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其他類型> 重慶傳:大江東去唱渝州> 像古人一樣游一次黃葛古道

像古人一樣游一次黃葛古道

2024-10-04 18:15:20 作者: 吳景婭、魯克、黃定坤、孫涵彬等著

  從一張老地圖《重慶增廣地輿全圖》上,可以看到那條生長著黃葛樹的古道。

  古道夾在山的縫隙中,起點為3個老碼頭:黃葛渡、海棠溪和龍門浩。千百年來,正是從這些古碼頭上卸下大大小小木船上的貨物,馱幫和挑夫們趕著騾馬,挑著擔子踏上長長的古道。路旁生長的黃葛樹枝葉濃如涼亭,給烈日下的羈旅者遮擋一絲蔭涼。那時,長江南岸還是無人居住的荒原,雜草與參天古樹隨處亂生,時有野狐鑽進鑽出。而古渡碼頭卻有名氣,被那些文人騷客們列入巴渝12景。黃葛晚渡、海棠煙雨、龍門浩月,那是景也是詩,可以想像當年那些搖扇舞袖的詩人墨客是怎樣的興奮,把一行行沾滿仙氣飄散花香的七言八句揮毫寫在絹紙上,刻在山壁上。

  當然,那片荒灘野地如今早沒了蹤影,長江水依然浩浩蕩蕩,古老的碼頭早已廢棄,只剩木牌或石壁上的刻字讓人懷古憂思。高樓擎天,寬闊的街道車水馬龍,座座巨龍似的大橋橫架兩岸,燈紅酒綠的繁華塗抹掉了曾經秋風殘陽的荒涼。

  我站在古碼頭上,瞧著攤在手裡的老地圖,心內滋味難辨。我想穿越,用飛躍的想像來一次穿越。做一個身穿藍袍的古代人,肩挎簡單的包袱,驅趕憨厚的毛驢,跟著一群遠去黔滇的馱幫商人走一次黃葛古道。那些遠行的商人驅趕馱騾,面色飽滿紅潤,對險惡的前路充滿了自信。騎毛驢的一定是趕鄉試的書生,還沒從那些個詩意碼頭的場景里鑽出來,嘴裡喃喃吟誦著宋人余玠在石壁上鐫刻的詩句:龍門東去水和天,待渡行人暫息肩。自是晚來歸興急,江頭爭上夕陽船。幾個不知愁苦的黃口小兒,掙脫大人的牽絆蹦蹦跳跳哼著童謠朝前跑去,甜甜的童聲在肥厚的黃葛樹枝葉間撞來撞去:黃葛樹兒黃桷埡,黃葛樹下是我家。家家兒子會寫字,戶戶女兒會繡花……

  3條連接碼頭穿過荒原的路,從3個方向朝南山腳下的一個小鎮子匯來,那3條線在這裡擰成一股繩子,伸向古樹參天岩石怪嶙的山壁。那條石梯砌築的山路,就是留存至今的自宋元以來逐漸形成的老川黔驛道,是川東地區通往貴州雲南的正規官道,也是古絲綢之路千千萬萬陸上小道中的一條。現在看到的黃葛古道並不是唯一起點,最早渡江只到南岸黃葛渡。清末開埠通商後,經濟逐漸東移,形成黃葛渡、海棠溪、龍門浩、野貓溪多個登岸碼頭,多條道路上南山,最終都匯聚於南山崇文場,然後翻涼風埡往貴州或雲南進發。再往前就是有雪山草地的藏區,就是連通南亞、印度、尼泊爾等地的古絲綢之路「麝香之路」段。

  所有的古道,都是古人用腳踩出來的。據說過去的古道是緊挨緊靠的兩條,一條走人,一條專門由牲畜踏踩,均由長條青石砌成。穿草鞋或布鞋的人走路輕巧,而牲畜蹄重,久後就形成了高低兩條。今天,我就站在古道的石梯前,那是用新石新砌的石梯,早就尋不見高低兩條梯道的影兒。可蹲下來,抓一把路旁的朽葉爛泥,還能嗅到一股淡淡的畜糞味,那是古人的馱畜留下的歲月塗抹不掉的痕跡。

