積雪太深,每走一步都很費勁,行走速度太慢了。
他們就選擇沿公路邊的山坡上走。山坡上積雪雖然少一些,可山中的叢林荊棘又阻礙行走。有人就舉起砍刀,砍開叢林灌木枝條,硬是劈出一條沿公路內側的羊腸小道。
他們為了搶救正在受災的老百姓,一路上義無反顧,把危險甚至生死拋在雪地里,沒有任何懼怕,相反有一種向生命挑戰的勇氣。走著走著,張縣長帶頭唱起了「啊朋友再見!啊朋友再見!假若我在戰鬥中犧牲,請把我埋在山岡上……」他們雄壯的歌聲,迴響在山谷迴蕩,振奮激發了行軍的力量。
隨著海拔高度的升高,空氣越來越稀薄,行裝越背越沉重。他們走在淹沒大腿深的雪地里,每挪動一步都要使出很大的力氣。加之高原反應,使他們腦袋發脹,胸口悶慌,腳腿直打閃閃。
歌聲沒有了,只聽得從隊伍里的人,嘴裡發出「呼哧——呼哧——」的喘氣聲。整個隊伍越走越慢、路越來越難走。
天漸漸黑了,他們就打開電筒照亮,艱難地行進在鋪滿雪的山路上。夜幕下的氣溫越來越低。他們穿著薄薄的一層橡膠雨靴,難抵嚴寒入侵,一股股冰寒的冷氣從腳底直通大腦,呼呼呼地狂風不停地吹,渾身冷得僵硬,身體又像跳迪斯科,牙齒格格格地顫抖。
他們把背著的烈酒取出,有的人就往嘴裡咕嘟咕嘟喝了幾口,以抵禦風寒。張縣長平時是個滴酒不沾的人,但為了抗擊寒冷,他也在別人的鼓動之下,斗膽地喝下一口,仿佛有一根火焰,從嘴裡燃燒到胃裡,火辣辣的滋味刺激他流出了眼淚。但一股熱氣直衝頭腦,感覺渾身寒冷消失了幾許。
酒促進了血液循環的加速,使人感到一股暖流,但也加快了身體熱量的散發和流失。他們再往前走時,感覺更冷,走到後來,腦子麻木,雙腿只能機械挪動,從雪坑裡拔出來再用力邁出去,陷進去又拔出來,潛意識只有一個念頭——不能停!否則,在茫茫雪海之中,就會出現凍傷甚至死亡的威脅。
他們只能拼命地挪動沉重的身軀,在雪野中艱難地一步一步地向前行進。他們已經在雪域中行進了八九個小時,人人的體能都消耗到了極限,只能堅持走在深夜寒冷的雪野里。
「看!那裡出現了閃爍燈火。」張縣長無比激動地大喊一聲:「向前沖啊!康布鄉政府就在眼前。」
於是,他們都被激發出潛能,齊心協力奔向遠處那盞希望的燈火。
鄉政府卓瑪姑娘煮好端出的一鍋土豆燒牛肉,送到他們的面前時,張縣長頓時感覺吃到人生中最美的大餐。
在鄉政府吃過飯後,他們稍稍緩過氣來,就開始了解災情,部署抗災任務,決定第二天兵分兩路:一路由張縣長帶隊,到上康布3個村參加抗災救援;另一個組由鍾傑副書記領隊,去下康布3個村抗災解難。
我們把鏡頭搖向參加搶修打通公路的隊伍。
扎西主席立下軍令狀後,不顧雙膝關節腫痛,率領幹部群眾連續奮戰在公路上鏟雪。幾次有人去替換他,請他到臨時指揮所休息。他都堅決不下一線,說不打通公路決不休戰。
不但扎西不下一線,而他的妻子也衝上了一線。他們夫妻還帶頭唱起勞動歌謠,激發大家在冰天寒地里奮力搶修公路。
從亞東縣城到帕里,有好幾處難啃的硬骨頭。扎西書記就調集全縣推土機,派出機關幹部、有關鄉鎮群眾,支援鏟雪開路,打通主要交通幹道,儘快恢復交通。
一支由40多人組建的「青年突擊隊」,參加搶修架設電線任務。他們在電力部門的統一指揮下,白天不息,晚上不休,持續奮戰,搶修電站和電路,使之儘快恢復供電。
