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層馬路:輕軌穿過樓房與開滿桃花的春天
2024-10-04 18:15:16
作者: 吳景婭、魯克、黃定坤、孫涵彬等著
如果說山城重慶是一本現實魔幻主義的大書,那麼三層馬路就是這本大書里奇幻得最囂張的那麼幾頁;如果說踏遍整座山城感覺就像在拆盲盒,那麼拆開這個盲盒時,你會不由得驚呼起來,在這裡山城將自己摺疊成3個維度,遠觀三層馬路全貌,你會發現,它不是一段普通盤山公路,而是重慶人民自己在山的一面開鑿出的一條刀削麵一樣的公路,一層一層往山里推進。這簡直就是重慶現實版造夢空間。空間可以這樣彎曲地呈現出來,它美得很奇妙。三層馬路今天所具有的美學意義並不是一開始就有所追求的,而是一群樂觀的重慶人為了在重慶這座天險之城生存,不得不順應自然而開鑿出來的。重慶人不但生存下來,他們還生活得有滋有味。三層馬路的美學意味在時光的沖刷下變得越來越濃烈,越來越精緻。它大概就是老天爺的一個手把件,被他摩挲得熠熠生輝。
走在三層馬路這根刀削麵的中間那層,這裡就是李子壩正街,你會看到輕軌穿樓的奇特景象,這對於重慶人來說司空見慣,但是對於一個旅人,它足以讓你駐足流連。特別是春天。空中列車轟然駛來,穿過如桃紅火焰一樣熱烈,粉霧一樣迷茫的早春紅梅,然後它消失於一棟樓。就這樣,空中列車像變魔術一般鑽進一棟樓里,你就只聽見轟鳴聲遠去了,列車呢?你看不見它,迷惑於它去了哪裡。這大概就是開往春天的列車的最好的詮釋。你不知道它去了哪裡,但你覺得它直抵人心。
輕軌穿樓的景象並非重慶人有意而為之,這本是一種無奈,最後卻實屬一個驚喜。牛角沱—李子壩—佛圖關—鵝嶺這一條輕軌線路是在重慶城市交通總體規劃中確定下來的,至於李子壩的那棟現在十分著名的樓,它在修建這條輕軌的同時已基本建成,這樓就擋在李子壩輕軌的前面,怎麼辦?工程師們便想出了讓輕軌穿過這棟樓的解決辦法。而這棟樓的第八、九層就作為李子壩輕軌站。從外觀上看,輕軌在穿過樓的那一剎似乎渾然天成,但其實在內部,輕軌與樓房是完全分開的兩套系統,這一方面是為了穩固與安全的考慮,另一方面也是為了減震降噪。在李子壩輕軌站的上方的樓層里還生活著二十幾戶重慶居民,但是他們的生活完全不會因為有輕軌的穿過而受到影響。誰都沒有想到無心插柳的「輕軌穿樓」今天成了重慶一個網紅景點。一個陰差陽錯鑄就了今天的李子壩輕軌站,這大概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牛角沱—李子壩—佛圖關—鵝嶺沿線盛開著早櫻、紅梅、紫薇,當輕軌宛若游龍一般地穿梭於這一片片花海,你會發現重慶的另一張臉,另一重天地。重慶不僅有迷漫著煙火氣的魔幻,還自有它的曼妙仙氣。春日的列車一路駛去,這一路你會忘記時間,忘記煩惱,各種層次紅色花海蕩漾在你的身旁,隨著列車的行駛,像在花海中漫溯,那樣真實,那樣觸手可及。
從李子壩輕軌站往前走一段,有一座黃色古堡式樣的建築矗立在馬路邊,它就是覺廬,建於1944年,為抗戰時期交通銀行辦事處營業部舊址,它將一條寬闊的大馬路一旁又劈出一條窄馬路——這就是有名的三層馬路(狹義),車流一遇上覺廬就自動地分流向兩邊,覺廬矗立在這車流之中像河流中冒出水面的礁石一般。現如今覺廬內部已經改建成了一間間文創室或餐吧,它古樸又明亮的外觀被最大限度地保留下來,而內部依然保留著黑色木地板,踏上去悾悾作響,樓梯邊的黑色木質扶手不知道被多少人撫摸過,被餐吧的員工擦得鋥亮。在裡面喝一杯雞尾酒或者吃一點輕食感覺像是置身於一場年代大戲。
傍晚,沿著覺廬慢慢往上走,夕陽的餘光溫柔地蕩漾在覺廬黃色的牆壁上,大面積的明黃搶了之前桃花列車的戲,兀自風雅,來這裡照相就是要出大片,穿一條黑裙子把腰一凹,一瞬間美就被定格,無論秋冬,這一份暖就照進人們的眼裡,讓人們眼中儘是明媚與希冀。
手扶著毛毛剌剌的黃色牆壁,慢慢向上走去,人行道路很窄,所以你只能是獨行,當你走得有一點不耐煩的時候,史迪威將軍的紀念館就到了。這裡是三層馬路的最頂層的起點,嘉陵新路63號,這裡曾經為宋子文的官邸,後來為史迪威將軍1942年3月起居住在重慶長達2年又8個月的舊居,人們盡最大努力保留了這個建築。