  想想那時的官轎,還有騾馬,一串串從這條茂林里的小道穿過。林里或許還有剪徑的強盜,乞討的災民吧,說不定還會跳出一隻景陽岡上那樣的吊睛白額大蟲。

  風很涼爽,路旁那些古代的參天林木也快砍光了,種下的次生林駝著細瘦的身子在江岸刮來的涼風中搖晃。石梯看不出古老的顏色,不過走著走著,渾身就冒熱,就沁出了古人一樣的臭汗。

  

  我找到了那幾棵最古老的樹,樹身像無數條蛇糾纏成麻花,樹皮濕漉漉的,手一摸真像蛇皮一樣的冰涼。樹枝如篷,如傘蓋,蓬蓬勃勃蓋著那條青石板的小路。樹下有賣大碗茶的,搖著蒲扇,臉上笑得比陽光還亮。歇口氣,喝碗茶,我問他的祖宗就在這裡擺攤賣茶吧?他哈地笑了,說老師你真會說笑話。這裡的人,見人就叫老師,特別是陌生人,一聲老師,就親近多了。尊師重教的古風猶存啊!我問,這路上面還有黃葛樹嗎?他說,上面的樹沒這麼大了,都是後來的人種下的。這幾棵才是古樹,唐朝人種的。真的嗎?我問。我不相信這是唐人種的樹,能在那麼久遠的歷史河流中躲過一次次戰亂和災害幸運地活到今天。況且曾經還有個砍樹煉鋼鐵的火紅年代呢!聽說,那時整座山的樹差不多都砍光了,怎麼只剩這幾棵細瘦可憐的樹幸運地留下來了?

  他說,這就是神話了。據說,當年有人來砍樹,剛到樹下,嘩嚓嚓一聲雷響,把樹砍下了一截,砍樹人倒在了樹下,一身的焦臭。破除迷信說,這樹吸引雷電,特別是下雨潮氣重時,雷雲電霧都朝這裡聚集,動樹的遇上了,就讓雷劈了。不過,這裡的人背後說,這樹成精了,動了它後代都不得安寧。

  我拍拍冰涼的樹身說,雷神真是中國文化的保護神呀!

  喝了一碗苦澀涼爽的老蔭茶,瞧著朝山頂伸去沒入濃重灰霧的石梯路,真不知道路要伸向哪裡,通往何處。想想那些長途跋涉的古人,在蓬大的黃葛樹蓋下歇了腳,喝了茶水,解了乏,瞧見這條隱沒在山霧裡的路,是憂是愁還是一片霧樣的迷茫?可路還是要走,心裡的那些夙願、信仰和責任無聲地驅趕著一代又一代羈旅路人,趕著馬,挑起擔,吆喝那些在樹林裡吃飽了嫩草的馱畜又上路了。

  試問今晚歇腳何處?只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

  看見那塊刻字的大石頭了,把兩行古樸的隸書深深地鐫刻在石頭上:黃葛古道,黃桷埡古街。還有一行詩:幽幽南山上,黃葛古道來。青青石板路,商賈馬蹄響。綠綠樹蔭間,清風拂面爽。濃濃老街味,散發古色香。石頭背後就是那條著名的古街。在山林間青灰瓦房成片地袒露出來,邀客的燈籠和旗幡高高掛在屋檐上。

