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024-10-04 15:53:20 作者: [英]托馬斯·哈代(Hardy,T)著 劉榮躍,蔣堅松譯

  時值7月末,氣候乾燥,即使這個季節也太乾燥了,生長在英國這片遙遠的有利地帶的妖嫩藥草和蔬菜,也有了裝在壺中的水而非落自天上的純淨水那種味道。巴普蒂斯塔已收拾好箱子,在一個星期6早上乘一輛四輪遊覽輕便馬車去了車站,從那兒乘火車到彭熱爾,再從那裡的港口像往常一樣乘船越過大海直接回家,於下周星期3當上黑德甘先生的妻子。

  她本來提前一周就該回家的。可儘管舉行婚禮的日子迫在眉睫,結婚預告也已發出,她卻拖到最後一刻才走,說沒必要早早趕到家裡。由於黑德甘先生比她大,她說她結婚時戴上那頂普通的夏季女帽穿上灰色的絲綢服就行了,其它的準備她父母和未婚夫都已做得相當充分。

  經過又熱又悶的旅行之後,她按時到達彭熱爾。這兒她精神有所恢復,繼續向碼頭走去,但卻吃驚地得知往返於城鎮和島子的那隻小汽船已於11點離開;近幾天來旁晚時總瀰漫著濃霧,航行危險,所以下午通常的啟航時間被提前。

  現在是星期6,要到星期2才會有船了,顯然她將不得不在這兒呆上3天,除非朋友們認為應該臨時在島上租一隻帆船來接她——這種事不太可能,海上的這段距離差不多有40英里。

  而巴普蒂斯塔以前被留在彭熱爾也不只一次,要麼由於天氣不好要麼由於目前的原因,所以就個人而言她並不驚慌。但她下周星期3就要結婚了,這樣拖延當然會帶來更多不便,因她一到達後次日就要舉行婚禮了。

  除了有這個麻煩外她對此事倒並不十分在意。看見她那麼滿不在乎的樣子確實讓人好奇。也許這麼說也不過分:雖然她很願意去完成自己人生中關鍵的一件事,但她也因為將拖遲見到黑德甘而感到難以形容的安慰。她得知旅行受阻後卻顯得平靜沉著,甚至消極屈從,例如她一聽說船已開走就十分冷淡地對拿著她行李的搬運工「啊」了一聲,使他幾乎為她並不失望的表現感到失望。

  現在的問題是,她應該回下西撒克斯那個村子的韋斯夫人家,或是在已來到的這個鎮裡等候。她本來寧願回去,但路程太遠;再說,她已永遠離開那個地方要做新娘了,走時還有些引人注目,此時回去會有點丟臉,即使只呆很短時間。

  

  於是她把箱子留在車站,下一步關心的就是在眼前這個孚人眾望的海濱勝地找一家體面的或高雅的住所。為此她在鎮上四處觀察——儘管她已6次經過這裡,但實際上她對它並不熟悉。

  巴普蒂斯塔在一家水果店上面找到一間滿意的屋子,在這兒安頓下來,以便在旅行之後讓自己的生活恢復正常。她早早喝過一杯茶,又有了精神,便出去到處看看。

  作為一名教師她極力避開學校,由於她的職業與書籍有關,所以她又避免去看那些書店;她也厭煩其它商店,就去看教堂,這倒並非她自己很喜歡教會的建築,而是旅行者們都要觀看它們,所以她也去看看——這種行為不會讓任何人覺得她有什麼出奇之處——而這一點她後來是表現出來了的。教堂不久讓她感到壓抑。她再去博物館看一下,因它顯得寂寞乏味她也出來了。

  然而這是一個長著不少草莓的地方,是早期英國花果的中心地,因此這個城鎮及其人行道過去和現在都是很迷人的。她從如畫般的街道來到花園、碼頭和港口,看著幹活的男人們,他們仿佛像腓尼基[43]時代的人一樣裝卸著貨物。

  「不是巴普蒂斯塔?是的,真是巴普蒂斯塔!」

  她聽見後面有人這樣說。她轉過身時吃了一驚,一時迷惑不解,甚至焦慮不安。然後她像平常那樣不動聲色地說:「啊——真是你,查爾斯?」

  這個新出現者沒再馬上說什麼,而是半帶微笑地打量著她。他的眼神里包含著太多的指責,相當的怨恨——甚至現出發脾氣的樣子。

  「我要回家去,」她繼續說。「可沒趕上船。」

  他正帶著強烈的批評打量她,對這個解釋所具有的意義好象根本不了解。「還在教書吧?我敢說你是一個多麼好的教師,巴普蒂斯塔!」他的話中略略帶點諷刺意味,對此她並非沒有感覺到。

  「我知道自己沒什麼值得誇耀的,」她回答。「所以我已放棄了。」

  「哦——放棄了?你真讓我吃驚。」

  「我討厭這個職業。」

  「也許因為我在這個行業。」

  「哦,不,不是。但我就要開始另一種全新的生活了。下周我將和大衛·黑德甘先生結婚。」

  「大衛·黑德甘先生是誰?」他問,顯得極其冷淡。

  她告訴他那人是聖瑪麗亞島巨人鎮的一個普通商人——她父親最鄰近的鄰居和最老的朋友。

  「那麼我們在大陸上再也見不到你啦?」男教師問。

  「啊,這個我不知道,」巴普蒂斯塔小姐說。

  「你父親真傻,把你送到寄宿學校去讀書,現在這所學校的美女的事業結束了。作里昂乃斯群島一個『普通商人』的妻子。你將去出售一磅磅肥皂和價值一便士的鐵釘,還是整條整條的肥皂和價值十便士的鐵釘呢?」

