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其他類型> 北方城郭> 第三十四章 01

第三十四章 01

2024-10-04 18:38:27 作者: 柳建偉

  李金堂病倒住院了。

  參加完歡迎兩級調查組儀式後回家,剛跨進堂屋門檻,李金堂身子一頓,一口鮮血噴將出來。春英記得李金堂胃出血的病有十幾年沒犯了,驚得神色大變,扶李金堂坐下,慌忙抓起電話,撥出來總機喊道:「接醫院。」李金堂一伸手,粗暴地奪下話筒,砸在機座上。春英不敢吱聲,取了一沓餐巾紙揩著李金堂下巴上的血。李金堂做了兩個深呼吸,慢慢說道:「你去讓小金把車帶過來去醫院。對誰都不要說我吐血的事,只能說我老毛病又犯了。」

  小金在醫院陪李金堂幾天,發現李金堂這次犯病有點奇怪。登記前來探視人員及禮品的工作提前了,也詳細了。住院的第二天晚上,李金堂就十分嚴肅地對小金和春英說:「無論誰來看我,你們都要問清人家的姓名、單位、家庭住址,造個冊。」從第三天開始,李金堂每晚必把這一天的登記表仔細看一遍。

  這一天晚上,李金堂走出了住的房間,仔仔細細看看另一間房裡歸類擺放的物品。包裝精緻、價格昂貴的補養品數量很少,被一箱箱雞蛋擠在一個小角落裡。李金堂感慨萬端,不知該怎樣表達,說了一句小金不大聽得明白的話:「真朋友還是農民多呀。」小金道:「你這次住院沒露什麼風,城裡的朋友大都不知道。」李金堂大笑起來,「有進步,有進步,知道拐彎安慰人了。要真是這樣,少的應該是這些雞蛋。」背著手踱了幾步,又意味深長地說:「小金,這種機會不會太多了,很可能是最後一次。所以,我才讓你們記這麼細。等我出院了,你把這單子複印兩份,附個說明,給香紅、香艷寄一份。一旦我真的一病不起,她們做女兒的,也該記住這些情,雪裡送炭才叫真情。」小金嘻嘻笑道:「李叔,這種話俺還沒從你嘴裡聽到過哩,這點小病,這點老毛病,能把你撂倒了?你可別嚇我。」李金堂又想笑,可沒笑出來,低著頭問道:「你說這次我還能挺過去?」小金很乾脆地說:「一點問題沒有。」

  本章節來源於𝙗𝙖𝙣𝙭𝙞𝙖𝙗𝙖.𝙘𝙤𝙢

  李金堂彎腰撿起一隻雞蛋,對著燈光照照,自言自語說:「雞雞二十一,鴨鴨二十八,想把一個蛋變成小雞小鴨都不容易。小金,住了一個來星期,除了王縣長、張主席、石主任來看過,一個局以上領導還沒來呢,你不覺得這有點怪?」小金道:「這不是你自己訂的規矩?以往你住院,都不接待客人嘛。局以上領導都是等你出院後才去問安。我跟你四五年,遇到你病兩回,不都是這樣嗎?」李金堂的目光倏然間暗了許多,聲音也低了,「山雨欲來風滿樓,黑雲壓城城欲摧。世界上的傻子不多呀。小金,春英,從明天起,城裡科股級以上幹部自己或是家屬來看我,你們都要喊我出來見見。想一下子把我弄垮掉,沒那麼容易!我倒要看看他們能翻騰出什麼寶貝!王世允的事我早清楚了,不是看他膝下一群孩子,我早就治他了。我看他們還能鬧出什麼名堂。」

