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麗霞：硬朗的柔軟

  1982年初夏，在中國長江流域的一個普通廠區里，一位長相秀美的女孩正在填寫高考志願表，她美麗的大眼睛裡閃耀著光芒，充滿了對外部世界的嚮往——毫不猶豫地，女孩填下自己最心儀的專業。

  這個決定徐麗霞命運的神聖瞬間，在她回望過去時總是如此清晰。使她選擇法律專業的，是一個浪漫的理由，印度電影《流浪者》，和電影中的女律師麗達：一頭黑髮的麗達總是神采飛揚，能言善辯；最重要的是，麗達有一顆正直、勇敢的心靈，是匡扶弱者的化身。

  在那個滾燙的8月里，有著「政法界黃埔軍校」之稱的西南政法學院（現為西南政法大學），為徐麗霞寄來了通知書。開學第一天，她站在學校門前拍下一張珍貴的黑白照片：短劉海覆蓋在她的前額，眉下眼眸含笑如星；她身穿得體的深色西裝和長褲，烏黑的頭髮則編成辮子盤在腦後。她滿懷憧憬地笑著，神態和衣著中，幹練颯然的氣質初現。不過，要很細心觀察也能注意到，她腳上穿著的一雙中根褡襻皮鞋，是溫婉時髦的款式，她心裡那份文藝的雅致和詩性，或許並沒有完全地泯滅，只不過換了一種方式悄然地存在著。

  當時，西政只有兩個專業：法律和刑偵。學生都是通過高考嚴格篩選而來，經歷了20世紀70年代的學術停滯和各種困難，步入大學教室的莘莘學子，如饑似渴地學習著知識，熱烈地討論著中國未來的走向和法律如何為社會的發展保駕護航，並真正惠澤每一個普通人。同學們發現，這個身材嬌小，身輕如燕的「小霞」各項學業都不輸男生，她學習刻苦，精力旺盛，她懷抱著「麗達」夢，在巍峨的歌樂山下為夢想的種子積攢著能量。

  4年後，徐麗霞畢業分配到重慶醫科大學任法律教師。校園裡和煦的春風吹拂著她年輕的面孔和身影，她的生活穩定、平靜，做一名大學老師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安逸生活。但徐麗霞卻做出了一個驚人的決定：去當律師！第二年，她以優異的成績考入重慶市司法局下屬的第二律師事務所，成為一名真正的「中國麗達」。

  時間到了2022年。重慶。一棟現代化的寫字樓內，「麗達律師事務所」是8樓唯一的機構。來訪的人一步出電梯，即見兩扇玻璃門無聲地打開，「重慶麗達律師事務所」幾個字在暖黃燈光的照耀下，顯得沉穩、方正。牆上的中國字畫和一米高的古典花瓶里的幾束插花，又透出這個律所柔軟、清新的氛圍來。

  

  從全幅落地玻璃窗望出去，山、立交橋、街區和公園、廣場盡收眼底，有序地繁忙和寧靜。麗達律師事務所下屬的17個法律服務中心在此集合，格子間裡傳來低聲的問詢和電話聲。樓下，汽車在高速路入口按起了不耐煩的喇叭聲——這座城市一如既往地生動。

  直轄3年後，徐麗霞的心愿終於變成了現實：「重慶麗達律師事務所」成立。從此，麗達不僅是她心裡的一個夢，更是她的事業，她在重慶安身立命的所在，是她和重慶緊緊相連，相濡以沫的紐帶。

  20年間，麗達律師事務所從兩路口希爾頓的辦公室到這個2000平方米的領地，從刑事、民事訴訟到商務法律顧問，再到現在全國影響力較大的「破產管理人業務」、政府法律顧問業務、金融證券業務。

  麗達的版圖，枝繁葉茂。

  和重慶一起「蝶變」，徐麗霞的腳步回應著這座城市的呼吸。這也是重慶城市和經濟涅槃、飛躍的20年。她的身後，正是重慶經歷國企轉型、產業轉型、服務業、地產業、文化業萌芽、提速，財富和城市競爭力聚集的黃金時代——時光如兩江水浩蕩流淌，城市面貌日新月異，城市邊緣不斷擴大，時間沖洗著所有人的記憶和命運，卻使那些踏實前行的人水滴石穿，聚沙成塔。

  作為一個80年代上大學的「60後」，徐麗霞感激自己生而逢時。夢想，是一顆種子，還要有讓種子生根發芽的時代，要有這顆種子適宜生長的氣候和土地。重慶是厚愛她的，她把自己的法律夢想分為3個階段，每一段，都很像那個階段城市的主要性格。