  「他不是做那種小生意的人!」她幾乎在懇求。「他擁有船隻,雖然它們很小!」

  「唔,瞧,差不多一樣。好啦,咱們往前走走吧,站在這兒不動也太乏味了。我過去就認為你在教育上不會成功的。」他繼續說,她聽他的往前走去。「你在那方面從沒有顯示出才能來。你很讓我想起有些女人,她們認為如果自己上了舞台肯定會成為大演員,因為她們有一張漂亮的臉蛋,但她們忘記了我們所需要的是演技。不過你已發現自己的錯誤,對吧?」

  「別取笑我啦,查爾斯。」她說。顯而易見青年男教師的語調並沒讓她生氣或想報復,完全是另一回事:她的眼裡含著淚水。「你怎麼會在彭熱爾呢?」她問。

  「我沒有取笑你。我說的實話,完全是很友好的,正如我對任何自己懷著良好祝願的人都會那樣。不過就那件事而言我甚至或許有一些理由取笑你。你真是倉促得可怕。我討厭一個辦事如此倉促的女人。」

  「你這是什麼意思?」

  「唉——要做有身份的人的妻子或什麼的——做任何人的妻子也不做小人的!你無法等我了,啊,不。唔,感謝上帝,這一切都與我不沾邊啦!」

  「你太沒有情義了!」她痛苦地說。「等你?那是什麼意思,查爾斯?你沒有任何表示——任何等的表示——任何對我特別的表示也沒有。」

  「啊,嗨,親愛的巴普蒂斯塔,嗨!」

  「我的意思是,你沒有任何明確的態度,」她忠告說。「我覺得你是有點喜歡我,但你好象只是為了好玩,從來沒有打算正正噹噹地訂婚。」

  「瞧,正是這樣!你們這些女孩就是希望男人第一眼就要非常當真。沒有一個男人開始對某個女人感興趣時腦子裡就有了任何明確的訂婚計劃,除非他是想有一個唯利是圖的庸俗的婚姻。然而,說到這一點,我確實最終已打算如你所說的正正噹噹地訂婚。」

  「可你從沒有這樣說過,而一種含糊的求婚方式很快會傷害到一個女人的地位和榮譽,比你想的還快。」

  「巴普蒂斯塔,我莊重地宣布6個月後我就會求你嫁給我。」

  她默默地往前走著,眼睛盯住地面,顯得很不自在。他接著又說:「假如你知道了會等我嗎?」她悲哀地低聲回答:「是的!」

  他們繼續默默地向前走去——經過了城鎮外圍一條美麗的人行道,不過他們並沒注意到那些景色或周圍的情況。他們的肩膀靠得很近,他輕輕握著她的手腕,但並無任何衝動的意圖,不過這舉動似乎在說:「現在我抓住你了,我的意願一定就是你的。」

  他重新回到前面那個問題,說:「我只是剛從特魯弗爾附近的學校來這裡呆一兩天,然後再到北邊去度完剩下的假。最近我已去雷德魯廳看望了親戚,這次不去那兒了。我簡直沒想到會遇見你!如果我們不是半小時左右後照必須的那樣又分別了,或許是永別,而是你成為我的妻子,與我一起去蜜月旅行,情況又會發生怎樣的變化啊。哈——哈——唔——生活真是如此滑稽!」

  她突然停下。「我必須回去了——這太讓人難過,查爾斯!你今天的心情一點也不好。」

  「我並不是想要讓你難過——你知道我不是,」他更加溫和地說。「只是我被激怒了——被你要做的事。我希望你別那樣做。」

  「哪樣?」

  「嫁給他。瞧,我已向你表露了我的真情。」

  「現在我必須這樣了,」她說。

  「為什麼?」他問,不再以他那種不拘禮節、主人一般的語氣說話,變得認真起來;不過他仍握住她的手,好象她是他可以拿起或放下的財產。「解除一個你並不喜歡的婚約還為時不晚。現在我說一件事,這是真的:我希望你嫁給我而不是他,即使現在,在這最後一刻,儘管你對我那麼不好。」

  「啊,想那樣做是不可能的!」她急忙回答,搖著頭。「我回到家時一切都準備好了——即使此時也已準備好——婚宴,家具,黑德甘先生的新衣,一切。讓我回家告訴他們我不履行婚約了,那可需要熱帶獅子的勇氣!

  「那就去吧,看在上帝份上!不過你沒必要回去那樣面對他們。如果我們要結婚,就立即去辦,馬上,否則就根本不辦了。我會認為你的感情不值得接受,除非你同意今晚和我一起回到特魯弗爾,咱們可以在那兒星期1上午辦證結婚。那時不管是大衛·黑德甘先生還是任何人都不能把你從我身邊帶走了。」

  「我必須坐星期2的船回家,」她支吾著說。「如果我不回去他們會怎樣想?」

  「你同樣可以坐那隻船回家。唯一不同的是我和你一起回去。你可以讓我呆在碼頭,我在那兒抽支煙,你自己去見父母;你可以告訴他們你做了什麼,說我正等在不遠處;說我是一個處境相當不錯的教師,一個你在師範學院就認識的青年。這時我會大膽走上前來,他們會明白事情已無法改變,那樣你就不會嫁給一個根本不喜歡的可憐的老傢伙而終生受苦了。現在,說老實話,你確實很喜歡我,對吧,巴普蒂斯塔?」

  「嗯。」

  「那麼咱們就照我說的辦。」

  她沒有明確表示同意。不過從稍後的情況看,她顯然在散步中的某個時刻同意了那個新的建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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