  春英侍候李金堂睡下,李金堂仰看著天花板自語道:「你的乾女兒咋也不來看看我。」錢全中去向不明,如今成了李金堂惟一的心病。申玉豹的證言他聽說了,自信輿論會阻止劉清松和白劍用這個證言做出漂亮文章。如果錢全中也說取了這筆錢,事情就不好把握了。李金堂決定等一等再出去和劉清松、白劍正面交手,是希望事情能有什麼好的轉機。幾十年政治鬥爭的經驗,讓他本能地選擇了以靜制動的策略。調查組查出的問題讓他感到滿意。當年,只要他主持救災款的發放,竟沒發生一處數目超過五百元的差錯,這個事實讓他自己都感到震驚。在他聚積那八十八萬的後期,受一種莫名其妙心理的支配,他對又發放的幾十筆款子根本沒仔細過問,心全操在如何把錢拿得天衣無縫上了,而這些時候竟沒出大事!這實在有點出乎意料。仔細想了,李金堂又明白了:他們從土改看到大洪水,知道我是個什麼人,我已經可以不言自威了。

  僅僅隔了兩天,形勢就急轉直下了。

  王寶林在一個深夜,帶著一臉哭相的馬中朝走進了李金堂的病房。馬中朝跑兩步,跪在床邊哭喊著:「李叔,李叔,你救救我爹吧!」

  李金堂披上大衣,跳下床,繫著腰帶,斜看王寶林一眼,問道:「又出啥鮮事了?」王寶林哼哼鼻子,「我看這劉清松是瘋了,逼著在各鄉都設了舉報箱,兩天工夫,到處都搞得雞飛狗跳。已經抓了十六個人,兩個退了休的公社副書記,兩個現任鄉長,十二個大隊支書或村支書。老馬叫跟他二十多年的會計參了一本,下午已經叫抓進城了。」

  李金堂咕噥一句,「來得好猛呵——」

  王寶林嘆口氣,「你出院吧,再不擋一擋,積小成大,咋弄都是個事了。」李金堂看看馬中朝,「起來吧,你爹叫揭出來多少錢?」馬中朝比了一個指頭,「滿打滿算不足一萬塊。我爹這個直性子,已經大包大攬認下了。」李金堂又問王寶林:「其他的都是些啥人?數額大不大?」

  「都是啥人?」王寶林取下帽子朝椅子靠背上一摔,「我熟悉的七個,有五個都是這幾年致富的領頭雁。就說老馬吧,別說當年他只挪用了萬把塊,就是挪用一百萬,這些年他也還夠了。做事怎麼能這樣不計後果!『文革』結束後,好不容易形成的局面,他一錘子就全砸散架了。抓了老馬,癱個馬齒樹,抓了吳白駒,散個玉石王。再這麼持續幾天,龍泉的人心又要回到『文革』了。老李,個人得失咱都不要再計較了,明早咱們去找工作組王組長。龍泉到底妨礙沒妨礙調查組工作,要不要把握個分寸,該不該具體問題具體分析,得問他要個說法。調查組把龍泉砸個稀爛,拍拍屁股走了,龍泉的損失由誰來補?」李金堂黑喪著臉冷笑道:「我這個最大的貪污嫌疑犯還沒有叫網進去,他們能停下來?」扭頭說道:「中朝,你爹的事牽扯到龍泉的全局,我和王縣長都不會不管的。這個風頭上,只好先委屈他幾天。你回去把你爹的那點事一五一十都給馬齒樹幾千號人說說清楚,看看他們的意見是啥。控制住馬齒樹後,你常來探探情況。」

  馬中朝走後,李金堂嘆道:「劉清松為了扳倒我,這回是不惜血本,『文革』那一套竟也敢改頭換面地用。寶林,我不是在醫院躲風頭,躲也躲不過。前幾天調查組派人到醫院查病歷,也是沖我來的呀!他敢這麼鬧,一怕是王組長默許,二怕是有必勝把握。我想還是再看看,再等等。程咬金三斧頭能嚇住第一條好漢李元霸。眼下還不知道調查組是不是真的要砸爛龍泉,也需要等。」王寶林急得團團轉,央求道:「老李,全縣誰不知道你李金堂是個啥官?申玉豹這一口真能咬住你?我知道你是想等劉清松和白劍抓這個證言後,你再出手,我也知道這樣能玩他們一個大難堪。可是,這兩根攪屎棍再攪幾天,到時可不好收拾這個攤子了。這個劉清松,真不知是咋想的,上午開常委會,他竟異想天開地說不能排除申玉豹是他殺。中午又接到報案,說錢全中死在他老家的白龍潭裡。」

