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0-04 16:15:28 作者: [加拿大]西頓(Seaton,E.T)著 馮瑞貞, 黎培榮譯

  寂靜的塔糖山孤零零地聳立在唐河谷里,山上覆蓋的樹林綿延四分之一英里,與弗蘭克堡的林木連成一片。在樹林深處,山丘之間,有一棵松樹,松樹頂上有一個廢棄了的鷹巢。每一個多倫多男生都認識這個鷹巢,但是沒有一個人在鷹巢附近發現過任何生命的跡象,只有我曾經在巢邊射殺過一隻黑松鼠。年復一年,這個鷹巢越來越舊,越來越破,差不多就要支離破碎了。然而,說來奇怪,與其他舊鳥巢所不同的是,這個鷹巢始終沒有垮掉。

  五月的一個清晨,天剛蒙蒙亮我就走出家門,躡手躡腳地穿過樹林,地上的落葉濕漉漉的,踩上去沒有任何聲響。當我不經意間經過那個舊鷹巢的時候,我驚訝地發現鳥巢邊上竟然伸出了一個黑尾巴。我使勁地猛敲樹幹,一隻烏鴉隨即飛了出來,鳥巢破而不垮的秘密終於揭開了。之前,我其實一直隱約覺得,每年都有一對烏鴉在松林附近築巢,現在我終於意識到那正是銀斑和他的伴侶。這個舊鳥巢就是他們的棲息之地,不過他們實在太聰明了,雖然每年都會對鳥巢內部進行徹底打掃和清理,但是對鳥巢外面卻從不打理,讓這個看似破敗的鳥巢迷惑路人的視線。長期以來,他們在這裡安居樂業,而他們的腳下,每天都穿行著手握槍枝、如饑似渴地想要射殺烏鴉的老少爺們。這次意外邂逅之後,我就再也沒有驚動過這位老兄。不過,我曾經用望遠鏡觀察過他幾次。

  一天,我正在觀鳥的時候,看見一隻烏鴉正在橫穿唐河谷,嘴裡還銜著一個白色的物體。他先飛到羅斯代爾河的河口,接著又飛出一小段路來到一棵棕灰色的榆樹上。在那棵樹上稍事休息的時候,他把那個白色的物體也順便放了下來。就在他四處張望的時候,我無意間認出他就是我的老朋友銀斑。一分鐘後,他又銜起那個白色的物體——原來那是一個貝殼——蹦蹦跳跳地越過一汪清泉,在一堆酸模草和臭菘之間停下了腳步,用爪子挖出了一堆貝殼和其他很多亮閃閃的白色玩意兒。他把那些東西鋪散開來,暴曬在太陽底下,又用尖嘴把他們逐個翻轉了一遍。之後,他像孵蛋一樣坐到那堆玩意兒上面,不斷地擺弄著這些心肝寶貝兒,他那副沾沾自喜,貪婪得意的模樣活像一個守財奴。這就是他的興趣,他的業餘愛好。他無法解釋自己為什麼會迷戀這些玩意兒,這正如某個男孩兒無法說清楚自己為什麼愛好集郵,或者某個女孩無法解釋自己為什麼喜歡珍珠而不喜歡紅寶石。不過他對這些寶貝兒的愛好是真真切切的,玩了半個小時之後,他把那堆寶貝和新搜集來的貝殼一起收起來,用泥土和樹葉把他們蓋得嚴嚴實實,然後就起身飛走了。我趁機立刻跑過去,仔細查看他收藏的這些寶貝;藏品的總量足可以裝滿一帽子,主要是白鵝卵石,蛤蜊殼和一些罐頭盒的碎片,其中還有一個瓷杯的把手,這想必是銀斑藏品中的精華吧。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看見銀斑的藏品。他後來意識到我發現了這個藏寶之地,就立即把這些寶貝轉移走了,至於轉到了哪裡,我就再也無從知曉了。

  在我密切觀察銀斑的那段時間裡,他曾經遇到過很多險情,也經歷過多次逃亡。有一次,他被一隻食雀鷹折磨得慘不忍睹,他還常常遭到必勝鳥的追逐和騷擾。不過,這些鳥類不會對他造成多大傷害,只是他們太嘈雜、太喧鬧了,銀斑不喜歡與他們為伍,總是想方設法儘快躲開他們的騷擾,就像成年人不喜歡與吵吵嚷嚷、粗魯無禮的小男孩發生衝突一樣。他也會玩一些殘忍的惡作劇。每天早上,他都要去巡視體型比他小的鳥類的巢穴,吃掉新生的鳥蛋,仿佛醫生定期探望病人一樣。不過我們不必為此就定他有罪,因為我們自己不也經常會跑到穀倉前,取走母雞剛下的雞蛋嗎?

