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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8:35:05 作者: 柳建偉

  林苟生得意地咧開大嘴笑了,「小兄弟,我在這裡經營一年多了,想弄點情報還不簡單!昨晚我一直在房間裡遙控監視著酒場,已經準備衝進去替你解圍呢!」白劍以為林苟生真替自己解了圍,大為感動,說道:「若不是你,這回可栽定了。白酒我也有半斤量,開始也沒在意。」林苟生認真地糾正道:「你認錯恩人了。我昨晚要救你,也是用劫法場這種火暴形式,昨晚救你的是歐陽洪梅。胖師傅說,他活了六十八,還沒見過這樣能喝酒的女人。是歐陽代你喝了十二杯,又逼著李金堂結束了酒宴。這樣,昨天起碼算打個平手。」白劍沉默良久,喃喃道:「過兩天她還要唱 《杜十娘》 呢!我真無能!」林苟生驚奇地盯著白劍,「小兄弟,起了憐香惜玉之心了?這樣好,這樣好。只是我不明白李金堂為啥給你擺鴻門宴。照理,你不願為申玉豹抬轎子,李金堂也不會黑著屁眼讓你在酒桌上出醜。這裡面肯定有別的原因,要是因為歐陽代你喝酒呢?說不通,理應灌你在前,代酒在後。哦,恐怕是歐陽對你太親近了吧?打爛了李金堂的醋罈子。」白劍心裡也在這樣想,嘴上卻說:「一面之交,他犯不著,估計是想叫我來個酒後吐真言。」

  兩人說了一會兒閒話,白虹和連錦一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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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虹一出現在縣電視台,就把連錦的人生道路照個明光閃閃。一個縣電視台的小記者,若無非凡機遇,一不能出名,二不能發大財,混得好一點,三十多歲可能混個股長級別的台長乾乾,稍一平庸,大半輩子只能跑龍套。白虹是個機遇,連錦一下子就認識到了問題的本質。白虹有個親哥哥在北京當大記者,這個大記者在龍泉有呼風喚雨的能量。如果能和白虹成為朋友,進而成為戀人,最後結為夫妻,人生的前景從此一定不會暗淡。這些天,連錦幫白虹布置房間,手把手教她熟悉各種業務,外出時充當保護人,忙個歡天喜地。白虹這些年接觸的多是動物,情竇早開,卻無人觀賞,也有些出自天性的苦悶,遇到連錦這樣一個下手就能碰到癢處,長相和談吐頗為不俗的有心人,那些友誼和愛情之間的柵欄,頃刻間土崩瓦解。十來天下來,兩人都有那麼點意思了。連錦還懂得不能急於求成,把擁抱接吻的機會主動放棄,反倒為白虹策劃一個 《點歌台》 的欄目。《點歌台》 每日由白虹主持,觀眾出個幾十元,就可以在電視台為親朋好友的喜慶事點播一支歌,一能為電視台增加些收入提高一點收視率,二可以為白虹開闢一個展示自己詩歌才情的舞台。白虹深感遇到了一個好男人,對連錦的求愛甚至有點期待了。連錦仍不搞這種兒女情長,又建議道:「這個節目還要靠名人幫襯一下,搞個開播儀式,請幾個縣裡的名人談談這個節目的意義。你哥總不會常住龍泉,他又在北京見過大世面,何不請他先來談一次?」

  白劍聽明白妹妹和小白臉的來意,不好拒絕,又不好貿然答應。拒絕了太掃妹妹的興,答應下來又覺得好笑,跑到一個縣裡出風頭,北京的朋友知道了,還不笑出眼淚笑掉牙?給妹妹一個模稜兩可的回答,好說歹說先勸他們回去等著,理由只是這兩天沒有空,又剛醉過酒,腦子裡一塌糊塗,即興發言講不出什麼精彩的話。