  李金堂驚得張著嘴,哆哆嗦嗦的聲音響著:「全——中——死了——」突然抓住王寶林的肩膀使勁一搖,「消息可靠不可靠?」王寶林道:「發現他的屍體後,聽說救王灘一村人都去看了。這種冷天,人死月二四十的,也能辨得出。你這是咋啦?」李金堂打著寒噤,冷汗直冒。王寶林忙把他扶上床,喊春英進來,「嫂子,你快叫醫生來。」

  李金堂驟然聽見錢全中的死訊,緊張了十來天的神經系統徹底放鬆了,出現了奇怪的生理反應。他眯縫著眼,抬了抬手道:「不用,也是老毛病了。寶林,我想了想,去見王組長有點唐突。你不是說折進去的都是些領頭雁嗎?想想這些人當年出點小事也在情在理,沒有那個膽,沒有那一筆筆小錢的刺激,就不可能生出日後的大膽識,就富不起來。我忽然想起來馬呼倫說過的一句話,大概意思是說馬齒樹幾千號人都願意為他拼命。出了個猶大,說不定更能激起人們對耶穌的愛心。我看,可以讓人民說說話,或許比咱們去說管用。」

  兩個人還沒把扭轉被動局面的具體辦法想出來,便看見了公安局長關五德那張苦菜花一樣的瘦臉閃了進來。

  關五德閃閃布滿血絲的眼睛,結結巴巴說:「咋、咋看看,這種整法不對味兒。」

  李金堂臉上已經掛上了幾絲淡淡的笑容,接著道:「是不是看守所盛不下了?清松書記叫你抓你就抓,看守所住不下,就讓隔壁的學校停課。最後呢,怎麼抓的,還得怎麼放。只是白白勞累了你關五德。公安局不是有權批准全縣範圍的遊行、靜坐、請願申請嗎?寶林,你看咱們是不是也給他們端盤刺蝟嘗嘗?」王寶林拍拍大腿,「這法子絕!一物降一物。我明天就布置這件事。龍泉手工業十小龍全游進縣城,看看他們有沒有降龍術。五德,這可是關乎龍泉興衰的大事,該頂的你一定要頂住。我看這申請到了你手裡,你就照批,也不用向上請示了。要力保這件事的突發性。」李金堂接道:「事後上邊追查,你關五德恐怕要擔個獨斷專行、無組織原則、欺君罔上的罪名了。」

  關五德一臉苦笑,仰著頭說道:「殺個頭不過碗大的疤,五德願為龍泉赴湯蹈火。只怕咱們這邊還沒擺好陣勢,人家就把你這個主帥給擒了。」

  李金堂笑道:「真有這麼兇險嗎?那你就詳細說說。」

  關五德道:「前幾天,劉清松讓我集中全力在全縣搜捕一個叫小山子的年輕人,我弄不清他的用意,就派了得力人找這個給申玉豹當過幾天陪讀的小伙子。小山子叫李小山,今年高考落榜後,在縣城找點活兒做,後來就進了申玉豹的公司。我原以為這小山子多難找,是多麼重要的人物。原來小山子又回學校復讀了。劉清松前天聽說找到了小山子,又對我說:他有重大殺人嫌疑,如果我的判斷沒錯的話,申玉豹就是他殺的,探視這個嫌疑犯的任何人,你都要向縣委和調查組報告。我問他的根據,劉清松說:他有作案時間,又有作案動機。昨天早上,沉默了一天的小山子終於說話了。出事那天晚上,他確實和申玉豹在一起。他還說那天晚上申玉豹遭人打劫了,回家後立逼他回家,送給他一台高級音響一塊手錶還有兩萬塊錢。他還承認炸塌那幢樓的土炸藥包是他製作的。我一聽就知道難辦了,指控他個圖財害命,他可真有口難辯。可是,這樣一個還沒完全長開的小山子絕對不可能殺人呀,幹了大半輩子公安,跟誰我都敢打這個賭。小山子當然一口咬定他沒有殺人。出事的時候,這小山子又在回家的路上,沒人能證明他案發時不在現場,我就暗暗替這個小山子捏了一把汗。劉清松和白劍今天上午專程到看守所見了小山子。你們猜劉清松又作了啥暗示?他肯定地說:你們不要誤認為這是一般的謀財害命,這顯而易見是蓄謀已久的謀殺,這個小山子只是個殺手,背後還有主使人!他嚴令我們在五天內把這個所謂的謀殺案審個水落石出。這時候,我還不太清楚劉清松要幹啥。下午,錢全中的屍體運回了局裡。解剖的結果是服劇毒氰化鉀致死。死者身上沒明顯的搏鬥痕跡,法醫作出了自殺的結論。錢全中是殺害吳玉芳的主犯,通緝令已發出去一周了,他的自殺有動機。晚上,劉清松和白劍又去了局裡,看完驗屍報告後他又說:現場你們查仔細沒有?白龍潭是第一現場的依據是什麼?你們依照什麼排除了他殺的可能?他說的確實又有點道理。我只好派老趙帶兩個人連夜又去了白龍潭。差不多一個小時前,我才把這兩件事和申玉豹留下的證言放在一起考慮。這一想,就嚇得尿了一褲子,推個自行車就來了。」

