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2024-10-04 16:28:14
作者: (英)簡·奧斯汀 著;王晉華 譯
班納特先生的全部財產都是在一宗產業上,他以此每年獲得兩千英鎊的收入。說起這宗產業,真是他女兒們的不幸,因為家中沒有男性繼承人,產業將由一個遠親來繼承。至於她們母親的財產,雖然足夠她自己這一生用的,可是卻彌補不了他這方面的不足。班納特夫人的父親曾經在麥里屯當過律師,給她留下了四千英鎊的遺產。
班納特夫人有個妹妹,嫁給了一個姓菲利甫的先生,這位先生曾是她父親手下的一名職員,後來繼承了她父親的行當。班納特夫人還有個兄弟,住在倫敦,做著受人青睞的生意。
浪博恩這個村子離麥里屯只有一英里,這段距離對於班納特家的小姐們來說是最便利不過的了,她們一個星期總得往那裡跑上三四趟,看看她們的姨媽,捎帶逛逛那邊的一家賣女帽的商店,她們中間年齡最小的兩個女兒凱薩琳和麗迪雅跑那裡跑得最勤。她們倆頭腦空空,也不像姐姐們有事可做,每當她倆感到無聊時,就得到麥里屯走一走,在那邊消遣掉她們白天的時光,到了晚上,她們便有了可說的話題。不管是平日的鄉間逸事多麼少得可憐,她們總能設法從姨媽那兒打聽到一些。在眼下,因為有部隊的一個團新近開到了這附近,她們的新聞和喜悅也實實在在地多了起來。這個團要在這裡駐紮一個冬天,麥里屯就是他們的司令部。
現在,每次從菲利甫夫人那邊遊逛回來,她們倆都能帶回好多趣聞。每天都有新的軍官的名字及其有關的情況進到她們耳朵里。不久,軍官們住的地方對她們來說已不再是個秘密,到後來她們自己便開始與他們相識了。菲利甫先生已經拜訪了所有的軍官,這真是為她們姐妹倆打開了一道她們以前從不知曉的幸福之門,凱薩琳和麗迪雅現在整天價談的都是軍官。至於彬格萊先生和他的大宗財產,儘管一被提起,她們的母親仍是眉飛色舞,可是在她的兩個小女兒的眼睛裡卻算不上什麼了,簡直無法和那些軍官們的制服相提並論。
有一天早晨,聽著兩個小女兒滔滔不絕地議論著這個話題,班納特先生冷冷地說:
「從你們倆談話的神氣上,我能看出你們是鄉間最蠢的兩個女孩了。以前我只是這樣地懷疑,現在,我完全相信了。」
凱薩琳被說得局促不安起來,再沒吭聲,可麗迪雅卻毫不在乎,繼續傾訴著她對卡特上尉的仰慕之情。她希望她今天白天能見到他,因為明天早晨他就要去倫敦了。
「親愛的,你太令我吃驚了,」班納特夫人說,「你竟然會這麼樂意地認為你自己的孩子愚蠢。不管我想要說的是誰家的孩子,我也不會說到我自己孩子的頭上來。」
「如果我的孩子愚不可及,我必定希望我對此有所明察。」
「說得不錯。不過,事實上是,她們每一個都很聰明。」
「我自認為,這是我們兩人看法上的唯一不同點。我曾希望我們的見解在任何一個方面都是一致的。不過,到目前為止,我認為在我們的兩個小女兒非常愚蠢這一點上,我不得不和你有兩樣的觀點。」
「親愛的,你不能指望女兒們都具有她們父母親那樣的見識。待她們到了我們這樣的年紀時,我敢說她們就會像我們一樣了,不再總念著這些軍官。我還記得,年輕時我自己就非常喜歡一個軍官——確切地說,在我的心底我仍然喜歡他。假如有一個年輕英俊的上校,一年有五六千英鎊的收入,向我們的一個女兒求婚,我絕對不會對他說個不字。我覺得弗斯特上校在那一次威廉爵士家舉辦的晚會上,穿著他的軍官服,就非常地瀟灑風流。」
