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2024-10-04 17:50:20 作者: 王朝柱

  在冼星海面壁讀書的時候,小小的餐館裡,三個人的關係也在無聲無息地發生著交化。老王頭除去更加關懷冼星海的冷暖而外,對餐館裡的工作,也變得更加盡心了。追尋原因,他畢竟是一個人,並非是不食人間煙火的苦行僧。在漫長的共同生活中,他完全感到了老闆娘菲多琳娜的真正用意。有幾次,他發現藏在枕頭底下的髒衣服,竟然變得干千淨淨。起初,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後來,他就認為這是理所當然的事了。這些年來,菲多琳娜變化最大的,莫過於是對冼星海的態度,她經常在老王頭的耳邊說冼星海的好話,以取悅老王頭的歡心。可是,老王頭究竟是一個沒有接觸過女人的光棍,他沒有勇氣向菲多琳娜表示他的心。即使是菲多琳娜在他的臥室里呆上大半夜。有時不說上一句話,他也覺得甜蜜蜜的。在他的心靈深處,有翰一種對異性的恐俱感,生怕一時衝動,做出蠢事來,損壞了自己的名聲。菲力普是個聰明的人, 早已發現了妹妹和老光棍這種奇特的相愛,他真心想充當這月下老人。可是每當找老王頭、菲多琳娜個別交談,他們二人又誰都矢口否認。無奈,他只好嘆口氣,風趣地說:「諺語說得好哇里戀愛是幸福的,結婚則是痛苦的。就這樣辦吧,我這個榮譽軍人為你們站崗,看著你們天長日久地談戀愛!」

  一年一度的聖誕節又來臨了。菲多琳娜買了一件皮大衣,伍泥作態地把它藏在身後,悄悄地走進老王頭的臥室。她看著老王頭坐在床沿上抽著悶煙,故意賣弄風情:「王里猜猜看,我送給你的節日禮物是什麼?」

  老王關熄掉手巾的煙,直不弄通地說:「廳你!土埋脖子的人啦,還專愛幹這些孩子事。我不猜,」

  「給你,」菲多琳娜把手中的大衣摔到老王頭的懷裡,嚎若嘴,故做生氣的樣子說:「哼!不懂感情的木頭人!」一屁股業在了床沿上。

  「嘿……嘿嘿……」老王頭笑著刃:起身來,小心地打開皮大衣,隨手往身上一披,前後左右地看了看,非常滿意地說:「嘿嘿,真不賴,穿著還蠻合身呢,」

  「我元按照你的身子買的;如」菲多琳娜雷地站起身來,幫著老王頭穿好大衣,看著意中人那從來沒有的神氣勁,開心地笑了。

  「立正―,」門口忽然傳來了標準的軍人口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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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王頭下意識地立正站好,菲多琳娜驚得急忙回身,原來是餐館的將軍架著雙拐走進來,菲多琳娜礁著菲力普那個得意的樣子,不高興地說:「哥哥,你就會惡作劇。哼!也不分個時候,看看場合。」

  菲力普會意地笑了,向菲多琳娜說了幾句歉意的話後,又一本正經地說:「王的軍事素質不錯,不失之為真正的軍人,我命令你,今天晚上穿著這件時髦的皮大衣,挎上我的妹妹菲多琳娜,去逛巴黎街頭的狂歡之夜吧,」

  老王頭就身往床沿上一坐,憨直地說:「對不起,我的將軍旦用我們國家的一句土話說,今夜還是外甥打燈籠―照舅(舊)!」

  菲力普被噎得半天沒說出一句話來。菲多琳娜認為哥哥的到來,破壞了剛才那甜蜜的時刻,轉過臉去生悶氣。頓時,這間臥室里的空氣有點緊張。說來也巧,一縷深沉、思鄉的提琴聲隱隱傳來,室內的空氣又活躍起來。菲多琳娜急忙轉過身:「聽,都快聽啊……多好聽的音樂!」

