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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5:24:17 作者: 莫然

  御花園裡春風拂面,奼紫嫣紅。唐憲宗和吐突承璀一起走來。唐憲宗有些悶悶不樂,突吐承璀察言觀色地問:陛下,禮儀司正準備慶賀大宴,陛下為何不喜呀?

  唐憲宗長嘆一聲:朕不準備賀宴了。是朕有不德,才使海內多事,叛亂迭起,干犯綱紀……朕自問不免懷慚,心有愧色,何足言賀?取消吧。

  突吐承璀暗暗吃驚:老奴也該為聖上解憂。老奴想起一事,當初去浙西,陛下曾讓老奴尋覓一江南美女,絕世佳人,就是那鎮海花魁,杜秋娘……

  唐憲宗眼睛一亮:那麼你此去江南,可曾尋到她?

  

  突吐承璀嘆道:尋是尋到了,可惜這花魁杜秋娘,竟做了李錡的侍妾。

  唐憲宗大吃一驚:什麼?李錡這老賊?他竟敢!

  突吐承璀忙說:陛下別急,李錡因戰事驟起,還不及圓房,便被擒獲……

  唐憲宗鬆了一口氣:那就好,她如今人在何處?

  突吐承璀只好說:稟陛下,她如今下落不明,可能趁亂逃走了?

  唐憲宗失望地瞪他一眼:豈如此,你還跟朕說什麼?

  突吐承璀掏出一張紙:老奴帶回來她寫的一首詩,陛下可讓地方再去查找。

  唐憲宗接過那張紙看著:「金縷衣」?朕聽杜相的孫子念過這首詩……

  突吐承璀暗暗高興:陛下放心,此事老奴也會探查到底。

  這日在宣政殿,唐憲宗坐在皇位上,杜佑向他匯報:稟陛下,今年的進士科考已結束,新科狀元、榜眼、探花,都由陛下欽點。按慣例,往常放榜後,宴會不斷,名目繁多,最熱鬧的就是曲江宴。可在前朝,王叔文已明令禁止這曲江宴。

  唐憲宗笑道:因為王叔文並非進士出身,他對科考之舉有所不滿。如今物是人非,已是朕的天下。朕偏要來個「曲江大宴」,會考結束,與民同樂嘛!

  是日,曲江岸邊,碧雲高天,江水浩淼,一隻只遊船畫舫聚集在江面上,很是壯觀。岸邊桃李春風,淺草野花,公卿詩人,才子佳麗,都來踏青,一派繁華。少年杜牧和少年宋申錫也在其中,兩人都是傑出英才,相識不久便引為好友。

  宋申錫指著江面說:今日熱鬧!聽說陛下也來參加這曲江大宴,與進士們同樂。我等少年英才,雖然沒資格參加會考,但也要一睹風采呀!

  杜牧悶悶地說:都怪祖父,召我到京城,又說我年紀尚小,不讓我參加會考。否則我也弄個狀元、探花來噹噹,豈不風光?還用去一睹他人風采?

  宋申錫笑指他:你要理解你祖父,他是今年的主考,不欲讓人說閒話,才讓你避嫌。我不也沒參加會考嗎?是大姐不讓,她說朝中太複雜,過早做官並不好。

  杜牧望望他:你宋氏姐妹都在朝中做女官,卻又來這麼說!

  宋申錫忙說:別提她們了,咱倆趁這明朗的春日,對詩聯句如何?

  杜牧擺手說:不來不來!等哪一年祖父不當主考官了,我倆也參加會考,拿個狀元探花,再學那元稹,什麼寶塔詩、迴文詩、聯珠詩、嵌字詩,我陪你玩個夠!

  一個小太監走來,對杜牧說:公子是杜牧吧?陛下有請。

  杜牧想,定是祖父欲讓孫兒在陛下面前炫耀文采,他連忙辭別宋申錫。

  此時曲江上碧波灩漪,煙霞明媚中,一隻大船徐徐駛來,船上站滿了新科進士。唐憲宗和杜佑站在最前面,周圍簇擁著一群新老官員,太監們站得稍靠後。

  唐憲宗意氣風發地問杜佑:朕記得朝中大臣幾乎清一色,都是進士及弟出身?