郵電部門全力搶修通信線路,優先確保電報暢通,儘快恢復通訊。
公安幹警和民兵日夜巡邏,維護災區社會治安;組織幹部群眾分頭尋找和解救被風雪圍困的牧民和牲畜,籌措糧草資金,開展自救互援……
鏟雪的戰鬥場景緊張激烈,只見他們的身影奮戰在雪山上,拼搏在冰天雪地中,一個個揮動著鐵鏟鏟雪。他們鏟雪時一下躬身曲背,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一下挺身而起,把一鏟一鏟雪沫地拋往山崖下。
儘管在寒冷的雪地里,扎西主席也穿著單薄的衣衫勞作,額頭上還冒出虛汗。可當他一旦停下手中的活,冰涼的寒氣,馬上又襲入通體,他又揮起鐵鏟用力鏟雪,以抗擊冰雪的寒冷。
高寒缺氧加之鏟雪勞動強度大,使他們的胸口像放進了一塊石頭,幹活太勞累了,一個人堅持不了多久,只能輪番戰鬥。
在搶修通信設備的隊伍中,他們也會遇到雪崩的險情。他們爬在雪山上,對一根一根的電桿進行檢查,發現線路被風雪損壞了,就要爬上電桿進行維修。
維修好一根電桿,他們又困難重重地走在茫茫雪域裡,尋找下一處被損壞的線路。他們在雪野里尋查時,常常發現從雪山上滾落大片的積雪,從高山陡坡上滑下冰塊,一不小心,就會遭遇雪滑冰蹦的危險。
看哪!有人驚異叫喊。在雪太陽的照射之下,山底堆積的雪堆呈現一團一團球形裂開的圖案,仿佛是盛開的雪蓮花。在那些花叢中泛起一團團碩大遊走的藍色光芒,好似雪海蜃樓。
尼瑪立即打住說:「你們不要欣賞雪景的浪漫現象。那是雪的含水量高,就會出現這種奇異景觀,雪發藍光,必定要下一場大雪。我們快撤,否則就會遭遇暴風雪了。」
於是,他們跟著尼瑪拔腿就跑,離開危險區域。
在一個雪山頂上,幾台推土機正在緊張推雪。推土機駕駛員往往要將油門踏板踩到底,機頭髮出轟轟隆隆的馬達聲,挖起的一斗雪被拋下山間。車輪碾過冰雪,路上留下兩道深深的車轍。
推土機在作業時因路面太滑,駕駛員警惕地把握著方向盤,仍然極難控制。只見車頭忽左忽右、忽高忽低,忽而擦向左面的雪牆,忽而掛到右邊的雪崖,發出「嚓嚓」的磨擦聲。車身像扭秧歌,顛來簸去。假若駕駛員稍不留神,撞擊雪岩,也許就會有車翻深谷的危險。
參加抗雪搶險的隊伍,他們無處燒水煮飯,餓了就啃幾口乾糧,渴了就抓一把雪沫往嘴裡一塞。他們的臉都被雪地的紫外線灼傷。有的人用手一抹,驚叫起來:「媽呀!這不是臉上粘的雪沫。這是我臉上的皮膚呀,咋像麵粉一樣往下掉。」
這是強烈的紫外線,從雪地里反射出來的光,把他們臉上的皮膚,咬破了一層又一層的皮。
再大的雪災,再多的困難,都被捨生忘死的各路搶險隊伍,用拼搏的軀體踩在了腳下。他們經過幾天幾夜的連續奮戰,終於搶通了亞東至帕里的通道。站在公路旁邊的人,看到能緩緩地開來過往的救援車子,他們被風雪凍僵的臉上,終於露出了的笑臉。
那些搶修好通信線路的人,站在雪山之巔打通了電話,心裡湧起了無限的欣慰。
而張縣長他們在康布鄉,正奮戰在抗災救援的第一線。
這天凌晨,張縣長帶領工作隊員趁月色就出發。他們走在積雪1.5米厚、海拔4000多米的雪山上。頭天步行的疲勞尚未消除,兩腿又酸又痛,他們咬牙往前走。雪後的太陽火辣辣的,冰雪表層融化,積雪越來越鬆軟,一腳踩上去,陷到大腿,拔腿真累人。為了不致陷得過深,他們有的乾脆跪在雪地上往前挪,有的匍脯著向前行。