「媽媽,」麗迪雅嚷著,「我姨媽說,弗斯特上校和卡特上尉已不像他們初來時那麼常去沃特森小姐家了。姨媽常見他們站在克拉克圖書館裡。」
班納特夫人還沒來得及回小女兒的話,就見一個男僕走進來,手裡拿著彬格萊小姐寫的一封信。這封信是從尼塞弗爾德那邊送來的,僕人還等著取回信。班納特夫人的眼睛露出喜悅的光彩,見她的大女兒在讀信,就心急地大聲問:
「哦,吉英,這是誰來的信?他信上寫了些什麼?喂,吉英,快快地告訴我們,快一點兒,我的心肝。」
「信是彬格萊小姐寫來的,」吉英回答說,隨後便大聲地讀了出來:
我親愛的朋友:
如果你今天不肯發發善心,來跟露易莎和我一道兒吃晚飯,我和她兩個今後可能就會永遠地相互怨恨對方啦,因為兩個女人成天在一塊兒談心,到頭來沒有不吵架的。請接到這封信後就儘快地趕來。我哥哥和他的朋友們都要上軍官那裡吃晚飯。
永遠忠實於你的
伽羅琳.彬格萊
「和軍官們一起吃飯!」麗迪雅大聲喊,「奇怪,姨媽怎麼沒跟我們提起。」
「你要出去,」班納特夫人說,「這太不湊巧了。」
「我能用車嗎,媽媽?」吉英問。
「不,親愛的,你最好還是騎馬去吧,看樣子快要下雨了,這樣,你便可以晚上也待在那裡了。」
「這個主意不錯,」伊莉莎白說,「如果你能斷定他們不會主動提出用車送吉英回來的話。」
「噢!彬格萊先生的馬車,男人們乘著去麥里屯吃飯了,而赫斯特夫妻倆又是有車無馬。」
「我還是乘車去的好,媽媽。」
「可是,親愛的,我想你爸爸肯定是要用馬的,農田裡的活兒需要它們,班納特,不是嗎?」
「農田裡常常需要用馬,不過輪到我用的時候卻並不多。」
「可是,如果你今天要用,」伊莉莎白說,「我媽媽的目的就達到了。」
最後,伊莉莎白總算是從她父親那裡套出了一句馬已經有了別的用處的話。這樣,吉英便只好騎馬去了。她的母親將她送到門口,高高興興地說了許多預祝天氣變壞的話兒。老天爺果然應了母親的心愿:吉英剛走不久就下起了大雨,她的幾個妹妹開始為吉英擔心,而她的母親可高興得不得了。雨一直下到晚上沒有間斷,吉英肯定是回不來了。
「幸虧我想出了這樣的一個好主意!」班納特夫人來來回回地把這句話說了好幾遍,好像這天降大雨的功勞全都是屬於她自己的。不過,她的這一妙算到底促成了多大的幸福,這是她到第二天早晨才知道的。早飯剛剛用過,一個僕人從尼塞費爾德給伊莉莎白送來了下面的這封信:
我最親愛的麗萃:
今天早晨我醒來時,感到身體很不舒服,我想,這可能是因為我昨天淋了雨的緣故。我的這些好心的朋友在我好起來以前,決意不肯讓我回去。他們還執意要請瓊斯先生來給我看病。因此如果你聽說了他上我這兒來過時,也不必感到驚訝——除了喉嚨和頭有些疼痛外,我沒有什麼大礙。
你的姐姐
「哦,親愛的,」在伊莉莎白大聲讀著信的當兒班納特先生對他的妻子說,「如果你的女兒得了危險的重病,如果她要是死了,倒也值得安慰了,因為她全是遵循著你的命令去追求彬格萊先生的。」
「噢!我可一點兒也不認為這就能送了她的命。人不會因為得了點兒小感冒就死去的,她將會得到很好的照顧,只要她待在那兒,就不會有事的。要是馬車能載我去看看她就好了。」
伊莉莎白可真的為姐姐擔心了,雖然車子不在,她還是決定要去看吉英。伊莉莎白不會騎馬,只能走著去。她把她的打算說了出來。
「我說你這孩子怎麼這麼傻呢,」她的母親喊起來,「在這滿田的泥濘中你想要走著去尼賽費爾德!等你到了那裡,你滿身是泥的,怎麼見人呢。」
