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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8:36:51 作者: 柳建偉

  「寶林,」李金堂問道,「你看這事咋辦?」王寶林說:「咱各念各的經吧。公司掛牌的事,他們沒跟我們這邊打招呼,將來,我們搞個龍泉十佳村也不跟那邊打招呼就是了。金貝子能不能抱個金娃娃,如今只有天知道,咱的馬齒樹、大霧莊、梁寨、喬奇營、四馬橋、白沙崗、烏龍潭、永紅莊、黑龍集、崗上王家裡都藏有金元寶,堆到一堆,也能嚇人一跳。」李金堂興奮地站了起來,「咱倆又想到一起了。不過,我認為不能等,要搶在他們前面,開個龍泉手工業十小龍村經驗交流會,請行署秦專員到會指導,順便再讓他給馬齒樹新村題個詞。」王寶林眼睛瞪得溜圓,「這,這來得及嗎?只剩下明天一天了。再說,秦專員那裡有沒有時間?搶在前面好是好,沒時間了。」

  李金堂對著電話機凝視一會兒,拿起話筒道:「請接行署秦專員。」抬頭對王寶林說:「老秦能來,啥都能來得及。咱和他唱兩台戲,一明一暗,一虛一實。」跟著秦江那邊的電話通了,李金堂忙用急迫的語氣說道:「老領導,金堂請你救急了。」秦江那邊說:「啥事,只管說。」李金堂笑道:「寶林搞了個龍泉手工業十小龍經驗交流會,很有些內容,想請你到會講一講。馬齒樹已經靠葦編富得流油,重新搞大集體,已建成一個花園式的新村,也想讓你來題個詞。」秦江說:「金堂啊,這仗你越打越精了,啥時候?」李金堂道:「明天。」秦江驚道:「太急了吧?」李金堂解釋說:「金堂不會讓老領導為難,不敢增加你們領導間的矛盾。記得上午你電話里說你不是安排了今後幾天的活動嗎?你從明天開始視察西川縣春耕備播情況,正好出來散散心。」秦江那邊笑了,「我的車迷了路,撞上了這個現場會,看見馬齒樹新村房子修得漂亮,還在那裡住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又離開了,去了西川縣,虧你才能想出這種鬼主意。好吧,我聽你一回。我也快到站了,也該修修路。」李金堂接道:「可別忘了帶上一兩個筆頭硬的記者。日後礦業公司真成了短命鬼,同一張報紙,也好來個立此存照,比試比試你們大領導間的眼力。」秦江那邊大笑起來,「金堂呀金堂,有時候我真的為你窩在龍泉抱屈呀。這眼光我不如你,這周到我更不如你。這樣最好,誰也說不出個什麼。人家帶幾十人,我帶幾個就夠了。明天下午我到馬齒樹,這是我視察的第二站。好久沒見你了,能不能在馬齒樹也把你撞上?」李金堂說:「我牙痛在家休息,哪裡能知道寶林搞了個交流會?寶林是個實幹家,不會玩虛的,這次是去向全縣農村十個村支書取致富經的,鄉里沒人參加,宣傳口也沒驚動。你去馬齒樹,說不定連四菜一湯也喝不上,只能吃一碗紅燒肉。」兩人在電話里大笑起來。

  李金堂放下電話,微笑著說:「秦專員明天下午撞上了你的經驗交流會,剩下的文章,咱倆分頭去做。」抬腕看看表,「差不多還給你留了二十四小時,夠了吧?」王寶林笑道:「你能用十六個小時做一部電視片,二十四個小時召集十個村支書,我還能辦到。你是不是幫他們抬抬轎?」李金堂笑而不答,卻說:「明晚那頓飯,別的菜無所謂,紅燒肉的顏色一定要紅,干辣椒要用整的,不管多大一碗,一定要做成九塊,老秦講究這個。」

