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
2024-10-04 16:23:33
作者: [俄羅斯]托爾斯泰著 喬振緒譯
聶赫留道夫這天從馬斯連尼科夫家裡出來,就直接到了監獄,朝他所熟悉的典獄長的住處走去。他又聽到那架劣質鋼琴發出的聲音,不過這次彈琴人彈的不是狂想曲,而是克萊曼蒂的一首練習曲,但是琴聲仍然那麼鏗鏘有力,節奏仍然那麼明快。那個一隻眼裹著紗布的侍女打開門說,上尉在家,就把聶赫留道夫領進一間小客廳。客廳里放著一張沙發和一張桌子,一盞大燈放在一塊毛線織成的小方巾上,粉紅色的紙燈罩,一邊已經被燈烤煳了。典獄長從裡面走出來,他神情顯得很疲憊、很煩躁的樣子。
「請問,您有什麼事?」他一邊問,一邊扣著制服中間的一個紐扣。
「我找過副省長,這是他簽發的許可證,」聶赫留道夫說著把許可證遞過去。「我準備探瑪斯洛娃。」
「您想探誰?探瑪斯洛娃?」典獄長由於彈琴聲的干擾沒有聽清楚,所以又問道。
「對,是瑪斯洛娃。」
「是呀!是呀!」
典獄長站起來,走到門口,從門裡傳出克萊曼蒂的樂曲聲。
「瑪魯夏,你等一下再彈行不行,」他說道,從他的口氣聽出來,這琴聲已經成了他生活中的一大災難,「什麼也聽不見,真是的。」
鋼琴不響了。聽見一陣噔噔噔的腳步聲,這說明彈琴人有不滿情緒。有人從門裡往外瞅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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典獄長發現琴聲不響了,才鬆了一口氣。他點了一支粗粗的、但不太厲害的香菸,並也給聶赫留道夫遞過一支來,聶赫留道夫表示了感謝,但沒有接煙,用手把煙推過去了。
「今天我希望見到瑪斯洛娃。」
「今天不便見瑪斯洛娃。」典獄長說。
「為什麼?」
「是這麼回事,這就要怪您了。」典獄長似笑非笑地說。「公爵,您不要把錢直接交給她。如果您想給她錢,先把錢給我。反正錢是她的。
您昨天肯定給了她錢,她用錢買了酒,她很難改掉這個惡習,今天她喝得爛醉,甚至都胡鬧起來了。」
「真的?」
「當然是真的,甚至我們不得不採取嚴厲措施,把她關進另一個牢房。
這個女犯本來還挺聽話,不過請您以後不要給她錢了,這種人……」
聶赫留道夫又想起昨天的事,心裡又有點害怕。
「那麼薇拉呢,她是政治犯,可以探她嗎?」聶赫留道夫沉默了片刻後,問道。
「有什麼不可以的,可以,」典獄長說道。「你怎麼來了!」他朝一個跑進房間來的五六歲的女孩說道,女孩一邊朝父親這邊跑,一邊扭頭老看著聶赫留道夫。「小心,別摔倒!」典獄長看見女孩只管朝他跟前跑,不看腳下,結果在地毯上絆了一下,所以笑著這樣說。
「如果可以,那我就去了。」
「好吧!」典獄長一邊說,一邊把女孩摟住,女孩仍然老看著聶赫留道夫。後來典獄長輕輕地把女孩推開,站起來,走到前廳。
一隻眼裹著紗布的侍女把大衣遞給典獄長,典獄長還沒有穿上大衣,走出家門,女兒又彈起了克萊曼蒂的節奏明快的樂曲。
「她從前在音樂學院學習過,可是那裡的教學混亂得很。她很有天分,」典獄長邊下樓梯邊說。「她想參加音樂會的演出呢。」
典獄長和聶赫留道夫來到監獄門口,監獄的便門立刻就打開了。
幾個看守舉手敬禮,目送著典獄長走過去。有四個剃陰陽頭的犯人抬著木桶在過道碰上典獄長和聶赫留道夫,他們一看到典獄長,就嚇得縮成一團。有一個犯人更是彎腰弓背,一臉驚恐的樣子,一雙黑眼睛忽閃忽閃的。
「當然,有才能,就應該得到發展,絕不能埋沒,但是您看到了,住房太小,這就受到限制。」典獄長繼續說著,完全沒有理會這幾個犯人。他拖著疲憊的雙腿,帶著聶赫留道夫,走進集會室。
「您想見誰來著?」典獄長問道。
「薇拉。」
「她關在塔樓里,您還得等一等。」他對聶赫留道夫說。
「那我能不能先看看梅尼紹夫,他和他母親被指控犯有縱火罪。」
「梅尼紹夫在二十一號牢房。可以把他叫出來。」
「我能不能到牢房去看他?」
「還是這兒清靜些。」
「到牢房去更有意思。」
「您算是找到有意思的地方了。」這時從旁門走出一個著裝講究的軍官,他是副典獄長。
「你把公爵帶到梅尼紹夫的牢房去,是二十一號牢房,」典獄長對副典獄長說,「然後再把公爵帶到辦公室來。我去叫那個女犯,她叫什麼名字來著?」
「薇拉。」聶赫留道夫說道。
副典獄長是個年輕軍官,一頭淺色頭髮,鬍子是染過的,身上散發著花露水味兒。
「請您跟我來。」他滿臉堆笑對聶赫留道夫說,「您是不是對我們這兒很感興趣?」
「是的,我對這個人很感興趣,有人告訴我說,他被關在這裡完全是冤枉的。」
副典獄長聳了聳肩,對他的話表示懷疑。
「是啊,這種事也是有的,」他心平氣和地說道,他很有禮貌地讓客人走在前面,他們走進一道比較寬的臭烘烘的走廊。「不過,他們也經常撒謊。請!」
牢房的門都開著,有幾個犯人在走廊里。副典獄長跟看守們微微點著頭,同時也注視著犯人們。有的犯人貼著牆往自己的牢房裡走,有的犯人站在門口,雙手下垂,緊貼褲縫,像當兵的目送長官一樣,目送著副典獄長。副典獄長帶著聶赫留道夫穿過一道走廊,來到左邊的另一道帶鐵門的走廊上。
這道走廊比較窄,也比較黑,比第一道走廊還要臭。走廊兩邊的牢房都上著鎖。每個牢房的門上都有一個小孔,這就是所謂的監視孔,孔的直徑有兩厘米多,走廊里除了一個滿臉皺紋、愁眉苦臉的老看守,沒有其他人。
「梅尼紹夫在哪個牢房?」副典獄長問看守。
「左邊第八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