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2024-10-04 16:21:56
作者: [俄羅斯]托爾斯泰著 喬振緒譯
格拉西莫維奇的預料是正確的。
庭長從合議廳回來,就拿起判決書宣讀起來:「一八八×年四月二十八日,區法院刑事廳遵照吾皇陛下的旨意,根據陪審人員就此案討論的結果,依照刑事訴訟法第七百七十一條第三項、第七百七十六條第三項和第七百七十七條,判決如下:西蒙,農民,三十三歲;瑪斯洛娃,小市民,二十七歲,褫奪一切公權,流放西伯利亞服苦役,西蒙八年,瑪斯洛娃四年,兩人必須承擔刑法第二十八條所列後果。博奇科娃,小市民,四十三歲,褫奪一切公權,沒收所盜錢財,監禁三年,必須承擔刑法第四十九條所列後果。本案訴訟費由被告平均分擔,如被告無力負擔,則由國家負擔。本案物證全部變賣,戒指交公,酒瓶銷毀。」
西蒙直挺挺地站著,兩手緊貼在褲縫上,手指頭都叉開著,兩頰在微微顫動。博奇科娃顯得很不在乎。瑪斯洛娃聽了判決,臉漲得通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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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罪,我沒有罪!」她突然朝著整個法庭喊叫起來,「你們這是作孽呀!我沒有罪,我根本不是要毒死他,我連想都沒有想要毒死他。我說的都是實話,句句是實話。」她一屁股坐到凳子上,失聲痛哭起來。
西蒙和博奇科娃已經被帶出法庭,可她仍坐在原來的地方哭個不止,憲兵只好拽了一下她的囚衣袖子。
「不行,這個案子不能就這樣了結。」聶赫留道夫自言自語地說,他現在把他剛才腦子裡出現的壞想法完全忘了。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他趕緊走到走廊上,又看了她一眼。陪審人員和律師對這個案子的判決非常滿意,他們又說又笑地從法庭往外走,所以門口很擁擠,因此聶赫留道夫在門口耽擱了幾分鐘。當他來到走廊上時,她已經走遠了。他不顧一切地三步並作兩步,很快追上了她,並趕到她的前面停下來。她已經不放聲痛哭了,只是時斷時續地抽咽著,用頭巾的角擦著白一塊紅一塊的臉,從他身旁走過,她沒有往兩邊看。等她走過去以後,他趕緊返回去找庭長,但庭長已經走了。
聶赫留道夫趕到門房,才追上庭長。
「庭長閣下,」聶赫留道夫走到庭長跟前說道,這時庭長已經穿上淺色大衣,接過門房遞過來的鑲銀頭手杖,「我能和您談談剛才宣判的這個案子嗎?我是陪審員。」
「啊,當然可以,您是聶赫留道夫公爵吧?太高興了,我們以前見過面,」庭長說著,握了握聶赫留道夫的手。這時他想起來他和聶赫留道夫見面的那個晚上,他的舞跳得很好,很灑脫,勝過在場的所有年輕人,他想到這兒,心裡樂滋滋的。「我能為您做些什麼呢?」
「關於瑪斯洛娃的合議結論中有點問題。她沒有犯毒死人的罪,可是卻判她服苦役。」聶赫留道夫陰沉著臉說。
「法庭是根據你們交來的合議結果定罪的,」庭長說著向門口挪動了幾步,「雖然法庭也覺得,你們的結論和案情不相符。」
他想起來了,他本來想提醒陪審人員,如果他們的結論里只有「她有罪」,而沒有否認她蓄意毒死人,那就是肯定了她是蓄意毒死人。不過他由於想趕快了結此案,就沒有提醒他們。
「不過,難道有錯就不能糾正過來了嗎?」
「上訴的理由總是能找出來的。這事需要找律師。」庭長邊說邊歪過頭戴上帽子,並繼續朝門口移步。
「這件事太糟糕了。」
「您也看出來了吧,對瑪斯洛娃的問題,可以有兩種判決,」庭長說道,看得出,庭長想儘量使他們的談話能夠愉快些,能夠客氣些,他捋了捋大衣領上面的絡腮鬍子,輕輕地挽住聶赫留道夫的胳膊,一面朝門口移動,一面說,「您也要走吧?」
「是的。」聶赫留道夫說著趕緊穿上大衣,同他一起走出大門。
他們來到戶外明媚的陽光下,立刻就需要大聲說話,因為在這人來車往的喧鬧聲中,只有這樣互相才能聽見。
「我想提醒您的是,情況有些蹊蹺,」庭長提高嗓門兒繼續說道,「對瑪斯洛娃的問題,可以有兩種判決,一種判決是:宣告基本無罪,監禁一段時間,還可扣除已被監禁的日子,甚至只拘留一下就行了,另一種判決就是服苦役了,不可能有一種折衷的判決。如果你們補充上一句『但是沒有蓄意要毒死人』,她就會獲得第一種判決。」
「我真是犯了一個不可原諒的錯誤,怎麼就沒有注意到這個問題呢。」聶赫留道夫說道。
「問題就出在這兒。」庭長笑著說道,然後看了看表。
離和克拉拉約定的時間只有三刻鐘了。
「如果您願意的話,現在就去找律師。上訴可以,但必須找到理由,不過一般說來總能找到。上貴族大街,」他對一個馬車夫說,「三十戈比,不能再多給了。」
「老爺,請上車吧!」
「祝您好運!如果用得著我的話,請到貴族大街德沃爾尼科夫樓來找我,這個地址很容易記。」
他親切地點點頭,就上車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