高原的太陽光強烈,雪地的紫外線更強烈。光芒在雪野反射出耀眼的光,灼人的紫外線把人的皮膚曬得火燒一樣疼。張縣長雖然戴著防護墨鏡,可他還是患了輕度雪盲症,眼前一片模糊的白色。
他們在積雪中徒步行走,穿越了在雪崩的危險區域,看到老百姓種菜的溫室大棚全壓垮了,凍死的牛羊在雪地里七零八落,倖存的牛羊叫聲格外悽慘。路邊的大樹缺胳膊少腿,電線桿東倒西歪躺在地上。他們不時挑起電線,清除亂七八糟的路障。
雪野中,也有不屈不撓的風景,高大的楊樹屹立在風雪之中,像參加抗災救援的人們一樣,依然在銀白世界裡挺立堅強。
張縣長他們在康布鄉了解雪災情況,指揮作戰,搶救牲畜,撫慰災民。
參加抗災的人員飢不擇食,藏族同胞用藏刀割下新鮮牛肉充飢,放進嘴裡一嚼,血水順著嘴巴往下滾。漢族同志沒有這種勇氣,只能在饑渴時,從地上抓起一把雪沫塞進嘴裡,再嚼一小塊壓縮餅乾,算作一頓午餐。
去康布鄉視察災情時,路面的積雪已超過2米,人是無法行走的。他們只好棄路往高處走,然後從山頂順著山溝往下滑。大家手拉著手,小心翼翼地下著雪坡,稍不注意就滑摔跟頭。他們水沒喝一口,飯沒吃一粒,眼睛被耀眼的雪光灼得刺激流淚,嘴唇卻乾裂脫殼。
張縣長帶領的隊伍已經連續三天三夜沒有睡一覺,他的眼睛熬得通紅、膝蓋紅腫,雙腳背上青一塊紫一處的。牛仔褲凍得梆硬地貼在腿上,好不容易由別人幫忙脫了來。褲子卻立在地上倒不下來。那是被雪凍硬了。
張縣長在康布三村視察災害工作時,他們去慰問了死難者和失蹤者的家屬。當他走進遭遇雪災身亡的一位藏族同胞的家裡,看見這家孤兒寡母欲哭無淚、呆若木雞的情形。他的心頭湧起陣陣悲涼,止不住的疼惜淚水直往下淌,就把身上僅剩下的600元,全部拿給了遇難者家屬。
他們這次在茫茫雪海徒步了5天,往返上百公里,參加搶險救災,把黨和政府的溫暖關懷,及時送達災區群眾手中,鼓勵老百姓戰勝自然災害的信心。康布鄉鄉長旺堆動情地握著張縣長的手說:「張縣長,你是康布鄉歷史上第一個用雙腿從雪地里走進來的縣長,我們的老百姓永遠不會忘記你的形象。」
這場100年未遇的罕見雪災,造成了亞東無可估量的經濟損失。據統計,有8位農牧民、2位軍人的生命,已被雪災吞噬。
雪住了,風停了,亞東的天空出現了藍天白雲。受災群眾漸漸進入了重建家園、恢復生產之中。
張兆田在《藏邊雪祭》一文中寫道:在抗雪救災100多個日日夜夜,在異常艱難的困境中,全縣軍民團結奮戰,表現出奮不顧身、捨己為公的崇高精神。縣各級領導幹部身先士卒,除每天兩人輪流在縣裡坐鎮指揮外,其餘縣級領導都奮戰在抗災第一線。
從縣城到帕里,有好幾處難啃的硬骨頭。雪崩淤塞了河道,凍得岩石一般,鐵鍬砸下去,僅一道淺淺的白線。在這非常時期,扎西書記讓人砸開縣裡的彈藥庫,調運出大批炸藥、雷管用於開路。
在隆隆的爆炸聲中,公路一寸一寸向前拓通。就在此時,可怕的癌細胞正在吞噬扎西書記的胰臟。抗災取得決定性勝利時,扎西再也支持不住。一個月里,他急劇消瘦,體重只有45公斤。在醫院的病床上,扎西書記攥緊我的手,滿眼熱淚,但他無怨無悔!