  朱新泉布置一天會場,又把唱戲的任務交代給縣文化局,匆忙吃了幾個包子,邁著方步去了李金堂的家。事情辦到這種程度,需要跟李金堂通個氣,最好能讓他同意歐陽登台唱戲。

  夜幕把李金堂的獨家小院罩出一股濃濃的神秘氣息。朱新泉在院門口差點撞上一個人,一看,是縣委辦公室主任陳遠冰,兩人謙讓幾句,並肩進了院子,又並肩進了堂屋,兩人又把李金堂的牙病問候了。朱新泉推了一下陳遠冰,「陳主任,你先匯報吧。」陳遠冰是應李金堂之約來商量大事的,先說了又不走怕引起朱新泉疑心,忙說:「你講的是意識形態,是大事,優先,優先。我要匯報的都是雞毛蒜皮,還是你先講。」李金堂心情極好,說笑道:「我可是在病休,你們到底是心疼我呀,還是嫌我的牙疼得輕?」朱新泉忙跟道:「當書記要來龍泉視察,這麼大的事,還得要你來掌舵。」李金堂道:「這次病得真不是時候,接待工作準備得怎麼樣了?當書記和地委各部門領導要來,這是對龍泉工作的最大支持,一定要把這個儀式搞得莊重、隆重,剪彩儀式還是搬到影劇院舉行為好。將來龍泉實業有了大發展,回頭看這第一腳,也有個看頭。我要是沒記錯的話,縣城只有石墨礦的小辦事處,沒法搞這麼大的活動。」朱新泉眼睛刺的一亮,「這回我總算打對了個提前量。我下午已經通知影劇院作了準備,劉書記說這有點小題大做,還叫我來請示你哩。」李金堂擺擺手說,「清松過謙了,他這個點子好哇。現在我們是身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將來一回頭,就知道這給龍泉帶來一個大轉折,能是小事?既然你已經作了布置,我也就放心了。有些細節也該想到,影劇院能裝一千多人,要是坐上三兩百人,看著也寒磣,電視畫面太難看。我看呢,通知縣直各單位都派幾個代表參加一下,壯壯聲勢,這件事老陳去辦。」朱新泉大喜,心裡想:當書記一露面,啥事你都開了綠燈,歐陽洪梅的戲,當書記能看了。如此想著,嘴裡恭維著:「我這又長見識了。李書記,下午又接地委宣傳部陳部長電話,說當書記想看看歐陽團長唱的戲。我怕時間倉促,劇團來不及準備,還沒給地委回話,你看這事咋辦?」

  李金堂臉色黯了。想得真全面呀!劉清松這步棋看來真走對了,剛一出手,就有人押上身家性命,高!恐怕不是陳部長的意思,是你朱部長送的隨喜吧?把我的人當禮品送出去,有魄力,有膽量。可是,這個台又不能拆。難道真的要再幫他們抬一抬?朱新泉心裡一沉,自言自語說:「這事可麻煩,陳部長也是的,能不知道唱台大戲多難。」李金堂用一隻手捂住了腮幫子。洪梅這幾年出去演出的機會不多,這次地區來的都是要員,也該讓她風光一次。當書記是個戲迷,能讓他認識認識洪梅,對洪梅何嘗不是一次機會,這樣就值了。李金堂吸溜吸溜道:「這神經性牙痛真不是個好病,抽風一樣,說疼就疼。你這話就不對了。上級既然發了話,下級有天大的困難也要想法克服不是?當書記想看戲,那是大好事。這戲呢,最好安排在晚上。這樣,當書記就能有下午半天時間指導龍泉工作。六點半開演,看完戲,當書記和地區領導還可以回柳城家裡休息。越高級的領導,時間越寶貴,想法子多占他們一些時間,是一門學問哩。至於劇團方面,我想沒啥問題。那些保留劇目,哪一出都演過幾十場、上百場的,明天上午開個單子讓當書記點就是了。你唱一出領導不喜歡看的,又是做了無用功。」朱新泉所有的希望都實現了,忙起身告辭,準備趕到劉清松那裡匯報。

  陳遠冰只是坐著喝茶,一言不發。李金堂看他兩眼,問道:「咋啦?」陳遠冰說:「不咋,你都吩咐清楚了,我照著辦就是。」李金堂又問:「就沒點想法?」陳遠冰嘆了一聲,「想法能沒有?地區來的領導名單有問題,行署專員、副專員一個沒有,冷丁丁咋會出來個科委副主任龐秋雁!這不是胡漢三帶著還鄉團殺回來了嗎?」

  李金堂撲哧笑噴了一口茶水,「說得好!我琢磨,這事本來就是龐秋雁鬧起來的,她當然要來看看這齣戲。劉清松來龍泉一年多了,一直想鬧出點大動靜,這次請來了地委當書記,看來是準備大幹一場了。當書記四品大員都願意來為清松捧場,我們這些七八品的小芝麻官當然也要捧。礦業公司內部危機四伏,大家都來捧這個剛出世的娃,萬一這娃夭折了,我看他們咋收場。」陳遠冰聽出了話音兒,也來了靈感,「我明白了,上次你幫龐秋雁抬了車,一抬就把她抬回柳城了,這回你說咋抬吧。」

