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2024-10-04 16:29:35
作者: (英)簡·奧斯汀 著;王晉華 譯
科林斯先生從這一飯局邀請中所感受到的得意心情真是溢於言表。將他的庇護人的雍容華貴顯示給他的好奇的客人們看,叫客人們親眼目睹老夫人對待他們夫妻倆的那種親切和關懷,這正是他早已企盼的。這樣一個露臉兒的機會竟會這麼快就給予了他,這不能不說是凱薩琳夫人體恤下情的又一範例,對此,他真不知道該如何表達他的景仰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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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承認,」科林斯先生說,「如果是老夫人請我星期天過去吃點茶點並在那兒消磨一個傍晚,那我是一點兒也不會感到意外的。從我所了解的她那待人和藹的性情看,我倒覺得事情會是這樣的。可是誰能料想到,在你們剛剛到來之際,我們就會接到去她那兒吃飯的邀請,何況是包括了我們全部的人呢。」
「對這件事情,我倒不覺得怎麼驚奇,」威廉爵士接上茬兒說,「因為我的地位和身份使我有機會了解到大人物的為人處世往往是如此。在宮廷官宦中間,這樣好客的事兒屢見不鮮。」
這一天和第二天的上午,他們談的幾乎都是到羅新斯的拜訪。科林斯先生仔細地向他們講述他們去到那兒後將會看到什麼,免得到時見到那樣華貴的屋子,那麼多的僕人侍女,那麼豐盛的美味佳肴而不知所措起來。
在小姐們正要各自梳妝打扮的時候,科林斯先生跟伊莉莎白說:
「我親愛的表妹,你不必為你的衣著而感到不安。凱薩琳夫人並不要求我們穿衣服要像她自己和她的女兒那樣高雅。我想告訴你的只是,你只要揀你現在最好的衣服穿上就行了,別的就用不著什麼啦,凱薩琳夫人不會因為你裝束樸素而認為你不好的,她喜歡讓人的地位等級得以保留。」
在女士們穿衣整裝的時候,他又到各個人的房門口去了兩三次,敦促他們的動作快一點兒,因為凱薩琳夫人請人吃飯時最反對的就是客人們遲到。這些關於老夫人本人和她的生活方式的非同一般的講述,可嚇壞了瑪麗亞.魯卡斯,她平時就很少應酬交際,這一次她對被引見到羅新斯的主人那裡,更是感到忐忑不安起來,正如她父親當年進宮覲見那樣。
因為天氣很好,他們徑直穿過花園,愉快地走了半里多的路程。每一個花園都自有它的美妙和獨特的景觀。伊莉莎白在這裡自然也看到了許多賞心悅目的景色,雖然她並沒有像科林斯先生所預料的那樣,能為眼前的景物而變得如醉如痴。到後來,科林斯先生開始數起了宅邸正面的窗戶,並且講起這些窗戶上的玻璃當初一共花了劉易斯.德.包爾爵士多大的一筆錢,可伊莉莎白對這些好像卻並沒有什麼興趣。
當他們踏上台階走向大廳的時候,瑪麗亞的惶恐每一分鐘都在增加,甚至連威廉爵士都顯得不是那麼鎮定自若了。可伊莉莎白卻沒有失去她的勇氣。她沒有聽人們說起過凱薩琳夫人賦有什麼非凡的才能或是什麼驚人的美德,足以叫她敬畏的,單單是錢財和高貴的地位,她認為她還是能夠毫無畏懼地去面對的。
他們跟著僕人們走過穿堂,科林斯先生眉飛色舞地誇示著它的合理的結構和美麗的裝潢,接著走到了前廳,來到了凱薩琳夫人、她的女兒以及姜金生太太正歇坐著的房間裡。貴夫人放下架子親自起來迎接他們。由於科林斯夫人事先和她的丈夫商量好了這一相互介紹的事宜由她來料理,所以這一引薦的禮儀做得很是得體,免去了一切他本來認為是必不可少的道歉和感激之類的客套話。
儘管是覲見過國王的人,此刻的威廉爵士還是被滿眼的輝煌給完全震住了,他所剩下的一點兒勇氣剛剛夠他深深地鞠上一躬,然後一聲沒敢吭地坐了下來。他的女兒,慌亂得幾乎魂不守舍了,踮著腳坐在椅子邊上,眼睛也不知道該往哪一邊看才好。可伊莉莎白覺得自己倒能從容應對,能鎮靜地瞧著她面前的這三個女人。凱薩琳夫人是一個身材高大的女人,臉上五官長得很有特徵,年輕時也許還頗有風韻。她的神情作派不是隨和平易的那一種,她接待他們的態度也是如此,叫她的客人們不能忘記了他們自己身份的低微。她令人畏懼的地方並不是她的沉默不語,而是她的出言吐語用的總是一種高高在上的權威口吻,一副自視甚高的樣子,這使得伊莉莎白突然想起了威科漢姆先生的話來。經過了這一天的觀察之後,她完全相信凱薩琳夫人正和威科漢姆所描述的一樣。