  剛送走妹妹和連錦,一個陌生的姑娘又把門敲開了,一看那雙過分靈活的眼睛和靠在門框上一波三折的身段,就知道是下過功夫練過的。少女很不怯生地把白劍上下打量了一番,直看得白劍滿腹狐疑,才抬起一個蘭花指,半掩著塗著口紅的小嘴說道:「團長讓我來送信。」白劍努力表現出平靜,伸出手本來要接信的,中途又改變了主意,做個可以理解為紳士派頭的動作道:「小姐請坐,是不是歐陽團長?」少女笑著,伸出兩個指頭在緊身衣領口裡夾著,「不了,還要回去練功哩。到底是北京來的,怪不得……唉,怎麼找不到了?是在這裡面塞著的……」白劍很想笑,分明又覺得不能笑,海娃用羊尾巴藏雞毛信,這個女孩子……他轉過身子放開了那個笑意。少女掏出了信,看著白劍的後背,帶著讚許的表情點點頭,「是一個不愛占便宜的君子,如果你一直沒轉身,這封信我就貪污了,歐陽團長給一個男人寫信,這還是頭一回。拿去吧,你考試及格了。」白劍轉過身子看見少女指縫裡夾著的白紙,故作驚詫地叫著:「小姐,信封怎麼沒見?」少女甜甜一笑,「根本沒有信封,這信登到報紙上都沒關係。她本來讓我來看看你酒醒沒有,我說不拿個東西你信不過我,她就在練功房寫了幾句。團長的住處只有我們幾個得意弟子能去,她寫個便條,竟約一個男人去她家,我就起了點好奇心。」白劍接過紙條,沒有看,對少女說:「謝謝歐陽團長的關心,適當時候,我會去看她的。請問小姐芳名,另外,請告訴我為什麼要對我進行這種別致的考試。」少女坦坦蕩蕩答道:「我叫李玲,唱青衣的,團長唱花旦,寫個條子叫我傳,不考考你,一旦小姐上了當,這戲就不好唱了。」做個鬼臉轉身走了。

  白劍背對空門,打開紙條,看見上面寫著:「空閒了請來城隍廟街八十八號坐坐。」有其師必有其徒,這兩人都有點小題大做,白劍想著,把紙條塞到衣兜里。林苟生腆著肚子立在門外,兩個大拇指扣著背帶褲的帶子,眼鋒帶鉤在白劍褲兜口裡來去,「劇團唱紅娘的妮子送帖子來了?待月西廂下,迎風戶半開。隔牆花影動,疑是玉人來。這戲唱到台下了。」白劍知道瞞不過林苟生,索性把紙條掏出來,扔過去,「你好好看看,省得東猜西猜怪門板濾掉了一些別人的隱私!這人很有點神秘,也有不少神經質。昨晚把我當管道工,訓我的口氣,儼然龍泉第一夫人;接著又替我喝酒,今天又差人問候。前倨後恭,搞得我不知所措。」

  林苟生讚嘆連聲:「佩服佩服!有這種定力,何愁成不了大事!告訴你個不太好的消息,你聽了可別灰心。趙春山有趙春山的難言之隱,他迴避吳玉芳一案,恐怕是迫不得已。人常說,家家都有難念的經,看來不假。」白劍用譏笑的口吻說道:「老林,你聽沒聽說這樣一個笑話?三國時,許都南門有一家開包子店的,以皮厚餡少聞名。皮厚到什麼程度呢?曹操赤壁大敗前,率八十萬大軍南下,號令各商號店鋪捐錢捐物,包子店老闆獻上一隻大包子。八十萬魏軍將士吃了三天,吃出一塊碑,上面刻著:離餡還有八十里。你說要緊事,能不能把皮弄薄一點。」林苟生笑道:「本性難移,本性難移呀!蹲十年監獄,攢了一肚子話;當了七八年大西北盲流,又背了幾包袱話。貯存太多,一等覺得自由了,見著買主就想搞批發。你看你看,又擀了一張厚皮!趙春山有個獨生兒子,去年二十一,名叫趙永亮,待了四年業。去年秋天,趙春山正辦吳玉芳的案子,後院起火了,趙永亮把城郊一個十六歲的大閨女拖到玉米田裡來個一廂情願,女方告到法院。後來,不知什麼人起了作用,那女孩子改口說趙永亮和她談戀愛,這個案子又撤了。沒過幾天,吳玉芳一案出現反覆,趙春山不管這個案子了。這兩個案子中間有聯繫,說不定有一宗見不得人的交易。」

  白劍努力回想著那天趙春山說過的每一句話,自言自語說:「他的良心還在嘀咕,還不願扔給狗吃了。那一天他說的話有點怪,似乎在暗示這個案要翻必須儘早,等所有的證據都銷毀了,那才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林苟生把頭搖成撥浪鼓,「一廂情願,一廂情願。你知道,去年他兒子犯事,正是嚴打期,強姦至少要判十年!良心嘀咕,是在嘀咕,恐怕在嘀咕千萬不要東窗事發吧!」