  杜佑討好地說:是聖上英明,不拘一格,選拔人才。

  唐憲宗回憶著:朕還記得,那元稹就中過狀元,他後來在曲江大宴上,還寫過一首寶塔詩,裡面有這麼兩句:夜後邀陪明月,晨前獨對朝霞?

  杜佑忙說:新科進士們的曲江游宴,真是得意者無數。甚至泛舟聽樂,縱酒歡呼,都是有的。公卿大家也專門來挑選東床女婿,熱鬧非凡啊!

  杜牧正好這時擠過來,上前對唐憲宗說:杜牧在此,見過陛下。

  杜佑一見他來,就急了:哎,你怎麼來了?不在家好好讀書?

  杜牧機智地笑道:今日曲江,是文人英才聚集之地,孫兒正該來領略文風嘛!

  唐憲宗笑道:說得好,來來來,朕有事要問你這個來自江南的小文人。

  他把杜牧拉到一邊,小聲說:你就跟朕細說說,杜秋娘和那首金縷衣……

  夜深了,紫宸殿內,唐憲宗獨自倚坐在桌後沉思,桌上放著寫有「金縷衣」的那張紙。突吐承璀匆匆而來,拱手道:老奴見過陛下。陛下召老奴進宮,所為何事?

  唐憲宗沉思著說:突吐,你可知朕登基前後,京城中流傳著哪些好文章?

  突吐承璀莫名其妙:這個,老奴在文章上一竅不通,不敢有所定論。

  唐憲宗笑指著他:你們這些閹人,就是書讀少了,聽朕細說給你聽:這幾年,京城中流行著一些很有意思的文章,這些文章都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宏文大著,而是一些離奇古怪、甚至荒誕不經的故事。人們把它稱為「傳奇」,在街頭巷尾流傳著。

  突吐承璀有些不快:是嗎?老奴可沒聽說過……

  唐憲宗沒發現他的不悅,繼續說:特別是那些進京來應進士試的舉子,都喜歡寫這類東西,在本朝尤為流行。比如說元稹寫的「鶯鶯傳」,還有一篇「霍小玉傳」,都是些輕薄無行的文人,與歌伎們始亂終棄的故事,雖有才華,朕卻瞧不上。

  突吐承璀聽出點名堂:這麼說,陛下更喜「金縷衣」?還想尋那杜秋娘?

  唐憲宗拿起桌上那張紙:朕喜歡詩詞歌賦,愛惜人才,推崇文化,想給當朝的文人雅士們做個表率,也給世間一個真正的傳奇。朕看了杜秋娘所做「金縷衣」,深為所動,非常喜歡。朕決定下令,讓浙西與鎮海的地方官尋找杜秋娘進宮。

  突吐承璀忙說:老奴得令。讓這杜秋娘進宮,讓陛下去折花,讓皇帝和一個歌伎的傳奇,壓倒坊間的奇談怪論,讓人們茶餘飯後都來頌揚聖上的春風浩蕩……

  唐憲宗高興地點點頭:怪不得有人說,你這老奴深得聖心。快去辦吧!

  此時宮內浣衣局裡,一群充當洗衣婦的李府眷屬還在洗衣。很大的院子,到處都是洗衣池,空地上拉著晾衣繩,鄭玉棠也艱難地蹲在池旁洗衣服……

  一個掌衣女官走來,對她喝道:你是死人呀!洗了這半天,還沒洗完?

  鄭玉棠分辨道:我的傷沒痊癒,何況這麼多衣服,洗到夜深都洗不完。

  女官指著她:洗不完就別吃飯,連夜給我洗!你們都聽著,如今不是在李府享樂,是在宮中做勞役,誰要不好好干,我這兒有大板子侍候!都聽見沒有?

  女官瞪她一眼才走開。鄭玉棠神情悽惶地喃喃說,秋娘姐,你何時才回來救我?一個洗衣婦在旁說,死了這條心吧,她已逃走,如何能回來?鄭玉棠望著天幕上的繁星,眼裡充滿希望。她相信秋娘姐不會那樣,她一定會回來,救她出去!

