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2024-10-04 16:30:43
作者: (英)簡·奧斯汀 著;王晉華 譯
麗迪雅的婚期到了。吉英和伊莉莎白或許比麗迪雅自己還要緊張得多。家裡派了一部馬車去某地迎接新婚夫婦,到吃午飯時分,他們便能乘馬車趕回來。兩位姐姐都為他們即將到來感到不安,尤其是吉英,她設身處地為妹妹想,如果是她自己做了這樣不光彩的事情,她得忍受多少的羞辱,一想到這,她就為妹妹感到難過。
他們來了,家裡人都聚集到早餐廳里迎接他們。當馬車來到門口的時候,班納特夫人的臉上綻開了笑容,她丈夫的表情卻是異常地嚴肅,他們的女兒們則是心裡忐忑而不知所措。
麗迪雅的聲音從門廊那邊傳過來,接著房門被撞開了,麗迪雅沖了進來。她的母親走上前去,狂喜地擁抱著她,臨了笑眯眯地把手遞給了後面走進來的威科漢姆,祝願他們夫婦新婚快樂,鏗鏘響亮的話音表明了她毫不懷疑他們會幸福的。
當威科漢姆夫婦轉身來到班納特先生這兒的時候,他可沒有那麼好聲好氣地待他們。他似乎顯得更嚴肅了,幾乎連口也沒有張一下。這對年輕夫妻的滿不在乎的樣子很是刺惱了他。伊莉莎白感到厭惡,甚至連吉英也感到吃驚。麗迪雅還是從前的那個麗迪雅,桀驁不馴、不知廉恥、撒嬌任性、無所顧忌。她走過每一個姐姐的跟前,要她們向她道賀,在大家都坐定以後,她的眼光又急切地掃過這屋子,數說著這兒的一些小小的變化,臨了大笑著說,她離開家真是有一段時間了。
威科漢姆也像麗迪雅一樣,沒有一點兒的不自在。他的舉止一向討人喜歡,如若他的婚娶和他的人品都來得堂堂正正的話,他現在跟他們認親戚時臉上掛著的笑容和輕快的談吐,本會叫全家人都喜歡的。伊莉莎白在這以前還不相信威科漢姆竟會這樣的厚顏無恥。她坐下來心裡下著決心,以後對這樣一個不要臉的人再也不能存任何的幻想。她不禁臉紅了,吉英也臉紅了。可是叫她們倆臉紅的那小兩口卻毫無羞愧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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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是在這樣的一種情形下,也不乏有話可談。新娘子和她的母親都搶著要說出各自滿肚子的話。威科漢姆正巧坐在伊莉莎白旁邊,便向她問起他這一帶熟人的情況,其神態之安詳平易叫伊莉莎白覺得她無論如何也難以企及。留在這一男一女腦子裡的似乎都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回憶。提起過去的任何事情都不會使他們難為情。麗迪雅主動地談到了許多事情,這些話兒她的姐姐們是怎麼也說不出口的。
「且想想看,」麗迪雅嚷著,「我離開家已經有三個月啦。在我看好像才只有兩個星期;然而,在這段日子裡發生了多少的事情啊!天啊,我走的時候,可沒料到我會結了婚再回來的!雖然我也想到了,要是真的能結了婚回來,那該有多好。」
她的父親抬起了眼睛。吉英感到了不安。伊莉莎白瞪了麗迪雅一眼。
