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 王熙鳳過壽

  自從劉姥姥走後，大家也好久沒在一塊兒聚了。九月初二是鳳姐的生日，賈母和王夫人商量，想學那小戶人家，大夥一塊兒湊份子給鳳姐辦酒席，請戲班，好好給鳳姐過一回生日。王夫人欣然同意，忙把各位太太，還有有頭有臉的婆子們，請了過來，把賈母的想法，說給大家聽。

  大家一聽，那些和鳳姐好的，當然是心甘情願出這份錢。還有一些是畏懼鳳姐的，或是想著要巴結奉承的。總之，大家都欣然同意。賈母很高興，笑著說道：「我出二十兩。」薛姨媽笑著說道：「我跟著老太太，也是二十兩。」王夫人、邢夫人說道：「我們不敢和老太太並肩，我們矮一等，出十六兩。」尤氏和李紈笑著說道：「我們自然又矮一等，每人十二兩。」賈母忙和李紈說：「你一個寡婦，就算了，你那份我出了。」鳳姐笑著說道：「老太太，我生日還沒到，就把大家都驚動了。再一點都不出，更加於心不安了。不如大嫂子那份錢我出了。等過生日那天，我多吃點，就是有福了。」賈母聽了也覺得好，丫鬟和婆子們也都多多少少出了點錢。

  賈母讓人算了一下，總共湊了一百五十兩銀子。賈母為了讓鳳姐安心過個壽，就把置辦酒席的事交給了尤氏，尤氏欣然同意。第二天，尤氏就到鳳姐這裡領銀子。鳳姐把銀子算好，就給她拿了過來。尤氏當著她的面把錢數了一下，發現獨獨少了李紈那一份，就問道：「怎麼你大嫂子那份沒有？」鳳姐笑著說道：「這些錢還不夠用？如果到時候不夠我再給你。」尤氏一聽，說道：「昨兒你在老太太跟前做好人，現在又和我賴帳，這可不行。你要是不給，我就找老太太要去。」鳳姐笑著說道：「就你厲害，趕明兒你那裡有了事，別怪我也丁是丁卯是卯。」尤氏聽了，笑著沒吱聲，轉身就走了。

  轉眼就到了鳳姐生日這天，尤氏將酒宴辦得十分熱鬧，有唱戲的，還有說書和雜耍的。府里上上下下都去看熱鬧了，獨獨不見寶玉，只見寶玉一大早就穿著一身素服，帶著焙茗，騎著馬出城去了。還吩咐下人，如果有人問起，就說他到北靜王那兒去了。

  原來這天是金釧的祭日，寶玉想出城拜祭。兩人騎著馬跑出了七八里，人煙漸漸稀少了。正好看見前面有座水仙庵，就想去借個香爐[1]。水仙庵里的老道姑，因為常去賈府，認識寶玉，見他來了，趕忙上去迎接。寶玉向她借了個香爐，來到後院，見井台上還算乾淨，就把香爐放下，燒上香，又拜了禮，祭拜了一會兒，才把香爐還給人家。

  祭拜過後，寶玉連忙騎馬趕回來。先到怡紅院，換了衣服，然後就去了大廳。進去一看，大家正在聽戲，今天演的是《荊釵記》[2]，賈母和薛姨媽等人看得是淚流滿面。賈母剛剛還在找寶玉，看見寶玉回來了，忙把他拉過去坐在她身邊，又告訴他，下次再要出去，一定要告訴她，寶玉忙答應。

  賈母一心想讓鳳姐過個舒心的生日，凡事都叫別人張羅，不讓鳳姐動手。鳳姐只好躺在裡屋的床上和薛姨媽一起看戲，拿了幾樣愛吃的點心，邊吃邊聊。姑娘們和丫頭們紛紛過來給鳳姐敬酒，鳳姐推不過，只能喝了，一會兒工夫，就覺得有點醉了。鳳姐便找了個藉口，先回家歇歇。

  平兒見鳳姐醉了，忙過去扶她，和她一起往家裡走。剛走到廊下，就見房裡的小丫頭看見她們回來了，轉身就跑。鳳姐一看這情形，心想准沒好事，大聲喝道：「拿繩子鞭子，把這眼裡沒有主子的小蹄子給我打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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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小丫頭一見鳳姐這樣，早已經嚇得魂飛魄散了。鳳姐厲聲問道：「到底是怎麼回事？」小丫頭再也不敢隱瞞，說出了實情。原來是璉二爺看上了鮑二的媳婦，讓她給送過去一些銀子、首飾和綢緞。還讓她在這看著，如果鳳姐散席回來了，就跑回屋去告訴他。