  菲力普望著菲多琳娜淚眼汪汪的神態,大為驚奇地問:「你怎麼啦?我的好妹妹!」

  「這音樂……太動人啦!……』菲多琳娜伸手指著窗外,十分多情地說。

  菲力普大聲笑了起來,而且還故意擺出老資格,高傲地說:「是呀:當年拿破崙元帥的軍樂,喚醒過戰死在滑鐵盧的鬼魂哩!」

  菲多琳娜很不高興地瞪了哥哥一眼,轉臉又含情脈脈地看著老王頭:「張口拿破崙,閉口拿破崙,我可不感興趣里再說,他能比得上蒙古人……哦、哦……我說錯了,是中國人的音樂?我就是喜歡中國人,」

  「王里我的下士,你聽見沒有?菲多琳娜在誇獎你哩,」菲力普說罷又縱聲大笑起來。

  老王頭憨笑著望望老闆娘。菲多琳娜又藉此領送秋波。不一會,非多琳娜轉過身去,無意向窗外一看,只見露易絲漫步在大街上,好象也在傾聽著閣樓上的琴聲。 台板娘嘆了口氣:「王里你看露易絲……」

  老王頭側首看看露易絲的身影,感嘆地說:「咳,一個在樓上沒完投了的拉琴,一個在街上不聲不響地聽,這是過的什麼聖誕節啊!」

  菲力普把頭一昂,非常高興地說:「王!我命令你,把冼、露易絲都請到咱們餐館來,熱熱鬧鬧地過個聖誕節!」

  「他們不會一塊來的!昨天,古久里專門去請星海過聖誕節,他都謝絕了」老王頭說。

  「那就把冼一個人請來吧!」菲多琳娜有意討好地說:「冼拉提琴,你唱中國歌,一塊歡度聖誕節之夜,該有多好啊!」

  份對!這個主意好。」菲力普極表贊同地接著說:「冼拉琴,你我合唱《馬賽曲》 回顧一下當年戰場上的生補孔」

  老王頭應聲起身,脫下皮大衣,轉身剛要離去,菲多琳娜一把拽住了他,「穿上,快給我穿上!外邊天冷,小心凍壞了:」隨手從床上拿起皮大衣,幫他穿好。

  老王頭離開住室,很快爬上樓頂,一把推開小閣樓的破門,興沖沖地說:「星海!快跟我過聖誕節去。」

  「老王大哥,跟你去哪兒過聖誕節?」冼星海中斷拉琴,驚疑地詢問。

  老王頭簡單地講明了事情的始末之後,又解釋說:「星海,菲多琳娜是個有口無心的人。自從你走了之後,她真是後悔極了!幾次央求我,說什麼也得把你再請回來,今天你一去,用咱們中國拜年話說,就是一了百了啦!」

  冼星海十分感激同胞兄弟老王頭的用心,也非常感謝菲力普兄妹的好意,然而他今夭卻不能遵命赴約。原因是簡單的,杜卡斯教授破例請高級作曲班的同學,一塊去他家過聖誕節。

  老王頭很是惋惜地說:「你先去杜卡斯教授家過節。 回來後,咱們再接著一塊熱鬧熱鬧!」

  「好,一言為定。」冼星海說完轉身走了。

  杜卡斯教授在法國樂壇被譽為孤獨的作曲家,素日最喜愛沉穩,不善交遊,也不喜歡會客,除了學生可以隨時去見他,他是從不給人電話號碼和會面機會的。同輩大師們常開他的玩笑說:聲杜卡斯教授生活中的色彩,全都用在音樂作品中去了。」印象派的音樂作品風格,是以考究音響色彩變化為主要特點的。今年巴黎的聖誕節,為了送走席捲歐洲的經濟危機,各行各業,各家各戶都準備得豐富,希望過得熱鬧一些。而那些大小文藝沙龍的藝術家們,尤共重視這一年一度的聖誕節之夜。杜卡斯教授收到了不少請柬,約他能正這歡樂的夜晚赴會。有的請柬上還寫著:

  「今夜欣賞印象派大師杜卡斯教授的代表作,敬請光臨。」這一切,他都一一謝絕了!