不過一向我行我素的麗迪雅卻毫不在意地繼續說道:「噢!媽媽,這兒的人們知道我今天結婚嗎?我剛才還擔心他們不知道呢。我們在路上追上了威廉.戈爾丁的馬車,我為了讓他知道這個消息,便把我車子上的一扇玻璃放下來,脫下了手套,把手放在窗框上,好讓他看見我的結婚戒指,還向他點頭不停地笑。」
伊莉莎白再也忍不住了。她站起來,跑出了房間,一直等到他們穿過大廳走向餐廳的時候,她才回來。這時她正巧看到麗迪雅幾步跨到了母親的右邊。一面對姐姐說:「嗨,吉英,我現在要代替你的位置了,你必須靠後,因為我已是出了嫁的姑娘啦。」
時間和她的這幾個月的經歷,並沒有叫麗迪雅的那一任性不羈的性情有一點兒的改變,她非但沒有變得知趣起來,反而她那興沖沖的勁頭變得更足了。她渴望見到菲利甫夫人,魯卡斯一家人和所有的鄰居們,聽到他們稱呼她「威科漢姆夫人」。剛吃過飯,她便將她的戒指叫希爾夫人和兩個女傭人看,向大家誇示她已經結婚了。
「喂,媽媽,」在他們都又回到起居間以後麗迪雅說,「你看我的丈夫怎麼樣呢?他是不是挺可愛呢?我敢說,我的姐姐們一定都很嫉妒我。但願她們有我一半的運氣就好啦。她們都應該到布利屯去。那兒是個找丈夫的好地方。媽媽,我們全家都沒有去,可真是太遺憾啦。」
「唉,可不是。如果依我,我們早就去了。不過,麗迪雅,我的寶貝女兒,媽可不想讓你去那麼大老遠的地方。難道非這樣不可嗎?」
「噢,天啊!當然是這樣啦。我覺得這並沒有什麼。我自己非常願意去。你和父親,還有我的姐姐們一定要來看我們。我們整個冬天都將待在紐卡斯爾,那兒一定會有很多的舞會。我將盡心為每一個姐姐找到合適的舞伴。」
「那太好啦!」她的母親說。
「等你們住夠要回去時,你可以把一兩個姐姐留在我這兒。我敢說,沒過完冬天我就能為她們找到丈夫了。」
「我這裡謝謝你了,」伊莉莎白說,「不過,我可不喜歡你那種找丈夫的方式。」
這對新婚夫婦在家裡只能待上十天。威科漢姆在離開倫敦時便接受了委任,必須在兩個星期內趕到團部報到。
只有班納特夫人為他們不能多住些日子,而感到遺憾,她充分利用這段時間,帶著她的小女兒走親訪友,也在家裡常常宴請。這種宴會倒是人人歡迎。沒有心思的人自然願意出來湊湊熱鬧,有心思的人則更願意出來解解悶。
威科漢姆對麗迪雅的感情,正如伊莉莎白事先所料到的那樣,比不上麗迪雅對威科漢姆的。從事理上推斷,他們的私奔多是出自麗迪雅而不是威科漢姆,這一點對伊莉莎白來說是顯而易見的。如果她不是已經斷定威科漢姆的逃走是為債務所逼,她倒要真是弄不懂,對麗迪雅沒有什麼愛意的威科漢姆為什麼願意與她一塊兒私奔了。如果是出於情勢所逼,他當然不會反對在逃跑中有個伴兒相隨了。
麗迪雅對威科漢姆是百般地喜愛。他多會兒也是她親愛的威科漢姆,誰也不能和他相媲美。他干每一件事情都幹得最好。她相信到了九月一日那一天,他射到的鳥一定會超過全英國的任何人。
在他們剛回來不久的一個早晨,當她與兩個姐姐坐著時,麗迪雅跟伊莉莎白說:
「麗萃,我想我從來還沒和你提到過我的婚禮是如何舉行的呢。因為在我告訴媽媽和其他人的時候,你當時不在場。你想不想聽聽這件喜事是怎麼辦的呢?」
「我不願意聽,」伊莉莎白說,「我以為這件事是越少提越好。」