  一條細雨剛剛沖刷過的石板道,從古香古色的木樓間穿過。我小心踩在這些錚亮溜滑的青石板上,踏踏腳似乎能聽見當年馬幫經過時的聲響:橐橐橐……遙遠的古代近了,就在眼前晃動。唐宋以來,特別是明清以後經過開埠的洗禮,這裡不僅僅是商旅歇腳的客棧,早就發展成商貿繁榮的小鎮了。巷口街邊挺立於建築群上,用氣派的飛羽翹角屋頂展示高大雄偉,又用古色古香的雕欄畫棟裝扮得韻味十足的,就是有名的貴州商會館。據說清光緒年間由二品道台黎庶昌提議修建,主要用於往來古道的商人們囤放貨物,集散交易和食宿歇息。橐橐橐……新砌的石板道響聲很脆,和那條人踩畜踏的古道響聲一樣吧。街很窄,比小巷子寬不了多少。兩旁的商鋪、飯館、酒店很活躍,叫賣聲吵鬧聲和突然響亮起來的鑼鼓聲混雜在一起,人也多了起來。當然,今天逛街的人都不是遠去經商的旅人了,大多是慕名而來的遊客。走走古道,逛逛古街,人在今天,魂卻穿越去了遙遠的古代。瞧瞧,好幾個穿戴唐裝漢服的青年男女,笑哈哈地走來,男的搖晃摺扇,女的舞著衣袖,這條石板古街真的就古起來了。

  不來黃桷埡古街時,以為它和其他古鎮古街一樣,全都讓商業化的銅臭味濃妝艷抹過了。走進黃桷埡古街,踏響那條長長的石板街,才知道它每一聲脆響都似乎在講述一個傳奇故事。古街就是一根絲線,把一個個名人故居、名人傳奇串聯起來,串成一條包漿厚重且閃射奇異光亮的珠串。

  我瞧見了「大夏古驛站」,還有民國時期重慶商界、政界和文化界「三界名人」李奎安的故居。中西結合的開敞大門別致大氣,深深的庭院內似乎能聽見故人誦詩讀書的聲音,還能嗅到一壇老酒剛揭蓋時的醇香味。那邊還有「天順祥商號」,那可是清代赫赫有名的天順祥票號的前身。有人對我講了雲南難民王熾的傳奇故事。王熾人稱「滇南王四」,很有經商才能,在滇南一帶小有名氣。後來,王熾失手殺死了表兄,為避禍從軍入伍隨馬如龍部入川。他在商業興旺的重慶南山黃桷埡發現了商機,便留在這裡與一位王姓老闆合夥經商。由王姓老闆出資,王熾領頭組織馬幫,在川滇之間販運貨物,獲利甚豐。清同治五年(1866),在時任四川提督馬如龍的支持下,王熾在重慶創辦「天順祥」商號,後又在敘府(今宜賓)設分號,還開展了銀兩轉運承兌業務,生意興隆。那時,資本主義在西方已經興旺,東方古國也嗅到了商業資本的氣息。王熾抓住商品經濟萌動的態勢,投巨資於剛興起的銀行票據匯兌行業,以昆明「同慶豐」錢莊為龍頭,在當時全國22個行省中的15個行省及越南、馬來西亞設立分行。數年經營,成為滇中富商,是中國歷史上唯一的「三代一品紅頂商人」。晚清名臣李鴻章曾稱其為「猶如清廷之國庫也」。

  街燈亮起來時,我才從透涼的山風裡感覺到黃昏的來臨。踩著一地暖黃的燈光,我瞧見了磚牆拱門頂上的「孔香苑」匾額。我聽過發生在這裡的傳說,幽暗的門洞內似乎瞧見那個女扮男裝,手指拈一支燃了半截的紙菸,一腳踩在一把雕花鏤紋的太師椅子上,另一隻手提著一個頭戴瓜皮帽的瘦小老頭的衣領子,嘴裡只吐出一個刀尖一樣鋒利的字:滾!她就是孔祥熙的二女兒孔二小姐。這裡原是黃桷埡老街上最高檔的黃桷飯店,因飯店老闆得罪了孔二小姐,故飯店被查封拍賣。孔二小姐「競得」飯店後,重新布置裝修,更名為「孔香苑」,聘請「巴洋人」為廚師長,在老街上開起第一家集西餐、酒吧、歌舞廳等於一身的飯店,洋氣十足,天天賓朋滿座,社會名流和外國使節等常來做客惠顧。