  他急中生智的本領幾乎隨處可見。一天,我看見他沿著峽谷飛翔,嘴裡叼著一大塊麵包。當時人們正在他身下的溪流上面修砌排水管道,其中有一段兩百碼長的溪水已經被磚頭覆蓋了。他剛剛飛過排水管道前面的開闊水面,嘴裡的麵包忽然掉了下去,被水流衝進排水管道,再也看不見了。他俯身飛了下來,眼巴巴地望著那個黑魆魆的洞穴,突然,他靈機一動,計上心來,飛向排水管道下游的另一端,在那裡等待那塊漂浮的麵包再次出現,當水流把麵包衝出排水管道的時候,他立即叼起麵包,喜滋滋地飛走了。

  銀斑不僅是只飽經世故的烏鴉,而且也的確是個一帆風順的幸運兒。他生活的地區雖然險象環生,但是這裡食物充足,生活無憂。在那個破敗不堪,未加修繕的舊鳥巢里,老銀斑和他的伴侶每年都會養育一窩小烏鴉,每當烏鴉群再次聚首,銀斑都是他們普遍公認的領袖。順便說一句,我始終無法從烏鴉群中辨認出銀斑的伴侶。

  烏鴉群一般是在六月底重新聚首的。年幼的烏鴉擺動著短短的尾巴,扑打著柔軟的翅膀,嘴裡發出稚嫩的聲音,在父母的帶領下回到故居,父母們把這些個頭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子女引入老松樹林的社交圈。這片老松林便立即成為小烏鴉們的堡壘和大學。由於種群數量繁多,這個高高在上的棲息場所又十分隱蔽,小烏鴉不必為生命安全而擔憂。他們在這裡開始接受學校教育,學習烏鴉生命中所有成功的秘訣,他們還要明白一個道理:在烏鴉的一生中,即使最小的失敗也不是從頭再來那麼簡單,失敗就意味著死亡。

  在到達松林棲息地的前一兩個星期里,小烏鴉們忙於結交新夥伴,他們必須熟悉族群中的每一個成員。此時,含辛茹苦把他們撫養長大的父母親也正好趁機稍事休息,因為孩子們已經能夠自食其力,他們可以和大鳥們一樣,成排地棲息在樹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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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兩個星期過後,烏鴉們進入換毛期。這時候,老烏鴉們通常會變得心煩氣躁,情緒緊張,不過,他們並沒有因此而中斷對年輕一代的嚴格訓練。剛剛從媽媽溫暖的懷抱里走出來的小烏鴉們當然不會心甘情願地接受長輩們的懲罰和挑剔。不過,正如一位正在剝黃鱔皮的老婦女說言,父母們嚴格要求都是為了孩子們好。老銀斑顯然是位優秀的好老師。有時候,他似乎在對小烏鴉們發表演講,他講話的內容我無從猜起,不過看到小烏鴉的心悅誠服的樣子,我斷定他的演講一定非常詼諧,極其幽默。每天早上,烏鴉群都要進行一次集體訓練,小烏鴉們會不知不覺地養成習慣,根據年齡和力量的大小自然地排成兩三列小隊接受集訓。集訓結束後,他們就和父母一起出去覓食。