副縣長索朗旦增參加抗災時,適逢老母病重,他毅然奔赴東部地區抗災第一線。在十幾個抗災日夜裡,家人數次捎信告知母親病危,他都沒顧上回家看一眼,當他指揮東線抗災工作告一段落,於凌晨4點趕到家中時,母親已不能開口說話了,幾個小時以後,老母親溘然長逝!索副縣長在母親靈前失聲痛哭道:「阿媽,我對不起你!恕兒子忠孝不能兩全啊……」
副縣長李斌是進藏17年的江蘇籍大學生,妻兒老母都在萬里之外的揚州。抗災時,他擔任東線分指揮長,在山上一干就是一個多月,顧不上燒飯,常常是抓一條血淋淋的生羊腿往嘴裡啃。臉被曬脫了一層皮,用手一抹,臉皮像麵粉一樣往下掉!
為了早日打通公路,李斌有時竟連續三天三夜不睡覺,眼睛紅紅的像兔子眼。抗災最緊張的那天,是他母親八十大壽,他臉朝東方淚流滿面,跪在雪地里磕了3個頭,又投入抗雪救災工作。
縣郵電局副局長赤列當雪災降臨時,一馬當先帶領幾名郵電職工踏雪察看災情。路被大雪所阻,小車不能開,他們徒步行走,直到深夜11點鐘才踏雪歸來;次日他又帶領幾名職工冒著零下26度的嚴寒,到16公里外的區域察看災情,結果雙腿被嚴重凍傷,鼓起一個個玻璃球似的水泡,雙腿纏滿繃帶,躺在病床上一個多月不能動彈。
縣公路養護段段長於勝利,一見到災情就把指揮部設在推土機上,一連20餘天沒有離開過推土機。推土機駕駛員第一夜只睡了2個小時,以後連續20多天裡,每天在冰天雪地里工作12小時以上。推土機在前面推路,道班工人在後面鏟雪,刺眼的雪光使不少人患了雪盲症,但道班工人恪守著開路先鋒的職責。
當道班工人和牧民群眾,半夜聞訊7名解放軍官兵在大雪中迷失方向。萬分危急時,他們冒著生命危險連夜出動,經十幾小時搜尋,終於找到了被嚴重凍傷的和已經犧牲了的軍人。
縣衛生防疫站幹部指揮道班工人和牧民進行戰地救護,用刀子割開傷員的鞋子和衣褲,用雪揉搓傷員四肢,用棉被捂暖傷員身子,又連夜把他們送往200公里外的部隊醫院急救,終於保住了傷員的生命。
縣武警部隊見災情聞風而動,找到縣委領導主動請戰,要求縣委、縣政府把最艱苦、最危險的抗災任務交給他們。他們承攬了配合供電部門搶修電線路的艱巨任務,12米長的水泥電桿十分沉重,在沒有任何豎杆經驗、沒有任何豎杆機械的情況下,只能靠土法上馬。
他們把一根根電桿用人工豎立起來,為縣城恢復供電立下了頭功。緊接著他們又轉戰人工鏟雪的戰場,專啃剷除雪崩的硬骨頭,為辟通拉亞公路連續奮戰,體現了子弟兵的本色。縣委、縣政府授予他們錦旗,並專門向上級武警部隊為他們請功。
