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布朗洛先生的突然驚叫使奧利弗進入了昏厥狀態。不久，他便甦醒過來了。他的身體還太虛弱，不能起來用早餐。可是，第二天當他下樓到女管家的房間裡，他的第一個舉動就是急不可耐地往牆上瞥了一眼，希望再看看那位漂亮女人的面龐。然而，他的希望落空了，因為那幅畫已經被拿走了。

  「它被取下來了，孩子，因為布朗洛先生說，它似乎使你不得安寧。也許它會妨礙你的康復，你也知道。」老太太回答道。

  「哦，不，它不會使我不安的，太太，」奧利弗說道，「我喜歡看它。我很愛它。」

  奧利弗康復的這些日子是快樂的日子。一切都這麼寂靜、整潔、有序；每個人都那麼親切、文雅。因此，在經歷了生活的喧鬧和動盪之後，這種生活簡直就像在天堂里一般。當他的身體一恢復到有足夠的力氣可以自己穿衣時，布朗洛先生就吩咐為他買一套嶄新的衣服、一頂新帽子和一雙新鞋。奧利弗以前從未穿過一套新衣服。

  一天晚上，在關於那幅畫像的事過了大約一星期之後，捎來了布朗洛先生的口信，他想在自己的書房與奧利弗見面，同他聊一會兒。

  「哎呀，天哪！你去洗洗手，讓我把你的頭髮細心地往兩邊分開梳理一下，孩子，」貝德溫太太說道，「我的天哪！如果我們早知道他要找你，我們就會讓你戴上乾淨的領圈，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奧利弗受到如此鼓勵後，便去輕叩布朗洛先生書房的門。布朗洛先生叫他進去，他發現自己來到了一間小密室，滿屋都是書。

  「有好多書，是嗎，我的孩子？」布朗洛先生注意到奧利弗十分好奇地打量著從地板延伸到天花板上的書架，說道。

  「太多啦，先生，」奧利弗回答道，「我從未見過這麼多的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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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你表現好的話，你可以讀它們。」老先生和藹地說，「你會喜歡讀書的，有些書最有價值的是封面和書脊。」

  「現在，」布朗洛先生說道，他想儘量說得親切些，但同時又顯得更加嚴肅了，奧利弗還從未見過他的態度如此嚴肅，「我要你十分注意我要說的話，孩子。」

  「哦，別告訴我你要把我打發走，先生，求求你！」奧利弗驚叫道，對老先生開始談話時的嚴肅語氣深感恐慌，「別把我趕出門去，讓我又在街上流浪。讓我待在這兒，當個僕人。別把我送回我原先待的那個惡劣的地方。憐憫一個可憐的孩子吧，先生！」

  「我親愛的孩子，」老先生說道，奧利弗突然誠懇的要求令他感動，「你不必害怕我拋棄你，除非你讓我失望，給了我拋棄你的理由。」

  「我絕不會的，先生。」奧利弗插話。

  「好啦，好啦！」老先生終於以較愉快的聲調說道，「你說你是個孤兒，在世上一個朋友也沒有。我所能探聽到的情況都證實了這一說法。讓我聽聽你的經歷吧。你從哪兒來？誰養育你？你怎麼會讓我看到你跟那伙人混在一起？講真話，那麼，只要我活著，你就不會沒有朋友。」

  奧利弗啜泣著，有幾分鐘說不出話來。當他即將開始敘述自己如何在寄養所長大，後被邦布爾先生帶到濟貧院時，臨街的大門傳來了兩下特別不耐煩的、微弱的敲門聲。僕人跑上樓來通報格里姆威格先生來訪。

  布朗洛先生笑了。而後，他轉向奧利弗，說格里姆威格先生是他的一位老朋友，他的舉止有點粗魯，叫奧利弗別介意，因為他本質上是位高尚的人，對此，奧利弗有理由相信。

  這時，一位腿瘸得厲害、又矮又胖的老先生扶著一根粗拐杖走進房間。他說話時習慣把頭扭向一邊，並習慣從眼角往外瞅——這不禁令旁觀者想起鸚鵡來。他一出現就保持這一姿勢，同時，伸直手臂拿著一小塊橘子皮，以不滿的吼聲驚叫道：

  「喂！你看見這個了吧！我每次到別人家裡拜訪，總會在樓梯上找到這麼一塊可憐的外科醫生的朋友——橘子皮。我曾經因為一塊橘子皮而成了瘸子。我知道這最後將會導致我的死亡。否則，我願意把自己的腦袋砍掉，先生！」