  羅浮山頂的夜晚也是星月滿天,顯得淡泊悠遠,月色映照著滿地落花,如詩如夢。平台上鮮花簇擁的亭子裡,杜秋娘彈著古琴,唱著「金縷衣」,裴俊在旁傾聽。杜秋娘彈唱完畢,朝他嫣然一笑:小女子的拙作,讓大人見笑了!

  裴俊讚嘆道:好詩!含意深長。首先,須得是好花,只要它把所有的芬芳都綻放過,那麼花開便無悔。其次,百花爭妍,但到了落花時節,卻落英繽紛。與其讓它墜入塵土,不如索性折下來,反倒灑脫自如。不問結局如何,只求此生無悔。

  杜秋娘驚訝地站起來:沒想到,你卻是我的知音。

  裴俊親切地說:秋娘,你真是詩如其人,正像一朵國色天香的奇花,天賦芳枝,冰蕊玉骨,凌寒競放,絢麗多彩。又是這麼清雅絕塵,艷冠群芳……

  杜秋娘含有深意地指著亭子外:哪怕是無人折枝,循香而落;哪怕是無人賞識,隱入風塵,就像這滿地繽紛……你是這個意思麼?

  裴俊笑道:不,羅浮山藏不住你的天生麗質,秋娘,可願跟我一起回京?

  杜秋娘想了想:我對玉棠有承諾,也想去看看京城,到底是什麼光景?

  裴俊說,既如此,就跟我一起走吧?杜秋娘對他甜蜜地一笑,說還要再想想。裴俊不由得痴了,正欲說下去,杜秋娘卻回頭望著不遠處。裴俊轉頭,見軒轅集正看著他們倆,神情既欣慰又擔心。軒轅集朝杜秋娘招招手,轉身向一條小路走去。

  月光似水,落花無塵,淡雅虛渺的夜景中,軒轅集漫步走著,杜秋娘預感到老師有話要說。稍傾,軒轅集果真問她:秋娘,你想好了嗎?要跟他下山?

  杜秋娘皺起眉,猶豫著:我還不知道,我應不應該跟他走?

  軒轅集笑起來:你不知,我不知,待到千帆過盡,後悔可就晚了!別忘了你寫下的那首詩,有花堪折直須折。這也是順應天命,順應人情吧。

  杜秋娘喃喃自語:這麼說,悠悠滄海,萬丈紅塵,我竟不能擺脫?

  軒轅集微笑道:你想擺脫什麼?秋娘,就算你能抵擋繁華的誘惑,忍受平淡的流年,可你也抵不過命定的安排呀!為師派你下山,你卻遇上了裴俊。你們互有好感,或許日後還會相戀?說實話,為師既替你們高興,也隱含擔憂。因為……若這是老天的安排,你們決不可錯過。但若你們姻緣不和,那就是樓台空對月啊!

  杜秋娘隱感不安地望著他:老師,你是覺得,我跟他可能走不到一起?

  軒轅集嘆道:你知為師略懂易經,也能推算過去和未來。但天機不可泄露。你們倆只管按自己的心意去做吧,一切自有結果。也許,這是你最好的歸宿?

  杜秋娘這才放心:好吧,他若有意折花,我也定不負他。

  軒轅集沉吟著:秋娘,你此去京城,要當心王守誠。他聽說你被押解進京,便瘋了似地下山,要用他自己的方式去救你。為師擔心他會闖禍,毀了自己呀!

  夜色溶溶中,意境美好,心情絕佳,杜秋娘對這番話沒有很在意。

  次日清晨,晨鐘悠悠,樹木蒼翠,石徑彎彎,軒轅集送裴俊和杜秋娘下山。

  杜秋娘對他說:老師,秋娘不能再隨侍左右了,老師會怪我嗎?

  軒轅集笑道:怎麼會?人各有命,我隱居山林,你落入凡塵,都由不得人。

  裴俊在旁說:先生放心吧,弟子會好好照顧秋娘,不讓她受委曲。

  軒轅集對他笑道:你回到京城,還不是要聽從皇命?只是各人盡心罷了!

  裴俊和杜秋娘對看一眼,齊聲說:那麼請老師為我們祈福吧?