「我去看看吉英,這沒有什麼不合適的——這是我現在唯一的念頭。」
「你是不是在暗示我,麗萃,」她的父親說,「叫我派人去把馬帶回來。」
「不,當然不是這個意思,我並不怕走路。當一個人心中有了某種意念的時候,這段距離算不了什麼。只是三英里的路程,在晚飯前我就趕回來啦。」
「我很讚賞你這一出於姐妹之情的舉動,」瑪麗說,「不過,感情上的衝動應該受到理智的支配才是。我的看法是,出力應該總是與其所被需要的相符才好。」
「我們將陪你一塊走到麥里屯那兒。」凱薩琳和麗迪雅說,伊莉莎白表示贊同,於是三位小姐便一齊上了路。
「如果我們走得快一點,」在路上麗迪雅說,「也許我們還能趕在卡特上尉動身之前,見上他一面。」
到了麥里屯時,她們分了手,兩個妹妹朝著一個軍官夫人的家裡走去,伊莉莎白一個人繼續前行。她快步走過了一片又一片的田野,跨過沿途的圍欄,連蹦帶跳地過了無數個水窪,後來終於望見了那所房子,可這時候的她已經是雙腳乏累,鞋襪上濺滿了泥漿,臉蛋兒由於出力而變得緋紅。
她被帶進了早餐廳,除了吉英,正巧所有的人都在那裡,她的這副模樣兒使得滿座皆驚。她竟然會在大清早這麼泥濘的路上,獨自一個人走了三英里的路程,這在赫斯特夫人和彬格萊小姐看來簡直是難以置信的。伊莉莎白也感覺到了她們在看她時所表露出的輕蔑神情。不過,她還是受到了這姐妹倆人客客氣氣的接待。在她們兄弟的舉止裡帶出一種比客氣有禮更好的東西——善意的幽默和關愛。達西先生沒有說什麼,赫斯特先生更是連口也懶得開。前者是一種矛盾的心情,他為她一路跋涉後面龐上現出的紅暈和光澤而動情,又為她這麼遠獨自跑來的做法是否妥當表示懷疑。而後者呢,只是一心在想著他的早飯。
她向他們詢問了姐姐的病情,得到的回答並不十分令人滿意。班納特小姐覺睡得不好,現在雖然起來了,可還在發著高燒,不能走出屋子,伊莉莎白很快就被領到了姐姐住的房間。吉英見到妹妹進來,心裡很是高興,她多麼盼望有個親人能來這裡看她,只是因為怕引起家裡人的擔心或是不便,才沒敢在她的信里提及。她身體還很弱,不能多說話,在彬格萊小姐走了留下她們兩個人的時候,吉英只是為她所受到無微不至的照顧說了些感激的話兒。伊莉莎白默默地服侍著姐姐。
吃了早飯以後,彬格萊小姐和她的姐姐也來到吉英這裡。當伊莉莎白看到她們姐妹倆對吉英所表現出的那種親熱和對其病情所感到的那份焦慮時,她不由得自己也開始喜歡她們了。醫生來了,在檢查了病人的病情後,他像人們早已所料的那樣說,她得的是重感冒,要她們好好照顧病人。建議她上床休息,並為她開下了一些藥。醫生的建議很快就被執行了,因為發燒的症狀又加劇了,吉英的頭痛得厲害,伊莉莎白沒有一刻離開過房間,彬格萊家的姐妹倆也很少走開過。男人們都出去了,事實上她們到別處也無事可做。
在鐘錶敲過了三下後,伊莉莎白覺得她該回去了。雖然非常地不情願,她還是這樣說了。彬格萊小姐要用馬車送她,在她幾近於稍加推辭就接受下人家這份情的時候,吉英卻為妹妹的離開表現出了那麼纏綿的不舍之情。彬格萊小姐只得改變了用馬車送她的主意,邀請她暫時留在尼塞費爾德。伊莉莎白非常感激地同意了,於是一個僕人被打發到了浪博恩,去告知家人她在這裡留住的消息,順便捎回一些換洗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