  過了很久,屋裡還是靜得出奇。

  李金堂變得空洞無物的眼睛直直地盯在天花板上。又過了好一會兒,他喃喃道:「姓劉的這回既要罷我的官,又要要我這條命。」

  一向穩重的王寶林也亂了方寸,拉住關五德道:「你幹了幾十年的公安,就不能想點法?」關五德道:「這兩個人肯定是自殺,公安部來人查,也是這個結論。劉清松是在做別的文章。小山子已經洗不清自己,要是錢全中的事稍存點疑點,譬如說他被逼自殺,調查組就可以責成縣局甚至省廳立案查申玉豹證言提的一百零八萬。」王寶林罵道:「又陰又損!查就讓他查,莫須有的一百零八萬,還怕他查嗎?」

  李金堂沒有說話,閉著眼睛坐著,像是鐵了心要坐化去另一個世界似的,一動不動。

  小李子和聞香蘭並肩走進了審訊室。聞香蘭低聲說道:「他還是個孩子,你用這種車輪戰對付他,也太殘忍點。」小李子道:「除了這個,就得用刑。這種特殊人物,沒有上峰明確指示,動他一指頭,咱們吃不了兜著走。還是開始吧。」聞香蘭沒再反對,攤開了筆錄本。

  小李子把睡著的小山子抱到椅子上,大喊一聲:「李小山——」小山子睜開眼睛,開口就說:「我沒殺人,也沒人讓我殺人,你們審十年八年,我還是這句話。」小李子笑道:「骨頭怪硬。你不說,這一關怕過不去。你有作案時間,又有音響、手錶和錢這些物證,一直硬下去,罪也減不了,還要多受罪。」

  正在問著,劉清松和白劍一起走進了審訊室。劉清松問道:「有沒有突破?」小李子把審訊筆錄遞過去答道:「已經連續審問二十小時,每句話都記下來了,請劉書記過目。」劉清松翻了幾頁,臉色就黯了,「還挺頑固的。你們應該開動腦筋,想想辦法。」小李子站得筆直,「辦法都想盡了,他就是不承認。」劉清松冷冰冰道:「這點辦法都想不出來,還能叫刑警。」把審訊筆錄交給白劍道:「他承認替申玉豹給歐陽洪梅送過東西,我看這是個新線索。上一次他說申玉豹遭人打劫後,也是從城隍廟街方向跑過來。你看咱們是不是去那裡問問情況?」白劍沒有回答,看看耷拉著頭睡著的小山子,轉身朝門外走。

  小李子眼珠子一轉,「劉書記,您給的期限眼看就要到了。沒想到這小山子會這樣難攻。對這種非常的人,尋常的審法不管用,你看能不能……」劉清松鐵了心要利用小山子的口供,扔下「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八個字,也出了審訊室。