  「剛入行的10年，一心想做大律師，打贏每場官司，和當事人共命運！」只要有案件，她就會努力地爭取。沒有苦和累之說，更沒有身為女性需要同行呵護、照顧的心態。她接手的多是刑事案件。她坐公交反覆走訪調查事實，到看守所與殺人犯面對面，翻山越嶺去求證一個證據的細節……即使在孕期，她也沒有停止過高強度的工作。

  拼，只有拼，才有機會。

  那些年，她打了很多漂亮的勝仗。身為女性的她更能與人共情，何況天道酬勤。多少次，她為判決結果流下悲欣交集的淚水：一位在小麵館打工的女孩，被老闆誣陷盜竊，並遭遇暴力對待。施暴者不僅用舂辣椒的棒子將女孩打得全身是傷，還用熨斗殘忍地燙傷了女孩的臉。接到法律求助後，徐麗霞站上代理席，為女孩子爭取到了全部賠償。那不是麗達第一次也不是最後一次為婦女兒童等弱勢群體提供法律援助，時至今日，這樣的法律援助仍在進行。

  「到了第二個10年，贏了那麼多官司，我卻在想，應該讓我的當事人少打官司才是根本。因為我太明白訴訟的艱辛、漫長和複雜，成本極高。能不能通過我的專業為委託人保駕護航？進而避免官司訴訟。同時防患於未然，儘量在訴訟階段不要產生隱患。」

  在律師界，人們熟悉徐麗霞的大眼睛和微笑，也驚嘆於她小小的身軀里隱藏的勇氣。律師是一個幫人解決麻煩的職業，常常有各種人身威脅和威逼利誘。徐麗霞拆解此類現象的辦法是「無欲則剛」。但2005年她經手重慶特鋼廠破產案時，卻將她推向了風口浪尖。特鋼廠在資不抵債10年後走向破產，50000名職工面臨下崗失業。無法接受現實的職工們將怨氣對準了企業、債權人代表、清算組和法務組。開庭前，因一位與法務部領導長相相似的人在傍晚被打，法務組被迫臨陣換將，請徐麗霞去。面對職工們山呼海嘯的怒吼和密集的橫幅、血書，她心頭湧現的是身為法律人的專業、理性，和對這些職工深深的同情。

  「這個時候，專業就顯得很重要。要有專業，才能做事；還要有責任心，有責任心才能把事做好。法律精神、社會效應、個體利益，都要兼顧和考慮。因此我覺得作為律師，最重要的品質就是這兩個：專業度和責任心。」

  看上去強大、無堅不摧的徐麗霞，有感覺沮喪或者挫敗的時候嗎？

  「經常有。」她坦言，「太多了，太多了。」但是，她有自己的平衡方式，比如文學、藝術，還有朋友。「我一直在用文學的柔軟情懷去做很剛硬的工作，我也理解了那些法律之上的複雜的人性。」

  如今，徐麗霞的團隊已經在企業破產和清算業務上輕車熟路，做這個工作如同開掘水下的冰山，並不拋頭露面，卻因為涉及的人多，財產數量龐大，而需要更加地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因為這個領域內的豐富經驗，麗達律師事務所被重慶市高級人民法院指定為一級破產管理人，徐麗霞本人也任重慶市破產管理協會會長。

  在她的帶領下，「麗達」這個名字後是無數的行業榮譽和專業認證：「全國優秀律師事務所」「重慶市優秀律師事務所」；全所100餘人，有法學博士、碩士40餘名；中國銀行間市場交易商協會備案律師事務所等。由徐麗霞牽頭組建的麗達所破產管理中心，她是各大項目總負責人，在2021年完成的「北汽銀翔，北汽幻速破產重案」，榮獲重慶破產法庭，重慶市律師協會十大經典案例和全國2021年十大商事案例；金江印染，川江公司實質合併案2021年榮獲最高人民法院第29批指導性案例。

  徐麗霞本人也榮獲全國優秀律師、全國「三八」紅旗手、享受國務院頒發的政府特殊津貼等榮譽，同時兼任重慶女企業家協會副會長、重慶律師協會常務副會長等。如今，在那寬闊安靜的「麗達」島嶼上，她卻想讓自己變得「佛性」起來，「我覺得我更看重我第三個階段的夢想了，人生就是一場修煉，要做擺渡人，成就年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