進入史迪威將軍紀念館的鐵鑄大門,是一個望得到江對面的小平台,平台上有一尊史迪威將軍的石刻胸像雕塑,雕塑旁邊一座兩層一底的灰磚小樓,這便是史迪威將軍在重慶居住了近3年的地方。走進小樓,黑色的漆木地板被工作人員擦得反光,起居室、軍事會議室、會客室都在一樓,歐式的家具是工作人員後來為了最大程度還原原貌而添置的,整棟小樓瀰漫著一種莊重優雅的氣氛。從房間的布置可以看出,史迪威將軍生活與工作早已密不可分,恍然間,我看見他高大的身影:放下咖啡,穿過起居室,走到會客室會客,接著是緊鑼密鼓的軍事戰略會議。他穿梭的身影漸漸散去,剩下這一片寂靜,小樓忠實地記錄了史迪威將軍在重慶生活的點點滴滴,這些痕跡難以抹去。
這位美國將軍性格熱情直率,說一口流利的漢語,學習中國文化,卻不能領會到中國的政治文化,面對蔣的陰謀或是陽謀,他總是大為光火,於是他在日記中給了蔣「花生米」「小響尾蛇」的綽號,意指蔣是一個低能的且愛吵架的人。蔣則稱史迪威為醋罈子喬。兩個人總是針鋒相對,宋美齡費盡心思從中調和。
最終,在蔣的壓迫下,史迪威離開了中國,離開了他曾親自訓練出的中國遠征軍,他們在印緬叢林裡一起扛著槍並肩作戰的歲月被鐫刻在時光里,史迪威還在緬甸叢林裡度過了自己60歲的生日。而這支中國遠征軍確保了中國的大後方也就是那時重慶等西南地區的安全。同時,這支軍隊有效地拖住了日本主力,支持了盟軍在中、日、緬的對日作戰,為最後的反法西斯勝利做出了貢獻。史迪威在臨終前最渴望的一枚勳章是極其普通的步兵勳章,大概是因為史迪威進入西點軍校的陸軍訓練營是他軍人生涯的起點,無論後來在史迪威的一生中有多少頭銜,他始終沒有忘記自己是從哪裡開始的,這大概就是作為一名軍人的一種本分,也是他對自己的一種忠誠。當他扛著槍在緬甸的叢林中帶領著一群青年,教會他們如何成為一名真正的軍人,以他的精神鼓舞了中國遠征軍的鬥志。史迪威離開了,但是他留下的卻是一段中美塵封在歲月里的友誼。友誼之花不滅,友誼之花長存。
與史迪威將軍紀念館比鄰的就是飛虎隊展覽館,這裡是嘉陵新路62號。灰磚砌的門楣上掛著一塊牌匾,上面用燙金字體書寫著「重慶飛虎隊」的字樣,左右兩邊也各掛著黑底的木質對聯,左邊是「好漢飛虎中美之光」,右邊是「援華抗戰永誌不忘」,同樣用燙金字體書寫。館中回顧了陳納德任中國空軍美國志願航空大隊隊長時的動人故事。其中《駝峰飛行》部分給人以極大的震撼。駝峰航線是中美兩國二戰期間,為抗擊日本法西斯侵略,保障中國戰略物資運輸,共同在中國西南山區和邊境之間開闢的空中通道。它從印度汀江機場到中國雲南昆明、四川、重慶,飛越世界屋脊喜馬拉雅山脈。這是一條生死航線,始於1942年,終於二戰結束。駝峰航線兩側80多公里的航路地區散落著上千架飛機殘骸,山脈一片寂靜,人們稱這裡為鋁谷,這裡是飛機的墓地,更是一片英雄地。飛行員可以通過這些隕落飛機的殘骸確定位置,這些飛機殘骸也成為飛行員的地理坐標與精神坐標。
歷史畢竟讓人感覺沉重,走出飛虎隊紀念館,你可以沿著崎嶇的山路往上再攀登半個小時左右,就來到三層馬路最潮的青年聚集地——二廠文創園區,這裡是鵝嶺正街,也是三層馬路的最頂層。重慶印製二廠的前身是民國政府中央銀行制幣廠,如今青年們人潮洶湧的喧囂聲代替了它往日制幣時發出的轟隆聲。
再向上走就是佛圖關,佛圖關是古時重慶城通向成都的關口,也是重慶母城通向外界的唯一陸路。
三層馬路這根「刀削麵」的最底層聚集著眾多的歷史文化遺址,有李子壩抗戰遺址公園,內有國民軍事參議院、劉湘公館、李根固舊居、民國時期的交通銀行覺園、晏濟元美術館……
像三層馬路這樣的魔幻之路,在重慶還有很多,「九曲花街」也是一條伸進歷史雲煙,又張揚現代道路時尚性感的神奇之路……這條「九曲花街」其實是一條新建的玻璃棧道,它上接東水門橋頭,下接湖廣會館。的確是一條很能體現重慶特點的小路。從東水門大橋的橋頭到湖廣會館就這樣被這一條彎彎曲曲的小路連接,它位於一大片陡坡之上,層層盤卷著往下流淌,玻璃的質地使得它好像一條小河,走過這條小河,過了一彎又一彎,頗有趣味,最後不知不覺已經從東水門橋頭到了湖廣會館。在東水門大橋與湖廣會館這兩座恢宏龐大的建築之間,這條「九曲花街」顯得小巧別致。
三層馬路,一層歷史,一層生活,一層文藝,是重慶現實與浪漫的集中體現,展示著它無限的可能性,像一面多稜鏡一般從每一個側面折射出重慶人民對於未來的期待,對生活的熱忱。歷史總是在不同的時間段賦予它不同的使命,它們就這樣一層一層地積澱了下來,層層驚喜,像是口感豐富的夾心糖果,一層又一層的甜,但各有其味。
(孫涵彬 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