雪災無情人有情。亞東雪災牽動了千百人的心,西藏自治區黨委書記陳奎元、自治區黨委常委、區黨委秘書長李立國親赴亞東,給亞東撥了20萬元救災款。
李立國秘書長受陳書記委託,到災情最重的鄉村走訪慰問受災群眾,把衣被食品和個人捐款送到災民手中,許多群眾激動得流淚,連聲稱頌「新社會好!共產黨好!」。
自治區人民政府副主席、自治區民政廳以及地委、行署、政協、紀委的領導先後赴亞東視察、指導抗災工作。
各級政府和社會各界都伸出了援助之手。地委、行署共撥出28萬元專款用於亞東抗災,給亞東緊急調撥大批抗災物資。受災較輕的縣(市)也給予了無私援助。江孜縣發動農民捐草捐糧,無償支援30萬公斤飼草、1.5萬公斤糧食。白朗縣無償援助10車飼料飼草。日喀則市也無償援助5000公斤飼料。
在地委副書記徐麟和其他幾名金山援藏幹部的聯絡下,上海對口支援的寶山、金山、楊浦的人民政府都發來慰問電,共匯來10萬元救災款和一批救災藥品。
當扎西書記以頑強的毅力,坐鎮指揮抗擊雪災戰鬥平息之後,他才住進了醫院。
亞東的雪住了,風停了,野石榴又紅了,穿天楊又綠了。昨天的蕭殺經過全縣軍民的奮力抗爭和社會各界的救助,逐漸恢復了元氣。但那場大雪的回憶永難抹去,當我步入烈士陵園,面對雪災遇難的英魂,我久久不能平靜,遂寫下這篇雪祭的文字。
代理「突擊隊長」
援藏幹部、時任亞東縣鄉鎮企業局局長倪道根,發表在《高原1000天》書中寫道:
要不是十幾個生龍活虎、精神飽滿、身穿作戰訓練服的武警戰士站在我眼前,我真的不敢相信,在我脫下軍裝11年後,又穿上了這身橄欖綠,而職務是「突擊隊隊長」。
那是1995年的11月底,我們全體援藏幹部進藏的第一個冬天。這年冬天,從11月9日起,我們任職的亞東縣遇到了百年罕見的特大雪災。連續21天的大雪,整個亞東被一米多厚的大雪所覆蓋。通訊中斷,道路阻塞,10多人被凍死,千餘人被凍傷,一些貧困農牧民家出現斷糧的窘況,情況危急。恢復道路交通成為抗雪救災的首要任務。
那天,我正在武警部隊為戰士們補習文化課。部隊突然接到縣委命令,要求部隊在第2天上午8時趕赴康布至亞東公路的指定地點,參加全縣疏通道路會戰。由於連降大雪,康布鄉已凍死、餓死牲畜一千餘頭,廣大農牧民也被飢餓所困,如不及早打通道路,送上救災物資,將會造成更嚴重的後果。
接到命令後,武警部隊的龐隊長頗感為難,因為他將在次日參加全地區武警部隊的抗災會議,而縣武警部隊的其他領導均不在家。望著隊長臉上的愁雲,我脫口說:「如果隊長信得過我,請讓我替你帶著戰士們參加修路的會戰。」