  年近古稀的杜卡斯教授不知為什麼,今年突然心血來潮,要把自己安靜的客廳變成一座特殊的文藝沙龍,邀請諸位弟子前來過聖誕節。先星海受到邀請後的心情是又高興又不安。

  杜卡斯教授的客廳里豎起一棵聖誕樹,上面裝飾著五顏六色的彩色燈泡、光閃閃的金銀紙片,象徵著吉祥如意,生命永恆。冼星海和同學們準時步入客廳。杜卡斯教授衣冠楚楚,笑容可掬地迎候在門口。當他那雙溫暖的大手,用力地握住冼星海的手時,幽默地說了一句:「願上帝保佑你,把精力全部用在作曲上!」同學們聽後都發出了笑聲。不一會,七八名不同國籍的學生相繼落座,圍坐在一起。這裡邊只有日本留學生大野寧次郎他曾見過。

  杜卡斯教授端坐中央,品著濃濃的咖啡,向同學們解釋說:

  「今天,請大家來過聖誕節,一不唱子夜彌撒;二不給同學們贈送聖誕禮品;三也不準備請大家吃聖誕晚餐……」

  同學們聽後愕然相視,但又不敢造次,不能是正襟危坐,聽之任之。

  杜卡斯教授品了一口咖啡,說:「同學們,上帝是萬能的,它可從不恩踢給作曲家以靈感。今天,邀請大家過聖誕節,我安排了兩項議程:一是請大野、星海同學,分別介紹一下東方的藝術;二是我寫了一件新作品,想徵求大家的批評。」

  同學們緊張的心理浙漸地鬆弛下來。一個法國學生卻傲岸地提出,請杜卡斯教授講解印象派的誕生,發展,來取代第一項動議。

  杜卡斯教授沉默片刻,神態嚴肅地說:「藝術家的視野應是蜜廣的。藝術作品的優劣。絕不以國家的強弱為標誌。藝術派別的誕生,則更是在借鑑前人,學習外國優秀藝術的基礎上誕生的。就說源起法國的印象派吧,美術界公認中國畫的大寫意畫派,是法國畫壇印象派的先祖。我翔實地研究了俄羅斯偉大的作曲家,五人弧力澳團中成就卓著的穆索爾斯基的作品,我多次宣稱,他應當是樂壇印象派最早的啟蒙大師。今天借著過聖誕節,大家從敬仰西方的上帝,改信一個晚上的東方菩薩,這有何不好呢?」

  杜卡斯教授傅大、深邃的宏論勝利了,同學們喝著咖啡,用心地聽著大野寧次郎無知地吹虛東方文化起源千日本。冼星海看著大野狂妄的神態,聽著他信口開河的無稽之談,真是感到又可笑、又可氣。

  大野寧次郎講演一結束,冼星海淡然地搖了搖頭,語調和緩、語意卻鋒芒畢露地接著發言:「我是一個中國人,但對東方文化幾乎是無知,這是因為在東方文化寶庫中閃光奪目,璀燦絢麗的藝術珍品太多了。未曾聽說有哪位專家,大師,敢聲稱精通東方文化的。剛才,大野同學的講演我不能苟同。舉例說: 日本的文字源於漢字, 日本佛教供奉的佛牙,是中國唐代高僧玄獎和尚的 日本最古老的音樂,也是中國盛唐十部國樂的翻版。就說日太歷文久遠的運動相撲吧,也是由我國漢朝傳入的……」

  「胡說!」大野寧次郎拍案而起,虎柳耽此,不可一世地說:「不准彌貶很我大和民族!

  冼星誨聞聲厲言相駁。二人引經據典地展開了爭論。正當大野寧次郎被批駁得張口結舌、無一為答之際,那位法國學生忙說:

  「教授,今天晚上不要把中國、 日本交惡的醜劇,搬進這聖潔的天堂來吧!