  李金堂冷笑一聲,吩咐道:「劉清松這回是靠當書記為他自己揚名立威,就幫他揚個夠。你通知各鄉,後天只留一個副職值班,其餘的都來縣裡參加剪彩儀式。要是劉清松事先或事後問你為啥發這個通知,你就說當書記來一趟不容易,把各鄉的領導叫來,當書記了解情況也方便。通知縣師範學校後天停課,男學生填座位,找十幾個模樣俊的女學生台上台下服務。通知全縣城各中小學和縣直幼兒園,要求他們每個學校明天務必排練出兩個以上的文藝節目,停課都不要緊。要是有人問,就說是聽說當書記喜歡看兒童節目,怕他臨時點看準備不及。」陳遠冰忍不住瞪大兩眼問一句,「把全縣驚動了合適嗎?」

  「這還不夠!」李金堂一拳砸在茶几上,「一定要讓全城人牢記這件事。既然要抬,全城人民一起抬,把這個礦業公司抬到天上去。你再告訴縣鄉鎮企業局、工業局、商業局,嚴令全縣各工廠、企業的廠長、經理參加這個儀式。凡是全縣盈利的工廠、企業,要派一正職一副職參加。再告訴縣個體勞動者協會,讓他們號召全縣有名的個體戶主參加。」陳遠冰手舞足蹈起來,「妙,妙,妙!這手掌手背都是肉,爹媽只疼一個娃,這娃要是不出亂別的娃心裡會恨,一旦掉井裡,一人一塊石頭還不埋出一座山?縣地毯廠每年繳稅利一千萬,也沒這麼排場過。玉豹這號人,嘴無遮攔,說不定會當場要禮品、要酒喝哩。金貝子得了這麼大的風光,不出出血,一人一個冷眼,凍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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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金堂吸吮一口茶水,嘴裡輕輕哼著戲文:「寨門外三聲炮敵來偷營,放寬心飲小酒我有伏兵。」陳遠冰眼珠子轉幾轉,嘆了一聲道:「只是金貝子要是真的用三年時間干成了這件大事,每年交縣裡幾千萬,這個頭就幫他們開得太好了,想想這心裡又有點不甘。」李金堂怔了片刻,哼出一聲不屑,「他金貝子若能做到這一點,我李金堂離了休願意給他公司看大門。你呀,有個毛病就是看不遠。本來是件正大光明的事,弄著弄著就像是在搞什麼陰謀。共產黨沒幾個官是壞官,大部分都是為群眾辦事的。清松真能把龍泉的工業搞起來,這是功蓋千秋的偉業,這轎就抬得不冤枉。你這麼一想,就有那麼點小肚雞腸了。改革開放這麼多年了,沒剩下幾個保守派,清松不是,我也不是。劉清松來年因這一大政績高升了,我給他放鞭炮。」陳遠冰諾諾連聲,不敢抬頭。

  李金堂沉默了好一會兒,自言自語說:「歐陽是個藝術家,生長在龍泉很可惜。老歐陽當年這步棋走急了,不該讓兒子一家回原籍,要不然,歐陽早名揚全國了。這種機會是該讓她露露臉。要露,就要露漂亮。老陳,明早你去告訴洪梅,讓他們認真準備準備 《陳三兩》,就說我讓她這麼準備的。」陳遠冰不解地問:「歐陽拿手戲很多,你又讓朱新泉送單子讓當書記點,咋只準備 《陳三兩》?」李金堂苦笑一下,「官場難行走,需要知道的事實在太多了。當書記早年喪父母,和姐姐相依為命。他能到開封讀大學,是他姐點燈織綢供的。後來,他姐姐的一隻眼瞎了,當書記為他姐送的終。陳三兩是個好姐姐,和當書記的姐姐差不多。當書記也是個老人了,老人都念舊,他不看 《陳三兩》 這齣看哪出?他看的是他姐呀。」陳遠冰聽個呆若木雞。

  李金堂站起來,進裡屋拿出一個帆布包,交給陳遠冰說:「這是一床狗皮褥子,明天吃晚飯時,你帶上它親自送到馬齒樹,交給秦專員。你就說這是五垛的一個老獵戶送給我的。他有腰疼根兒,用這褥子比電熱毯好。」陳遠冰問道:「老縣長明天來龍泉,咋一點風聲也沒有?」李金堂大笑起來,「你等著看好戲吧。縣委那邊要讓你通知政府這邊正副職參加後天活動,你就說王縣長你已通知了。我後天上午上班,你跟劉清松講一聲。」

  陳遠冰正要起身告辭,只見李金堂突然間又變得愁容滿面,盯著被門帘剪成一條一條的夜色喃喃自語道:「後天是十四號,諧音是『要死』,廣東人很信這個,日子沒選好。又要請當書記看戲,這戲多半又唱 《陳三兩》。《陳三兩》 是個苦戲、哭戲,最後又鍘個人,不吉利。我真為劉清松捏一把汗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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