「啊!你這個人太奇怪了!不過,我還是得告訴你這婚禮是如何辦的。你知道,我們是在聖克利門特教堂舉行的典禮,因為威科漢姆的住所屬於那一教區。安排我們所有的人在十一點以前到達那裡。我們的舅舅、舅媽和我一塊兒去。其他人將在教堂那兒等候。哦,到了星期一早晨,我突然變得慌亂起來!我那麼擔心會發生什麼意外的事情,把婚期推後,那時我該會是如何的沮喪啊!在我梳妝穿戴的時候,舅母不住地嘮叨著,好像她是在布道似的。可是,她說的話我幾乎一句也沒聽進去,你可以想見,因為我心裡正想著我的心上人威科漢姆。我渴望知道他是不是穿著他那件漂亮的藍色外衣去教堂。
「唔,那一天我們照常是在十點鐘吃早飯。我當時覺得這頓早飯怕是永遠也吃不完了。因為你們順便應該知道,舅舅、舅母在我和他們待著的這些天裡,對我看管得很嚴。雖然我在那兒住了兩個星期,我沒走出過家門一步。沒有參加過一個晚會,沒有過一點兒的消遣。老實說,倫敦雖然並不太熱鬧,可是那個雷特劇院還是演出的。哦,話說回來,當接我們去教堂的車子到了門口的時候,舅舅被喚去和那個叫作斯登先生的討厭傢伙去談事情了。你知道,只要兩個人湊在一塊兒,總是有沒完沒了的話兒。唉,我當時真是嚇得六神無主,因為我覺得舅舅就要棄我而不顧了。如果我們耽誤了時間,那一天就不可能結婚了。萬幸的是,舅舅在十分鐘以後回來啦,於是我們馬上出發了。不過,我後來記起,就是舅舅去不了,婚禮也不必延期,因為達西先生照樣可以主持。」
「達西先生!」伊莉莎白非常驚訝地重複道。
「噢,是的!他將和威科漢姆一塊兒去教堂。可是,天呀!我竟然忘記了!這話我是一點也不應該透露出去的。我曾那麼誠懇地向他們保證過!威科漢姆會怎麼說我呢?這本是一個應該嚴格保守的秘密!」
「既然是秘密,」吉英說,「就別再提一個字啦。你可以相信我絕不會再去追問的。」
「哦,這是當然的啦!」伊莉莎白儘管想問個清楚,嘴上也只能這麼說了,「我們不會再向你問任何問題了。」
「那真得謝謝你們,」麗迪雅說,「因為如果你們要問,我一定會把一切都告訴你們的,到那時,威科漢姆可就該生氣了。」
伊莉莎白經不住這慫恿她問下去的誘惑,便跑開了,好讓自己無從問起。
然而,在這樣一件事情上讓自己蒙在鼓裡,簡直是不可能的,或者說至少不去試著探聽清楚是不可能的。達西先生竟然參加了她妹妹的婚禮。他竟然去了他顯然是最不願意接近、對他最少吸引力的人們中間,這可真是一件奇怪的事。與此相關的種種猜測急速紛亂地湧入她的腦中,可是卻沒有哪一個能使她滿意。那些把達西先生往好處想、往崇高想的也是最能合她心意的想法,但她都覺得不太可能。她受不住這無端揣測的煎熬,匆匆地拿過一張紙來,給舅媽寫了一封短箋,請求她將麗迪雅說漏了嘴的事情解釋一下,如果這並不有悖於保守秘密的原則的話。
「你很容易理解我現在的心情,」伊莉莎白接著寫道,「一個與我們家的任何人都不相關、一個(比較而言)我們家的陌路人,竟然在這樣的一種時刻加入進了你們中間,這怎麼能叫我不感到好奇呢。請即刻回信,告訴我真情——倘若此事並不像麗迪雅所認為的那樣,非要保守秘密的話。如果非要保密不可,那我也只好蒙在鼓裡了。」
「當然我是不會罷手的,」她把信寫完了的時候自言自語地說,「我親愛的舅媽,如果你不光明正大地告訴我,我不得已肯定會不擇手段地去探聽清楚的。」
吉英的自尊和正義感,使她不可能在私下裡跟伊莉莎白再談起麗迪雅說漏了嘴的這件事,伊莉莎白倒也高興這樣。在她的詢問沒有能得到滿意的答覆之前,她寧願一個人等待而不找知己傾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