  這天夜裡,月過中天,李金堂在城隍廟街八十八號院門前的石榴樹下站了很久。多少年了,他第一次不請自到。這棵石榴樹三年不開花了,歐陽洪梅覺著不吉利,幾次提出把它砍了,李金堂說:「鐵樹一千年才開一次花,年年開花,心裡也煩,這樣好,年年都有個盼。」街景依舊,石榴樹依舊,回想自己說過的話,卻品出了另外的音兒。難道歐陽真的還要再為別人怒放一次嗎?這個白劍她已經認識多年,可從來沒有聽她提說過,看來她心裡還是有扇門對我關著!她喜歡月亮,喜歡在有月亮的夜裡約他過來,這個月的月亮沒兩天了,她怎麼連個電話也不打一個呢?李金堂鬥爭著,猜疑和嫉妒在潛意識的層面上燒烤著他。徘徊了一會兒,他感覺到放在大衣口袋裡的右手碰到一串硬東西。這三把鑰匙自從歐陽洪梅交給他,他從來沒有帶在身上。他十分看重門由誰開這個形式,歐陽為他開了十幾年的門,就給他帶來十幾年的自信,這個形式表示著他在這個小院至高無上的地位。自己打開這三道門,這行為就有點偷兒和強盜的行狀,令他不屑。可是,這鑰匙怎麼會跑到這裡來了?他的手如同受了炮烙一般抽了出來。不能壞了規矩!

  歐陽洪梅無所事事地在家裡待了一個晚上,後來,她終於意識到今晚自己在等待一個什麼。白劍是那個十五年前在公社大食堂幽暗的角落裡低聲吟誦普希金詩篇的那個人。成人後,有無數個男人像秋日裡的黃葉,從她身邊紛紛飄落了。她免不了出於各種心理撿上一片兩片,白劍就被存放在最早的一個匣子裡。李金堂闖入後,她再無多少心境和興致去發現那些別致的葉子了,這就使盛白劍的匣子成了一種珍藏,成了李金堂無法涉足的一方秘地,靜靜躺在那段無法重塑的時間裡。時間的秩序,使她翻檢這段記憶時恢復了一個純情少女的身份,她很想純粹地飽覽一番那一片少女春心萌動的風景。基於這種深層心理,歐陽洪梅慢慢意識到自從讓李玲拿走了那張便條,一種全新的等待就開始了。她仔細追憶了下午草草寫下的文字,從沙發上爬起來,準備結束這種等待。我只是請他有空了來坐坐,今晚他可能有空,也可能他永遠都空不下來。金堂對他深懷敵意,他能感覺不到?金堂這是怎麼啦?為什麼對一個北京來的記者這樣不友好?這些天沒出門,龍泉肯定出了大事。一下子,她感到百無聊賴了。於是,她決定洗個澡,然後睡覺,明後兩天還有兩場大戲呢。

  洗澡的時候,歐陽洪梅總是喜歡對著大鏡子,在如雲如霧的蒸汽里審視並感覺自己的裸體。熱水從頭到腳淋過一遍,抹去面頰上的水珠兒,一個舞台上程式一樣嚴謹的過程開始了。從太陽穴開始,她用表演藝術家特有的敏感而富有表現力的手指,沿著臉頰、修長的脖頸、肩胛和脖子交匯成的兩個美人谷、兩隻乳房和它們形成的谷地,依然顯得平坦和肥沃的腹地、勾股、雙腿和深藏無數小精靈的三角地完全放鬆地旅行。骨骼的凸凹、肌肉和脂肪的豐腴和貧瘠,每個部分隱藏的欲望,她都十分熟悉。有時候,會有一種夾帶著腥甜味的體香隨著蒸汽瀰漫在她的周圍,把她熏得不能自已。這種情況每月有一兩天會出現,這就是醫學上說的排卵期了。在這幾天裡,如果沒有男人陪伴,她總要躲進浴室洗呀洗呀,把自己洗個精疲力竭。洗了好一會兒,她用浴巾沾干身上的水珠,穿上粉紅的睡衣,走出了浴室。她這次並沒有感到疲乏,立在綠色的地毯上,仍感到一股生命的津液沿著特有的通道奔騰著。她伸手探下去摸了一把,不由得伸了鼻子,貪婪嗅了一口,雙頰頃刻間紅得燦爛。這個時候,她聽到了敲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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