  走在窄小的街上,我沒心思去湊燈紅酒綠的熱鬧,說書人的響板也聽得心煩。我心裡只想著那個叫陳懋平的小女孩。多年前,每個黃昏日落的餘暉沾染山野草尖時,都能見到她甩著兩根小辮,獨坐在鎮子背後的土坡上。那是個亂墳崗,埋葬的大多是遠方過路的流浪漢,或病故或遇兵災盜匪,把一把骨頭扔在了這片異鄉的土地上。這個鎮裡人都叫她陳平的小女孩就愛黃昏時獨坐這裡,望著漸漸落山的夕陽,手裡捧讀的《圖畫晨報》那一頁也讓她多愁善感的淚水濡濕了。那一頁,正是她每期都愛翻讀的張樂平漫畫《三毛流浪記》。多年後,有個叫三毛的女作家風靡世界,那是長大後的陳平。她在西非沙漠深處講述《撒哈拉的故事》,經歷異國愛情刻骨銘心的喜悅與悲苦,她像頭孤獨的駱駝行走在亞非和拉美,累了歇下來,寫下了著名的《萬水千山走遍》。《滾滾紅塵》伴隨她從一個晨昏走向另一個晨昏,她剛剛醒悟,對世界說的一句話:我是重慶人,生在黃桷埡!

  我站在據說是三毛故居的木屋前,如不是門頂上的那個匾額,這普普通通的木屋與四周簡樸的木樓木屋沒什麼兩樣。三毛舊居經過修繕,成為三毛紀念館。進門處,便可見到鐫刻於屏風之上的三毛的語句:「歲月極美,在於它必然的流逝,春花、秋月、夏日、冬雪……我來不及認真地年輕,待明白過來時,只能選擇認真地老去。」還有兩個小女孩在一根倒木上嬉戲玩耍的泥塑像,我猜想那個短髮的兩手展開做出飛翔姿勢的就是小三毛吧,只有她才有一顆不安分的心,夢想做一隻遠飛的鳥兒翱翔海闊天空。

  多年後,攝影師肖全給三毛拍了一張圖片:風塵僕僕的三毛帶著滿臉的疲憊坐在一幢染上歲月濃霜的木樓前。那是在成都,也許木樓古老的顏色使她想起了黃桷埡的家。她臉色沉鬱嘴唇緊閉,似乎在強壓內心的孤獨與悲苦,只半睜的眼睛望著灰霧瀰漫的天空。那是折翅鳥兒嚮往遠方的倔強與奢望。

  另一個早晨,我在黃桷埡古街埡口前的一幢老木樓前,見到了一棵古老的黃葛樹,據說有好幾百年了。樹不高,冠蓋濃密,幾乎覆蓋了整個院落。根須如龍蛇牢牢咬住被歲月沖刷得油黑透亮的青石堡坎。樹下的人家安詳溫馨,窗台上種植的幾盆海棠正悄悄地開放著。屋門緊閉,裡面傳來一首老歌,也低聲細語地,把一曲柔美向外輕輕拋撒。那是施光南作曲的著名的《在希望的田野上》:我們的家鄉,在希望的田野上,炊煙在新建的住房上飄蕩,小河在美麗的村莊旁流淌……

  我知道,音樂家施光南也是這裡的人。我沒找到他的故居,可在那一棵棵如家一般溫馨的黃葛樹下,我明白他依然在這條充滿希望的古街上行走著,與時光的流水一起朝前走著。累了,歇下來,黃葛樹樹蔭下都是他們的家。

  黃葛樹,黃桷埡,

  黃葛樹下是我家。

  爺爺愛喝老蔭茶,

  奶奶愛繡牡丹花……

  (嘎子 文)


關閉
📢 更多更快連載小說:點擊訪問思兔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