  白劍一直沉默著。劉清松嘆著氣說:「錢全中也用不著通緝了,即便他是自殺,恐怕也是有人逼他。按驗屍報告提供的死亡時間推算,錢全中自殺前四十八小時內,他和李金堂有過單獨接觸,我這麼說不是推理。」白劍早就對劉清松的推理將信將疑,扭頭問道:「我想聽聽你得到的證據。」劉清松在黑暗中笑出了白牙,「今晚我讓你親耳聽到這個證據。申玉豹死的前一天,春英把錢全中的妻子任娜認成了干閨女,這天早上,李金堂親自坐皇冠去接錢全中全家。李金堂有兩個女兒,為什麼還要認個乾女兒?」白劍不由得停了腳步,「清松,這件事你咋知道得這樣仔細?」劉清松道:「朱新泉的妻子是錢全中女兒錢玉的班主任。錢全中全家被請到李金堂家很突然,錢玉曠了半天課。下午,任娜帶著女兒去學校補假,就把這一天的事炫耀出去了。聽說白兄前一段還去爭取過歐陽小姐,是不是歐陽小姐有什麼顧慮?」

  白劍這一段時間一直在考慮是不是應該再見見歐陽洪梅。一聽劉清松講出李金堂的反常舉動,心裡也就把錢全中的死和李金堂聯繫起來考慮了。這麼一想,又替歐陽洪梅擔心起來:這一百零八萬會不會和她也有關呢?笑笑道:「你這個縣太爺這一回算是當到家了,啥事都瞞不過你的眼睛。歐陽小姐要比那個小山子難對付幾百倍,今天我倒想見識見識你的公關能力。」

  歐陽洪梅正在家裡聽 《命運交響曲》,領著兩位不速之客進屋後,她把閉了的燈都打開了,盤腿坐在地毯上,低著眼皮說道:「我也不敢問是什麼風吹來了兩位欽差。如果是開堂審案,派個衙役傳一聲,民女也不敢不去。如果是微服私訪,我是不是可以有個挑肥揀瘦的說話自由?」劉清松面部肌肉倏地一緊,說道:「隨便聊聊,都是老熟人,隨便聊聊。」歐陽洪梅猛地一睜眼睛,似笑非笑望著劉清松道:「說句犯上的話,劉大人此說言不由衷。劉書記審清了兩個命案,得了劉青天的美稱,那時功德圓滿,或許能有那麼點來找民女隨便聊聊的雅興。如今你們尚方寶劍在手,民女不敢找不自在。要是有什麼話問洪梅,講就是了。」劉清松暗自咬著牙,嘴裡卻笑著說:「痛快,痛快!我們登門拜訪,是想請歐陽團長印證幾個細節。」歐陽洪梅一抬手,「慢!這位白欽差是不是對我的衣帽架特別感興趣呀?哦,不對,你不是個健忘的人,這個衣帽架你早熟悉了的。有那麼一段你也曾是這裡面的常客。你研究的怕是那頂禮帽和刀鞘吧。那是玉豹的遺物,不是打劫他的戰利品,更不是謀殺他的兇器。我和玉豹戀愛在龍泉盡人皆知,玉豹可以在我這裡存放一千萬,留下一頂禮帽也用得著立案偵查?」白劍訕訕地收回了目光。劉清松看歐陽洪梅堵住了自己的嘴,一時沒合適的話題,隨口說著:「歐陽團長消息真靈通。」

  歐陽洪梅緊接道:「千萬不要審問我這些消息的來源。龍泉縣三歲小孩都知道申玉豹叫一個嘴上還沒長毛的高考落榜生殺死了,他小小年紀起的殺人膽是從某個人那裡借來的。昨天又有一個人死了,怕還是被人害的,眼下我還不知道這個殺人的人有幾歲。有人講是個八歲的男孩把他推進潭裡淹死了,我不大信。說不大信還是有一點信,小山子十七歲,有力氣炸塌一座樓,八歲的孩子推人落水的氣力總是有的吧。只可惜了一個小山子,咋就不知進退,卷進這樣一樁大案要案中呢!多好一個小伙子,就這麼給毀掉了。你們看看,我這個人話有多多,你們要印證什麼細節,儘管說吧。」