  終於到了九月,我們看到烏鴉群發生了巨大的變化。那群呆頭呆腦的小烏鴉已經開始通曉事理。他們眼中的虹膜,已經從稚嫩的淡藍色變成了成熟的深褐色,這表明他們已經從小傻瓜變成了經驗豐富的老資格。他們掌握了所有的訓練項目,學會了站崗放哨。他們學會了如何躲避槍枝和陷阱,還精通一門專業課:如何捕捉鐵線蟲,如何找到嫩玉米。他們懂得,老農夫肥胖豐滿的妻子儘管體型龐大,其實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她那位十五歲的兒子,他們還能分清楚哪個是姐姐,哪個是弟弟。他們知道雨傘和槍截然不同,他們還能從一數到六,這對於小烏鴉而言已經難能可貴了,不過,老銀斑一口氣差不多可以數到三十呢。他們還能辨別出火藥的氣味兒,知道鐵杉樹的南邊在哪裡,他們開始為自己是烏鴉而感到無比自豪。每次降落之後,他們都會把自己的翅膀摺疊三次,以確保翅膀整潔美觀。他們還知道如何折磨狐狸,迫使他放棄享用了一半兒的晚餐;他們還懂得在必勝鳥或者紫崖燕前來攻擊的時候,一定要衝進灌木叢躲起來,因為他們根本鬥不過這些古靈精怪的小害蟲,這正如體態豐滿的女蘋果販子根本抓不到從籃子裡偷搶蘋果的小男孩一樣。小烏鴉們對所有的這些常識都已經了如指掌;不過他們還沒有學習過如何搜尋鳥蛋,因為現在還不是捕獵鳥蛋的季節。他們對蛤蚌還不熟悉,也從來沒有嘗過馬眼的味道,他們甚至還沒有見過長了芽的玉米。旅行是最好的教育方式,而小烏鴉們卻對此一無所知。兩個月前他們壓根兒沒有想過外出旅行,可是打那以後他們就一直把這件事情放在了心上,不過,他們沒有操之過急,因為他們已經學會了耐心等待,等待長輩們把一切準備就緒。

  九月也見證了老一輩烏鴉的巨大改變。此時,他們已經度過了換毛期,又變得羽翼豐滿了。他們為自己美麗的新外套而倍感自豪。他們的身體也恢復了往日的健康,脾氣也因此變得隨和了。就連一向以嚴師著稱的老銀斑也變得客氣隨和了,早就學會敬重他的小字輩們開始從心眼裡喜歡上他了。

  他苦心鑽研訓練方法,把常用的所有信號和指令傳授給小烏鴉們。清晨,你如果有幸見到他們,那你一定會覺得身心愉悅。

  「一連!」這位老首長會用烏鴉語大聲叫喊道,第一連的烏鴉隨即大聲呼號,以回答首長的號令。

  「起飛!」首長親自掛帥,帶隊飛行,隊員們都跟著他筆直向前。

  「高飛!」隊員們應聲立刻改變方向,直衝雲霄。

  「集中!」全體隊員會立即靠攏過來,聚成黑壓壓的一團。

  「分散!」隊員們會像風中落葉一樣,立刻向周圍四散開來。

  「列隊!」隊員們立刻排成一行,變回平時的飛行隊列。

  「下降!」全體隊員會立刻向下降落,幾乎要貼到地面了。

  「覓食!」隊員們立刻落到地上,大家分頭四處覓食,只留兩隻常任哨兵執勤放哨——一隻站在右邊的樹梢上,另外一隻飛向左邊,站在遠處的一個土堆上。一兩分鐘過後,銀斑會大聲叫喊,「注意,有個帶槍的人來了!」兩個哨兵會大聲重複銀斑的警告,整個烏鴉群會立刻排成疏散的隊形,全速向樹林深處飛去。安全躲進樹林之後,他們會重新排隊,飛回他們位於松樹林的巢穴。

  烏鴉不必全體輪流站崗放哨,因為這個任務必須由那些警覺性極高的烏鴉專門負責完成,這些專職哨兵必須一邊放哨,一邊負責覓食。在我們看來,這是一項艱巨的任務,但是他們卻能圓滿地完成它。在現存的鳥類中,烏鴉的組織性和團隊精神是最強的,這也是所有鳥類公認的一個事實。

  十一月終於來了,這群烏鴉大軍在足智多謀的老銀斑的帶領下,展翅南飛。在那裡,他們要學習新的生存方式,識別新路標,嘗試新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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