「那再好也不過了。」隊長緊緊握了握我的手。
第二天,我起了個大早。摸黑來到部隊,隨著一聲集合哨響,我和隊長來到了操場上。我身著迷彩服,挺直身板,面向整裝待發的戰士們。龐隊長以他那渾厚的嗓音發出戰鬥指令:「同志們,我宣布由縣鄉鎮企業局局長倪道根,擔任本次抗災通路的突擊隊長。同志們務必聽從指揮,堅決完成縣委交給我們的光榮任務!」
「一切聽從指揮,堅決完成任務!」響亮的應答,衝破了黎明前的黑幕。霎時間,我胸中增添了無窮的勇氣和力量。「出發!」我一聲令下,大步走在隊伍的最前面。
一個多小時後,我們來到了康亞公路的指定地點。此時,天色剛剛微明。由於連日冰凍,淺雪下就是冰凍層,十分堅硬。戰士們用足力氣一鎬子下去,虎口震得發麻。落鎬之處,只是濺起幾片冰碴。望著戰士們一籌莫展的神情,我想起10多年前當戰士時,指導員常用的「法寶」。於是,我大聲吼道:「同志們,困難重不重?」
「不重!」
「信心有沒有?」
「有!」一時群情振奮。一場抗災通路的攻堅戰在戰士們的鐵鎬下拉開了戰幕……
康亞公路橫貫喜馬拉雅山脊,海拔4000多米,此時氣溫達零下10攝氏度,凜冽的寒風穿透厚厚的棉衣直入骨縫。沒幹多會兒,我已滿頭大汗,胸悶氣急,心跳得像錘子在敲打一般,直感到兩眼發黑,差點支撐不住。我連忙倚著鐵鎬,吞下幾顆「保心丸」,才算緩過勁來。
為了提高效率,我把戰士們分成4個小組,劃分若干區段,展開了勞動競賽。我與二班長編在一個小組,橫在我們路前的是一個高達兩米的雪崩堆,是塊難啃的「骨頭」。我和戰士們使出渾身的力氣,先迂迴包抄,再突破重點,奮力剷除積雪,漸漸地,3米多寬的道路顯了出來。
剷除的冰雪在公路兩旁砌成高高的雪牆,戰士們的手掌磨出了血泡,鐵鎬柄被染得猩紅。然而,戰士們全然不顧,一心想早點完成任務,奪取冠軍。
不知不覺到了中午時分。炊事班架火煮起了麵條。我吹響了集合哨,與全隊戰士圍坐成一圈,捧著大碗,狼吞虎咽般地吃了起來。儘管沒有高壓鍋,煮出的麵條半生不熟,但我還是感到這是我一生中吃到的最美最香的午餐。
在全隊戰士的努力下,經過10多個小時的奮戰,一公里道路終於顯現在我的眼前。就這樣,我和戰士們連續奮戰5天,出色地完成了會戰任務,受到縣委的嘉獎。
5天的代理「突擊隊長」任務就要結束了,我也該脫下身上的這身橄欖綠了。望著幾天來朝夕相處的戰友們,我真有些難捨難分。從部隊到地方,從上海到西藏,相隔10多年,再度穿上這身迷彩服,我又找回了「當兵」的那份感覺——神聖和自豪!