  「我願把自己的腦袋砍掉，先生。」格里姆威格先生重複道，拐杖在地板上敲得「咚咚」響，「餵？那是怎麼回事兒？」他一眼看到奧利弗，往後退了一兩步。

  「這就是小奧利弗·特威斯特，我們過去談到過的那個孩子。」布朗洛先生說道。

  奧利弗鞠了一躬。

  「你身體怎麼樣啦，孩子？」格里姆威格先生說道。

  「好多了，謝謝，先生。」奧利弗回答道。

  布朗洛先生似乎擔心這位怪僻的朋友又要說出什麼令人不快的話來，便讓奧利弗下樓告訴貝德溫太太，說他們快要用茶點了。奧利弗不太喜歡這位客人的舉止，欣然下樓去了。

  「那麼，你打算什麼時候聽奧利弗·特威斯特詳細而真實地講述他的生活和奇遇？」格里姆威格先生用完茶點時問布朗洛先生。他一邊重拾這個話題，一邊斜瞅著奧利弗。

  「明天上午，」布朗洛先生說道，「我倒希望到時候他單獨和我在一起。明天上午十點上樓找我，親愛的。」

  「好的，先生。」奧利弗回答道。他的回答顯得有點猶豫，因為格里姆威格先生嚴厲的目光盯得他心慌意亂。

  「你聽我說，」這位先生悄悄地對布朗洛先生耳語道，「他明天上午不會上來找你。我看到他猶豫不決的樣子。他在欺騙你，我的好朋友。」

  「我敢保證他不是。」布朗洛先生親切地說道。

  「如果他不是在騙你，」格里姆威格先生說道，「我願用自己的腦袋擔保他在撒謊！」

  「我願以自己的生命擔保這孩子說的是真話！」布朗洛先生敲著桌子說道。

  如同命運註定似的，恰好這時候貝德溫太太帶進來一小捆書。那是那天早晨布朗洛先生向本故事中出現的同一個書攤經營者買的。她將這些書放在桌上後，正準備離開。

  「攔住那位送書的僕人，貝德溫太太！」布朗洛先生說道，「有東西要他帶回去。」

  「他已經走了，先生。」貝德溫太太說。

  「把他喊回來，」布朗洛先生說道，「這是特殊情況。他並不富有，這些書尚未付款，況且還有一些書要送回去。」

  臨街的大門開了，奧利弗從這邊追出去，女僕從另一邊追出去，貝德溫太太站在門階上叫送書的僕人回來。可是那個僕人已走得無影無蹤了。奧利弗和女僕都上氣不接下氣地回來報告說，沒有那個僕人的消息。

  「天哪，對此我感到很遺憾，」布朗洛先生大聲說道，「我特別希望晚上能歸還那些書。」

  「叫奧利弗送去，」格里姆威格先生冷笑道，「他定會把它們安全送到的，你也知道。」

  「是的，請讓我送去，先生。」奧利弗說道，「我會一路跑去的，先生。」

  老先生正要說奧利弗無論如何也不能出去，這時，格里姆威格先生發出了一陣最具惡意的咳嗽，促使老先生改變了主意，決定讓奧利弗去。如果奧利弗迅速地完成這項任務，他就可以向格里姆威格先生證明對奧利弗的懷疑是不公正的，至少在這緊要關頭馬上可以證明。

  「你可以去，親愛的，」老先生說道，「那些書就在我桌子旁邊的椅子上，把它們取下來。」

  奧利弗很高興自己還能派得上用場，便匆忙地把書取下來夾在腋下，然後手裡拿著帽子，聽候吩咐該帶什麼口信。

  「你就說，」布朗洛先生目光一直落在格里姆威格身上，說道，「你就說你已經把書帶回來了，並且來支付我欠他的四鎊十先令。這是一張五鎊的鈔票，所以你得給我帶回十先令的找頭。」

  「我用不了十分鐘就回來，先生。」奧利弗急切地回答道。他將鈔票放進上衣口袋，扣緊，又將那些書小心翼翼地夾在腋下之後，畢恭畢敬地鞠了一躬，這才離開房間。

  「不，」格里姆威格把拳頭重重地擊在桌上，說道，「我不指望他回來。這男孩身上穿著一套新衣裳，腋下夾著一套貴重的書，口袋裡還有一張五鎊的鈔票。他會去跟他的老朋友——小偷們——會合，然後笑話你。如果這男孩再回到這兒來，先生，我願意把自己的腦袋砍掉。」

  說完，他將椅子挪近桌子。於是，這兩位朋友坐在那兒，默默地期盼著。他們中間放著那塊懷表。

  天已經太黑了，懷表上的數字幾乎已經看不清楚了，但是這兩位老先生依然默默地坐著，他們之間擱著那塊懷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