  鳳姐一聽氣得渾身發抖，和平兒悄悄走到窗戶跟前，就聽見屋內那鮑二媳婦和賈璉說道：「什麼時候你那閻王老婆死了，你把平兒扶了正[3]，日子還能好過一些。」鳳姐一聽這話，更是氣得七竅生煙。先給了平兒兩巴掌，然後衝進屋去，抓起那鮑二媳婦就是一陣打。平兒平白挨了打，真是有冤無處訴，氣得哭著說道：「你們兩口子的事，扯上我幹什麼。」說著也去打鮑二的媳婦。

  賈璉一看鳳姐突然闖了進來，真是又氣又惱。連平兒都上手打人，真是更加生氣，上來就對平兒又踢又罵。平兒急了，跑出去就要尋死。丫頭們趕忙攔著。這頭鳳姐見平兒去尋死，也一頭撞進賈璉的懷裡，喊道：「你們都是一條藤上的，想著一塊兒來害我，被我聽見了，你倒是害怕了，有本事你勒死我呀！」賈璉氣得從牆上拔出劍來說道：「不用尋死，我真急了，把你們全都殺了，我去償了命，大家就都清淨了！」

  正鬧得不可開交時，尤氏等一大群人趕了過來。賈璉看見人多了，更是耍起酒瘋來，故意喊著要殺鳳姐。鳳姐見人來了，也不像剛才那麼潑了，丟下眾人，哭著往賈母那邊跑了。賈母剛看完戲，就見鳳姐披頭散髮地跑過來，一下子撲到了她懷裡，哭著說道：「老祖宗救我，璉二爺要殺我呢。」賈母忙問明了原委，正在那兒安慰鳳姐，只見賈璉拿著劍沖了進來，後面還跟著許多人。邢夫人見了，趕忙攔住罵道：「下賤東西，難道是要反了，老太太還在這兒呢。」賈璉借著酒勁兒，更加地不管不顧，賈母氣得說道：「我知道你不把我放在眼裡，叫人把你老子叫過來，看你還敢不敢。」賈璉一聽這話，倒是有些害怕，忙丟了劍，跑了出去。

  賈母這邊勸鳳姐說：「兩口子打架，沒什麼大事，明天我就讓他來給你道歉。」又安慰了幾句，鳳姐才好一些。這邊平兒被李紈拉進了園子，平兒哭得哽咽難言，寶釵勸道：「你是個明白人，你們奶奶平時怎麼對你的，你心裡應該清楚。今天只是多喝了點酒，才拿你出氣，你不用往心裡去。」平兒聽了，也覺得是，心裡才好受了一些。

  晚上，平兒在李紈處歇了一夜，鳳姐跟著賈母睡。賈璉回到屋裡，只覺得冷冷清清，又不好去找她們，只能隨便睡了一夜。第二天早上醒來，想起昨日之事，也覺得沒什麼意思，後悔自己不該這樣。他一早起來就跪到賈母跟前謝罪，賈母把他好一頓罵，又當說客，讓他們兩口子和好。鳳姐一看賈璉那樣，心裡也就沒那麼委屈了，找個台階，就和賈璉和好了。賈璉帶著鳳姐回到了自己的屋裡，這時平兒也回來了。鳳姐知道，昨天的事不怪平兒，心中也不好受，趁著屋裡沒幾個人，便和平兒笑著說道：「我昨兒喝多了，你別怪我。打得疼不疼，讓我看看。」平兒忙說沒事。

  正說著，有人來報說：「鮑二媳婦上吊死了。」賈璉和鳳姐吃了一驚。隨後鳳姐說道：「死就死了，有什麼大驚小怪的。」下人們說道：「她娘家人不肯，要告官呢。我們勸了好一會兒，答應給他們些錢，才同意不告官。」鳳姐說道：「要錢一個子兒都沒有，要告就讓他告去。」賈璉在旁邊使了個眼色，下人們知道他的意思，就沒說什麼，退了出來。

  賈璉出來後，給了鮑二媳婦家人兩百兩銀子，又讓人幫著辦喪事。這些人見人已經死了，告官又能怎麼樣，只好忍氣吞聲收下銀子了事。

  [1]［香爐］一種燒香用的器具，在寺廟中比較常見。多用銅鑄造而成，有的上面還雕刻著象徵吉祥的圖案。

  [2]［《荊釵記》］我國古代著名戲劇，講述的是南宋時期，女子錢玉蓮拒絕巨富孫汝權的求婚，寧肯嫁給以「荊釵」為聘的溫州窮書生王十朋。後來王十朋中了狀元，因拒絕万俟丞相逼婚，被派往荒僻的地方任職。孫汝權暗自更改王十朋的家書為「休書」，哄騙玉蓮上當；錢玉蓮的後母也逼她改嫁，玉蓮不從，投河自盡，所幸遇救。經過種種曲折，王、錢二人終於團圓。

  [3]［扶了正］舊時把妾提到妻子的位置叫作扶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