她仔細地打量凱薩琳夫人,發現在她的容貌舉止上有與達西先生相似的地方,在這之後,她便把目光轉向了夫人的女兒,只見她長得那麼單薄,那麼嬌小,這使伊莉莎白幾乎跟瑪麗亞一樣地感到吃驚了。這母女倆在身材和容貌上,可以說沒有任何相似之處。德.包爾小姐面色蒼白,病懨懨的樣子。她的五官雖然長得不俗,可也並沒有什麼特徵可言。她很少講話,除了跟姜金生夫人有時低低地說上幾句,姜金生夫人相貌平平,只是一味地全神貫注地聽著小姐說話,而且常常用手遮在眼前,臉也只朝著小姐那一邊。
在這樣坐了幾分鐘後,客人們便都被打發到一個窗戶跟前去觀賞外面的景色了,科林斯先生陪著他們,把美麗的景觀一一地指給他們看,凱薩琳夫人好心地告訴他們說,這兒夏天的風景才更值得一看呢。
宴席上的飯菜果然非常豐盛,僕人眾多,盛佳肴的器具也正像科林斯先生所描述過的那樣排場。而且正如他事先所料到的那樣,他照著夫人的意思與她對席坐下了,看他那副神氣得意的樣子,好像人生再也沒有比這更快樂的事了。他一邊動著刀叉一邊吃著,同時興致勃勃地讚不絕口。每一道菜上來都是他先誇讚一番,然後是威廉爵士獻上讚詞,此刻的爵士已經恢復了些許的鎮靜,能夠應和他女婿的話了,伊莉莎白心裡納悶,凱薩琳夫人怎麼能夠忍受得了他這應聲蟲似的滑稽舉止。凱薩琳夫人看上去倒是對他們不住口的讚揚非常滿意,臉上常常露出高貴的笑容,尤其是在一道客人們說他們從來沒有見過的菜端上來的時候。飯桌上並沒有能夠引發較多的談話。伊莉莎白很願意接起別人的話茬談點什麼,可無奈她坐在了卡洛蒂和德.包爾小姐的中間——前者是在專心致志地聽凱薩琳夫人講話,後者則是自始至終沒發一言。姜金生太太這時候主要是在關照德.包爾小姐,說她吃得太少,敦促她試著吃點什麼別的菜。瑪麗亞則認為讓現在的她來談點什麼簡直不可能,而男客們只是一邊吃一邊發著讚美之詞。
當女客們回到客廳里以後,她們要做的就是聽凱薩琳夫人發表高論了,除了在咖啡端上來的那一會兒之外,老夫人的話可就再也沒有斷過,她講到每一個話題時口氣都是那麼肯定,好像在表明她從來都不能讓自己的見解遭到反對。她仔細而又嫻熟地向卡洛蒂詢問著家常,對於如何料理這些家務活兒,她給予了一大堆的忠告。告訴她像她這樣的一個小戶人家每一件事應該如何安排才好,指示她怎麼照看母牛和家禽。伊莉莎白髮現,只要有這種訓誡別人的機會,這位貴夫人都是絕不肯放過的。在她與科林斯夫人的談話中間,她也向瑪麗亞和伊莉莎白問了各種各樣的問題,尤其是對伊莉莎白問得更多,因為她對她的家庭知之甚少,而且她跟科林斯夫人也說,伊莉莎白是一個很文靜很標緻的姑娘。在與別人說話的間隙,她問她有幾個姊妹,都比她大還是比她小,她們中間有誰快要結婚了,她們是否長得漂亮,在什麼地方受的教育,她的父親所乘的是什麼樣的馬車,她母親的女僕叫什麼名字等等。伊莉莎白覺得她這些問題都提得不妥,可是她還是鎮靜地一一作了回答。接著凱薩琳夫人又說:
「你父親的財產將由科林斯先生來繼承,是吧?為你著想,」凱薩琳夫人把頭轉向卡洛蒂說,「我很為此高興,可是從其他方面來講,我就看不出有從女兒們手中把財產繼承走的必要啦。在劉易斯.德.包爾爵士的家庭里,就覺得沒有這樣做的必要。你會彈琴和唱歌嗎?班納特小姐?」
「稍微會一點兒。」
「噢,好!哪一天我們將非常高興能聽聽你的彈唱。我們的琴非常好,說不定比——你改天來試一試它吧。你的姐妹們也會彈琴唱歌嗎?」
「有一個會。」
「為什麼你的姐妹們不都來學呢?你們應該個個都學。韋伯家的小姐們就很會彈琴,她們父親的收入還不及你們家呢。你們會畫畫嗎?」
「不,一點兒也不會。」
「哦,你們姐妹們誰都不會嗎?」
「誰都不會。」
「這可就奇怪了。不過,我想也許是你們沒有機會吧。你們的母親本該每年春天帶你們去城裡跟名師學學才對嘛。」
「我母親對此倒並不反對,可是我父親討厭倫敦。」