  「不對!」杜卡斯教授嚴肅地說:「我是一位正直的藝術家,應當站在歷史的高度,來看待人世間的一切。大野同學!你能把日本文化的講出來,佛教的源起,以及音樂、美術等方面的真實歷史,向大家講一講嗎?」杜卡斯教拎餚著憤而不語的大野寧次郎,嚴厲地批評說:」盲目妄自尊大,是讀書求知的大敵!我曾經讀過你們日本史學家寫的歷史書,那上面明明白白地寫著: 日本人和中國人同文同種,日本的宗教、文化是受著中國的影響!」

  第一項議程就如此地結束了。杜卡斯教授取來一攝樂譜,放在鋼琴譜架上,簡單地介紹了幾句寫作的用意之後,坐在琴凳上嚴肅地試奏起來。冼星海、大野寧次郎和幾個歐洲學生凝神傾聽,欣賞著這斑斕多姿,宛如迷宮的新作。試奏結束了,在座的學生不約而同地起立,熱烈地鼓掌。

  未等杜卡斯教授發表徵求意見的演說,大野寧次郎驀然向前跨出一步,成立正姿式,五體投地說:「尊敬的教授!您的這部新作,就是在聖誕節之夜,送給我們的最好的禮品。」

  那位法國學生也站起來說:「尊敬的教授,這首新作凝結了您晚年的心血」把印象派的風格提到了一個嶄新的高度,為法蘭西文化寶庫增添了新的瑰寶,做為您的學生,做為一個法國人是由衷地高興的。」

  其他幾個學生,順著這個調門唱讚歌,真可謂是越唱越高,越唱越響。就是比較有自知之明的杜卡斯教授,也被這讚歌唱得有點微露喜色。不一會,杜卡斯教授把目光射向冼星海,示意聽聽他的意見。此刻,先星海的心情是十分矛盾的,他一面聽著恩師杜卡斯教授的得意新作,一面回想著那天自己在林中髯火晚會上的演出,內心有著一種說不出的滋味。當他想起法國的若工人、黑人中年歌手的精采表演,以及大受歡迎的盛況以,他一直在追求的理想開始動搖、冰消了。今天晚上,他毅然決定以誠摯冰教的口吻,通過評價杜卡斯教授這部得意的新作,向恩師闡述一些藝術上的想法、新的見解,求得先生和同學們的批評。他說:「先生里您的這部新作,從曲體結構的嚴謹,到和聲色彩的神奇變化,都是無與倫比的,的確是為我們樹立了學習的楷模。不過,我覺得您這部新作,和其他印象派大師的作品一樣,似乎太偏重於高度技巧的運用,而缺乏質樸明朗的格調。我們中國有這樣一句古語:『陽春白雪,和者蓋寡。』西歐印象派大師門的音樂作品,在今天的法蘭西,包括其它的國家,恐怕聽眾也是不會太多的!……

  隨著冼星海講述自己的意見,杜卡斯教授那微露欣喜的面色,漸漸地陰沉下來,緊閉的嘴唇也微微地抽搞著。大野寧次郎和同學們,隨著杜卡斯教授面部表情的突變,全都感到了氣氛緊張遇人,一齊把敬畏的目光投向這位嚴師。驟然之間,這充滿著音樂的客廳,被可怕的沉寂所代替。杜卡斯教授佇立在鋼琴面前一言不發, 目光直視前方,似乎是在深沉地思索著,這就更增添了客廳中的可伯氣氛。陡然間,杜卡斯教授拿起譜架上的新作手稿,用力捧在鋼琴上,轉身向內室走去。學生們嚇得惶然呆立,面面相覷。

  大野寧次郎第一個從惶恐中醒來,他衝到冼星海的面前,嘴唇顫抖著,唾沫星子飛舞,大聲咆哮著:「你……你羽翼未豐,就要飛,真是狂妄已極,不知天高地厚!」

  那位法國學生狠狠地瞪了冼星海一眼,輕蔑地說了一句:「不懂聖潔的藝術,就妄加評論恩師的新作,可笑,可悲!」拉著大野憤然離去。

  一位好心的歐洲學生走到冼星海身邊,悄然地說:「冼你闖下大禍了,快向教授道歉去吧!」和其他的同學俠然離去。

  冼星海走到鋼琴前面,默默地捧起教授的樂譜手稿,臉上浮現出一片陰霎。他歷經激烈的鬥爭,小心地放下樂譜,邁著沉重的步伐,離開了這間樹立著聖誕樹的客廳……

  巴黎街頭的歌聲、樂聲不絕,參加狂歡的人們舞興正濃,人世間的一切煩惱、憂愁,全都在這狂歡節之夜消失了,不復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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