  白劍忍不住了,痛心疾首地說道:「我和劉書記是來幫助你的。你冷言冷語說這些幹什麼。」歐陽洪梅咯咯咯地笑將起來,捂著肚子揉揉,看著劉清松道:「劉書記,正好你這個千載難逢的大清官在這裡,民女就請你斷斷,到底是我是神經病啊,還是他是神經病。我作為國家一級演員,幾個月前又在H省曇花一現地風光過,自認為生活得很充實。自從見了這位悲天憫人的白菩薩,我的生存狀況在他的照妖鏡里一下子變得慘不忍睹了。我的生活不但慘不忍睹,我這個人還罪孽深重。他一見面就說要拯救我於水深火熱,嚇得我總做噩夢,後來再也不敢見他了。這不,白大人一開口就是幫助、拯救的。你說說,我是不是已經被苦水泡成了一個白痴?我真的就退化成了一個嬰兒,自己的事情自己解決不了嗎?」

  沒等劉清松回答,白劍猛地站起身,嘟囔一句:「不可理喻。」拉開門獨自走了。劉清松跟著站了起來,笑著道:「告辭,告辭。」

  拐進城隍廟街,劉清松心裡暗自慶幸:虧得申玉豹攪散了這對搭檔,要不然,對付這個女人都要花一半精力。緊走幾步追上白劍說:「聽口氣,她對白兄還有一肚子意見哩。」白劍咬牙切齒說:「她是不見棺材不掉淚。想看我敗走龍泉的笑話,能那麼容易!下意識都在為李金堂洗刷,可真是無可救藥了。」劉清松心中暗喜:他終於下決心了。走到一個路燈下,劉清松抬腕看看表,誇張地驚叫一聲:「糟了,我派人請了錢全中的愛人到松鶴賓館談話,時間已經到了。」白劍長吁一口氣道:「清松兄,見不見這個任娜,都一樣。這兩條人命都和他有關,明天我專門為這一百零八萬寫個材料,附上申玉豹的證言交給王組長。」劉清松追了一步說:「李金堂單獨會見錢全中的事,最好用任娜的嘴說出來。你的報告附上這次談話錄音,更有說服力。這件事必須儘快。最近幾天,去醫院看李金堂的人驟然多起來。白天的情況還可以掌握,晚上發生的事就不清楚了。今天,就有三十多個騎摩托的人帶著東西去醫院,這些人都不是城裡的。總之,我覺得要儘快立案,李金堂並沒睡大覺。」

  任娜面對著桌子上的全家福呆呆地坐了一夜,淚水把一雙依然漂亮的丹鳳眼流得乾枯而空洞。她怎麼也不相信平日裡總是一團和氣、從未發過脾氣的丈夫會殺人。她一遍又一遍地自語著:他是個連雞都殺不死的人呀!前幾天,有好心人告訴她錢全中已被通緝的消息,她還破口大罵,說錢全中肯定是遭人誣陷。前天下午,她看到了丈夫泡得像吹進幾升氣的屍體,才相信自己平靜而幸福的生活真的結束了。她也不相信錢全中會自殺。因此,當劉清松提出錢全中不是畏罪自殺後,任娜馬上說:「他肯定是被人害死的,他肯定沒殺過人。」談話結束時,任娜已經明白劉清松的意思,要她說出錢全中的死與李金堂有關之類的話。她幾乎不假思索地回答:「全中是被人害死的,不可能與李叔有關。李叔是接我們過去吃飯,他倆一直說說笑笑。不可能,不可能。」劉清松最後說道:「你認認真真回憶回憶,錢全中在離家前留沒留下什麼話,想明白了你再來找調查組。任娜同志,你要冷靜地面對現實,錢全中殺不死一隻雞,並不能證明他不會殺人。錢全中最少是殺死吳玉芳的重大嫌疑人,已有同案人指證當時他在現場,申玉豹出事前曾交給公安部門一份證言,明確指出吳玉芳是錢全中一板凳砸死的。同時,錢全中可能是龍泉縣有史以來最大一起貪污案的知情人。法律絕對不會冤枉一個好人。你要冷靜下來,積極配合調查組的工作,只有這樣才能查清楚錢全中的問題。」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