「你們的家庭教師還在嗎?」
「我們從來就沒有過家庭教師。」
「沒有家庭教師!這怎麼可能呢?五個女兒在一個家庭里長大,卻沒有請過一個家庭教師!我還從來沒有聽說過這種事情呢。那麼,你們的母親一定為你們的教育自己出了大力啦。」
伊莉莎白禁不住笑了,她向夫人肯定地說,情形並不像她所說的那樣。
「那麼,是誰來教你們呢?誰來照顧你們呢?沒有家庭教師,你們的學業不就荒廢了嗎?」
「跟某些家庭相比,我想是這樣的。可是對於我們中間想要求學的姐妹們來說,學習的路子是很多的。家裡總是對我們讀書給予鼓勵,必要的老師我們也都有。如果誰要是想要閒著,那她肯定就會被耽誤了。」
「呃,這是毫無疑問的。不過這也正是一個家庭教師可以防止的,如果我要是認識你母親,我就會極力勸說她雇上一個家庭教師了。我一再地說,沒有按部就班的教導,教育就不會有任何成績,而這種教育只有家庭教師能夠給予。說來也奇怪,有好多的家庭都是我給他們介紹家庭教師的,我總是很樂意讓一個年輕人學有所用。姜金生太太家的四個侄女都是經我的手得到了最理想的安排。就在前幾天,我還向一個家庭推舉了一個年輕人,她只是別人在一個偶然的場合下跟我提起的,那家人對她很滿意。哦,科林斯夫人,我告訴過你這回事嗎,麥特卡爾夫人昨天還為此一直感謝我呢。她發現蒲波小姐是件珍寶。『凱薩琳夫人,』她說,『你可給了我一個寶貝。』班納特小姐,你的妹妹們也有出來參加社交活動的嗎?」
「是的,夫人,全都參加了。」
「全都出來交際了! 哦,五個姐妹同時都被允許進入社交圈了嗎?這太奇怪啦!你只是你家的二姑娘。姐姐還沒有結婚,妹妹們就都出來交際了!你的妹妹們一定還很年輕吧?」
「是的,我最小的妹妹還不到十六歲。也許她還太年輕,不適於多交朋友。不過,夫人,如果因為年長的沒有辦法或者是不願意早一點兒嫁出去,便不叫她的妹妹們出來參加她們應有的交際和娛樂活動,我覺得那對她們也有點過於苛刻了吧。最後一個出生的,同第一個出生的孩子一樣,也有享受快活和青春的權利。為這樣的一個原因,被排除在社交活動之外,我想這是不會有助於加深姐妹們之間的感情和促進她們思想的成熟的。」
「啊,」這位貴夫人說,「你這麼年輕,就這麼有主見。請問你今年多大了?」
「已經有三個長大成人的妹妹,」伊莉莎白笑著回答說,「夫人,您恐怕很難相信我的真實年齡呢。」
凱薩琳夫人沒能得到一個直接的回答,似乎顯出了一些驚訝。伊莉莎白想,自己也許是敢於跟這位夫人的那種命令似的無禮行為開開玩笑的第一人吧!
「我肯定,你頂多不過二十歲,所以你用不著隱瞞你的年齡。」
「我不到二十一歲。」
待男客人們也來到了這裡,大家喝過茶以後,牌桌便支了起來。凱薩琳夫人、威廉爵士和科林斯夫婦坐下來打四十張。因為德.包爾小姐想玩卡西諾[8],兩位小姐便有幸與姜金生太太一起為她另開了一場牌局。她們的這一桌真是索然無味,除了有的時候姜金生太太說些擔心德.包爾小姐會覺得過熱或是過冷、覺得燈光過強或過弱的話外,便沒有一句不是與眼下的打牌有關的了。另外一桌可就熱鬧多了,差不多一直都是凱薩琳夫人在說話,她指出其他三個人的錯牌,或是講一些她自己的趣聞逸事。科林斯先生對貴夫人說的每一件事都不住口地表示著贊同,對他的每一次贏都向她表示感謝,如果贏得太多還要向她表示道歉。威廉爵士不多吭聲,他只顧著把一樁樁逸事和一個個高貴的名字裝進腦袋裡去。
當凱薩琳夫人和她的女兒覺得玩夠了的時候,牌局便散了,隨後凱薩琳夫人建議科林斯夫人坐她的車子回去,對此科林斯太太感激地接受了,於是馬上命人去套車。那時賓主們就圍著火爐,聽凱薩琳夫人就明天的天氣發表高見。一直等到馬車來了叫他們上車時,他們才結束了這場受教,然後又由科林斯先生說了許多感謝的話,由威廉爵士鞠了不少的躬,客人們方才告辭。他們一走出大門,伊莉莎白的表兄就問起她對這次的羅新斯之行有何感想,為了顧全卡洛蒂的面子,她說了一些好聽的話。然而,她說這番話雖然已經是勉為其難了,可還是不如科林斯的意,不久他便不得不把讚揚老夫人的任務一股腦兒攬到了他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