風雪帕里鎮
第二批援藏幹部、時任亞東縣縣長俞凱豐,發表在《高原1000天》書中寫道:
「在每一天太陽升起的地方,銀色的神鷹來到古老的村莊……啊神鷹,你把我的思念帶向遠方……」和著錄音機里的曲子,司機普布次仁一邊歡快地唱著《嚮往神鷹》這首歌,一邊把小車開得飛快。雖說已走了200多公里路,我坐在車前座上卻全無倦意。
亞東的抗雪救災已持續了3個多月,目前突出的困難是飼料緊缺。這次專程到日喀則市,向地委、行署再次匯報亞東的災情,領導們十分重視,緊急調運,短短兩天內地區抗災辦就籌集了20多車的飼料,明天早上就發往亞東。想到幾萬頭牲畜將擺脫困境,來年的牧業生產有了希望,心頭不由增添了幾分寬慰。
車拐了幾個彎,進入了亞東縣境,美麗的多情湖結了層厚厚的冰蓋,聖潔的神女峰被皚皚白雪掩住了姣好的面頰,車窗外一片冰雪世界。黃昏的霞光灑落在大地上,像是給喜馬拉雅山穿上了杏黃的舞衣。快到山口時,路上積雪越來越厚,原來的路已被積雪覆蓋,普次停車檢查了一下車況,掛上了加力,車子慢慢地駛上了前不久修通的便道。
遠遠望去,前方是霧蒙蒙的一片,分不清哪是天,哪是地,我的心不由得又收緊。「糟了,前面在颳風,恐怕路又保不住了。」普次牢牢把著方向盤焦急地說。
「一定要把飼料儘快送到每家每戶。」我心中默默地想著。車子駛入了帕里鎮,這裡海拔4350米,人稱世界最高鎮。由於它緊扼進入亞東的門戶,地理位置十分重要。雪災以來,路通了斷,斷了通,縣裡在這兒成立了「保路指揮部」,由老進藏幹部李斌副縣長坐鎮指揮,確保這條「生命線」的暢通。
鎮裡停了20多台車,風卷著雪花,漫天飛舞,人們顯得焦慮而又無奈。我們的車尚未停穩,鎮黨委仁真書記便氣喘吁吁地跑來報告說,昨天開始一直颳風,前方的路又斷了。李斌副縣長帶領300多名幹部正在搶修,已連續幹了18個小時。
「走,上車,我們看看去!」我把手一揮,車子又一頭扎進了風雪中。在帕里鎮往下20公里處的43道班處,見到了李斌帶領的搶修隊伍。這裡是個大拐彎處,山陡崖深,大風颳來的飛雪填滿了本來就十分狹窄的山路。由於雪堆得太高,推土機無法作業,要先由人剷出通道,然後推土機才能把路剷平。
風雪中,我握住李斌那雙冰冷的手大聲說:「明天中午前一定要把路修通,讓飼料順利通過。」李斌用力握了握我的手,嗓音嘶啞:「前邊的路我已經探過了,就這200米難度大,放心,我保證路能通。」望著他布滿血絲的雙眼和冰凍的褲腿,我的鼻子酸了。由於天色已晚,我們決定把人先撤回帕里休整一下,明天一早再干。
帕里鎮沒有旅社,鎮機關大院成了臨時客棧,休假歸隊的軍人、放寒假的學生、探望丈夫的軍屬、外出拉貨的商人等,都擠成了一堆。鎮上的食品被搶購一空。鎮政府盡了最大的努力,騰出了所有房屋,部分人員還被安置到了居民家中。
風在不知不覺中停了,夜空布滿了星星,我們和兩名西藏大學生羅布、歐珠睡一個屋,他倆被意外堵在帕里,身邊什麼都沒帶。好在駕駛員普次費盡周折找到4包「美味方便麵」,大家美美地吃上了一頓麵條。由於缺少燃料,牛糞爐早早地熄了,室外氣溫已降到零下30多度。我和李斌蓋著僅剩的幾件禦寒衣被,頭抵著頭睡在卡墊上,把明天的通路計劃前前後後商議了一番,度過了一個不眠之夜……
清晨6點,在黑漆漆的夜幕下,修路的隊伍又出發了。聽說是為了搶運救災物資,許多滯留的旅客和司機也紛紛加入了我們的修路隊伍。
江孜養護段前來增援的一台推土機也連夜趕到了43道班。同志們信心十足,幹勁沖天,李斌站在高高的推土機上來來回回地指揮著,仁真書記和鎮機關幹部唱著嘹亮的藏歌,哼著勞動號子,將積雪高高鏟起,灑向路的兩旁。
我和普次扛著鐵鍬,加入了這歡快的勞動隊伍,融入這歌聲、號子聲、推土機的轟鳴聲匯成的交響樂章中。
太陽升上了山頂,路終於通了。我們行駛在車隊的最前頭,普次又打開了錄音機,伴著歌聲的旋律,我漸漸進入了甜美的夢鄉。
啊神鷹,轉眼就改變了大地的模樣……是誰在天地間自由地飛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