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
2024-10-04 17:51:36
作者: 王朝柱
抗敵演劇二隊的同志們開赴前線後。經受一次又一次戰火的洗禮,大多數同志為抗戰貢獻了自己的力量。劉浪卻在救亡抗日洪流的衝擊下,慢慢地現了原形。他從一個激進的救亡者,蛻變成一個悲觀的亡國論者。 自然『他約變化汪是經厲了一個過程的。劉浪還是一個愛青理想主義者,一亘愛情的理想破滅了,他就又得出了人生如夢、不過如此而已的理論,他是一個狂熱的救國主義者,一旦遇上所教之國越救越亡時,他就又變成了一個失敗主義者;尤其當他看見易青萍從左翼陣營跑到右翼陣營,享著人生的「清福,,唱著軟性的調子時,他便對自己徒步千里,深入敵後做救亡宣傳感到吃了大虧。如果再遇上意外的困難,他就愈是悲觀失望,精神上隨之也解除了武裝。不久以前,在徐州向難民們演完了活報劇《徐州逃難》以後,有意逃避演出的劉浪,終於和冼星海爆發了一場激烈的爭論:
「劉浪!你為什麼不參加《徐州逃難》的演出?」冼星海訓斥地質問著。
劉浪指著三五成群的逃難百姓和國民黨的潰敗散兵,頗有牴觸情緒:「他們是在徐州逃難的,我們不也是在徐州逃難的嗎?逃難者向逃難者演出《徐州逃難》,將會產生什麼樣的社會效果呢?」
「你怎麼會有這種看法?我們不是逃難者。我們是鼓舞逃難的人民奮起抗戰的宣傳者!只要有一個人走上抗日的強場,救亡戶就多一分力量,我們的工作就會取得了一分成績!」
「哈哈……」劉浪失意地冷笑了一下, 自我解嘲地說:「自從『九.一八,事變之後,我無時無刻不在做教亡宣傳,結果又如何呢?平津陷落了,上海失守了,南京就要遷都了,這古來就是兵家必爭之地的徐州,如今也變成了逃難的地方!尊敬的星海老師,我可以跟著您再吶喊一年,結果又將會是一個什麼樣子呢?是全國都落入日本鬼子的魔掌?還是由於我們的宣傳、鼓動, 日本鬼子就會放下屠刀,全部撤回到他們東洋國土上去了呢?」
冼星海再也控制不住了,他大聲地怒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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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沒想到你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俯首就擒是奴才,拼上一死是英雄,你懂不懂?!」
「可實質都是一樣的! 中國必亡……」
「這是奴才的哲學!」冼星海的左手猛地捉住了劉浪的衣襟,右手緊緊撰成的拳頭在面前掂了掂,又忍住了,聲音哆嗦著說:
「你、你不願意做我的學生,乾脆,就離升演劇二隊吧!……」
劉浪沉思片刻,無可奈何地嘆了勸氣說:
「我無家可歸,還是跟著你們吧……」
冼星海隨著演劇二隊,乘坐隴海線上的客車,穿過茫茫無垠的豫東平原,來到了帝王之都開封,住在河南大學的禮堂里。留在學校從事救亡的熱血青年,聽說譜寫《夜半歌聲》主題歌的作曲家來到開封,向人民群眾普及救亡歌詠運動,一傳十,十傳百,不一會就在大禮堂的座席上聚集了幾百名男女大學生,渴望見見冼星海。冼星海當即答應了,他簡單地收拾了一下行裝,在一位中等偏高的身材、表情憨厚的男大學生的陪同下走上舞台。滿面的笑容,取代了旅途勞累的倦神,非常熱情地說:
「同學們!今禾初次見面,我不了解大家的音樂水平,下車伊抬亂講一氣,很可能是無的放矢。我建議,大家先提問題,能解答的就講,需要做些準備的,改天再講,好不好?」
「好!」全體大聲回答。
一般的青年人,都有崇尚名人、大家的好奇心理,再加上二十年代末葉,豐子愷先生編寫了幾本西洋大作曲家的傳記,不適當地誇大了作曲家的天才,給不少青年學生增添了神秘的色彩。因此,同學們在沒有見到冼星海之前,每個人的心裡都幻想了一尊不同凡俗的偶像但是一見面,偶像即刻被打碎了。記錄這次相見時的文字是這樣寫的:
「……他是一個健康、樸素、面帶笑容,待人充滿熱情的青年朋友;他並不象我們所想像的『音樂家』那樣,似乎該有些矜持、尊貴、不同凡響的樣子。不,你從外表上看起來,從他身上實在找不出什麼『家』的特徵。
這次相見是愉快的。有人問他是怎樣創作。《夜半歌聲》的?有人問他學習作曲需要什麼條件?」一其中,有一位自命不凡的大學生提了很多有關音樂家的軼聞軼事,請冼星海一一解答。
第一次會見就這樣結束了。他把同學們送走之後,在那位憨厚同學的陪同下,剛想去看看開封的古蹟,洪深卻怒氣沖沖地走來,「星海!你的那位高足呢?」
「不知道啊!他沒有參加你們排練《放下你的鞭子》嗎? 即冼星海疑惑地說。
「沒有!」洪深格外生氣地說:「排練全都結束了,也沒見到他的人影!這樣無組織,無紀律怎麼行!我看今天晚上要開個會, 又州也嚴肅地批評一下!」
「我同意!」冼星海送走洪深以後,轉身又和靄地詢問陪同的大學生:「你叫什麼名字?一定是很喜歡音樂吧?」
「我叫馬可,是業餘的音樂愛好者。」馬可從隨身挎著的書包中取出一探文稿,有些羞色地說:「星海老師,這是我寫的一些歌曲習作,想得到您的批評,但不知您的時間……」
「行,行!」冼星海接過習作,親熱地說:「我現在就看,然後咱倆邊走邊談,你看這樣好嗎?」
「這……我心裡就不安了……」馬可為難地說。
「沒關係,沒關係……」冼星海認真地翻閱每一首作品。有的是心裡默唱,有的是小聲哼吟……看完全部作品,笑了笑說:
「馬可同學,咱們按原訂的計劃,邊走邊談吧!」
古都開封那狹小的街巷,充塞著乞丐、難民,從他們那惶恐不安的面孔可知,都在耽心日本鬼子何時打過黃河,玫占這座帝王之都。冼星海和馬可並肩漫步在街頭,穿行在難民之中。他們卻十分認真地交談著:
「馬可同學,你的習作告訴了我,你是一位很有音樂才華的青年。你的這些作品,不僅富有強烈的戰鬥性,同時還充溢著濃郁的泥土味道。很是可惜,你缺乏專業的作曲技巧,限制了你的聰明才智的發揮,也妨礙了這些作品在內容深度方面的開掘!」
「星海老師t我不是學藝術的,更不知道如何作曲,只是憑著我對生活的感受,對日本帝國主義的仇恨,由心中流出,由口裡哼出來的。」
「這是一切藝術作品成功的先決條件!你不是在玩弄技巧,而是在自然地傾瀉自己的愛和恨。當然,你如果有了高超的作曲技巧,這愛和恨所表達的深度、廣度就會大不一樣。重要的是,人民易於接受你的愛和恨,通過你的作品和你產生情感上的共雞,這就是潛移默化的藝術感染力。」
「您說得很對!您能收我做個學生嗎?。
「我是很想收下你這個學生,可是……」
「通往藝術的大遣太艱苦了:是嗎?」
「是的!在這樣動亂不定的歲月里,想學習專門的作曲技巧,是非常困難的!比學其他學問所付出的代價要多得多!」
驟然之間,馬可變得異常嚴肅起來,他就象宣誓出征的戰士那樣,堅定地說:
「您放心吧!我也不畏艱辛,象您在巴黎求學一樣。只要能學到振興中華民族的作曲本領,再苦、再難,我也心甘情願!」
冼星海緊緊地握住馬可的手:「讓我們一齊努力吧!」
冼星海和馬可沿著大街走到拐彎處,有一座不大的豫記酒家。雖說它占有地利的優越條件,然而由於戰爭的風雲籠罩著中原上空,前來問津的顧客寥寥無幾。站在門前招徠生意的小夥計,一見冼星海和馬可跳姍走來,急忙喜笑顏開地迎上去,躬身杏笑地說:
「二位先生,請!喝酒有杜康,吃菜有活蹦亂跳的黃河大鯉魚。價錢公道、便易,酒菜可口、實惠。請!請……」
冼星海微笑著擺了擺手,以示謝絕。同時,他隨意地斜視了門內的餐廳一眼。發現食客冷落,空空蕩蕩,只有劉浪醉酗酗地在獨飲,顯得是那樣扎眼。冼星海一見火冒三丈,他大步走進豫記酒家,不由分說,氣得重重地打了劉浪一拳。嚴厲地訓斥:
「成何體統:大家都在緊張地排練,你、你跑到這兒來耍酒風,真丟臉!」
劉浪挨了一拳,神志並沒有清醒。他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結結巴巴地說:「什、什麼?我、我劉浪丟臉?……大半個中屬―丟了,又是誰丟臉?一我從東北流浪到上海,又從上海流浪到開封……等我把中國流浪完了,中國也就完了!哈刀合……」
「住嘴,」冼星海暴怒地大吼一聲,遂又舉起右手,重重地打了劉浪一記一耳光。劉浪身子一歪,靠在了桌子上。他捂住臉抗議地說:「老師,您、您為什麼打我?……打死了我劉浪,中國……就不亡了嗎?……」
冼星海頓時感到太不冷靜了,他強壓下滿腹的怒火,痛苦地向劉浪陪了個不是。為了照顧社會影響,他幾乎是淒楚地說:
「快回去吧,明天一清早就動身,還要趕到黃河邊上做慰問演出呢!」
劉浪雖說神志不清,但他懾於老師的精神威嚴,遵從了。他搖晃著身子,邊走邊說:「好,好!我這就走,到黃河邊上……演出去!到時,隔著黃河,望著北方淪喪的大地,再唱上一曲……亡國的哀歌……」
那位跑堂的小夥計,急忙趕過去,攔住了劉浪的去路。伸出右手,笑著說:「先生!您還沒有付錢哪。」
「找我的老師要……吧!」劉浪回身指著冼星海:「他是大名鼎鼎的作曲家,《夜半歌聲》的配曲者……」。說完,推了小夥計一把,轉身哼唱著「追兵來了,可奈何,娘om!我象小鳥回不了窩……」歪歪赳趟地走出了豫記洒家。
冼星海心情沉重地取出錢,代劉浪付了酒錢, 昂首向大門口走去。
這時,坐在櫃檯里戴著金絲邊眼鏡,穿著銀灰色大褂的先生匆J吐起身,快步趕了過來,笑容可掬地說:「星海先生!您是我祟拜的人物,我頂喜歡您寫的《夜半歌聲》這支歌子啦。』我國有句俗話:「人過留名,雁過留聲。您一定要賞光,品嘗一次咱豫記酒家的酒菜,』看看中不中?」
「謝謝,謝謝「……改天再來吧。」冼星海婉言相辭,邁著沉重的步子走出了豫記酒家的大門。馬可一直站在門外, 目睹了全部的過程。 當他看見怒打劉浪一記耳光的時刻,不由地暗自說:『真是一位厲害的嚴師啊里 ……」當他回想到剛才和冼星海的談話,又感到象是一陣和熙的春風,輕輕地吹拂著白己的心。他望著滿面怒色的冼星海,小聲地問:
「星海老師!剛才那位喝醉的先生……」
「是我的一個不可救藥的學生!」
「那……咱們去憑弔宋代的古蹟吧?」
「不去了!」冼星海登著眉頭,格外沉痛地說:「我必須趕回去,再和他談一次,絕不能讓他沉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