  軒轅集微笑著揮揮手,兩人便轉身,一道離去。軒轅集遙望他們,又抬頭望天,雙手合十,默默地禱告著:欲將此生從頭過,但看青天一縷雲。

  京城街上,人流熙攘。王守誠疲憊不堪、步履蹣跚地走來,突然看見一面牆上貼著布告,市民都在圍觀,原來是宣布李錡被腰斬,其家眷全部藉沒入宮。市民議論紛紛,說李府家眷大多淪落在浣衣局,飽受欺壓凌辱,苦不堪言!王守誠聽了,心想秋娘必定也跟著入宮為奴了?他突然瘋了似地鑽出人群,急步跑開。

  皇宮門外,森嚴壁壘,若干禁軍在站崗和遊走,來回巡邏。王守誠跑來,見到這副陣仗,慢慢冷靜下來,他知道,要想混入宮中帶秋娘逃走,是決無可能了。一個禁軍上前驅趕他,他只好無奈地走開,又遠遠地回望宮門,很是不甘。

  「北司」府內,突吐承璀在聽一群宦官恭敬地匯報,有人說,裴俊因找到李錡的寶藏並獻給國庫,深得朝中大臣之心。有人說,京城百姓得知裴俊帶兵討伐叛賊,全都歡呼裴大人,對我神策軍卻嗤之以鼻。突吐承璀聽得不耐煩,說咱家只關心陛下的看法。眾人卻說,侍候皇帝的小林子病了,陛下這幾天的心思無人得知……

  突吐承璀惱恨地站起來:那怎麼行?皇帝跟前竟無可靠的人,天威難測啊。

  宦官們又紛紛說,自從突吐大人離開陛下身邊,擔任禁軍要職,陛下的心思咱就猜不透了!陛下之所以重用裴俊等人,也是因為咱無法把握一些時機……

  突吐承璀氣惱地說:不行,得另找個機靈孩子去陛下身邊,替咱看住皇帝。誰能找到這樣的孩子,咱家就認他做養子。你們快說,宮中有沒有這樣的人?

  眾人異口同聲說沒有。吐突承璀心念一動,便帶著屬下來到郊外一座破舊的院落。這是太監被閹割的所在,一個中年閹匠在磨刀,旁邊擺著各種形狀的刀具,見他們進來,嚇得連忙參拜。吐突承璀問他,最近可有質資好的孩子送來閹割?閹匠回說沒有。突吐承璀便囑他留心,說遇上機靈點兒的孩子或不凡之人就來稟報。

  突吐承璀又對眾人說:咱們都是從這裡出去的,可憐從小便被閹割,又大多生於底層,文化不高生性愚鈍。如今咱回宮要威風點,讓百姓看看閹人的氣勢!

  他率領眾太監飛身上馬,沖向京城。街邊那些做生意的小攤販,都被這飛奔而來的馬隊沖得七倒八歪,市民趕快躲避一旁,紛紛議論,說這些閹人還真是八面威風!他們本是普通人,沒想到一閹割一進宮,就搖身一變,耀武揚威了……

  王守誠心灰意冷地坐在街邊一張方桌旁,聽得此言,眼前一亮:是啊,普通男人想進宮,只有當太監這條路!他猛地站起來,果斷地打聽閹割所在什麼地方?

  他找到郊外已是黃昏,閹匠在磨刀,幾個婦人帶著一群男孩子站在旁邊,王守誠悄然進去,只聽閹匠在說,你們都想好了?決定要閹割嗎?那你們從此就不是男人了!男人該享的福也享不到了!男孩子都沉默不語,婦人卻囁嚅著說,他們想好了。閹匠又舉起手中小刀,威脅般地說,我這一刀下去,你們那寶貴的命根子就不在了!我還要告訴你們,這閹割是很痛苦的!而且,命都可能保不住喲……

  男孩子都嚇壞了,忍不住大哭起來,齊聲叫道:不要!不要!

  王守誠也嚇壞了,僵在那裡不知所措。突然一個驚雷炸響,一道閃電划過,接著下起傾盆大雨。王守誠再也無法忍受,冒雨跑出去,引起了閹匠的注意。

  大雨傾盆中,王守誠跑到一條小河邊才停住,不禁嘔吐起來。他抬頭仰望雨幕,滿面淚水,內心痛苦不已,大聲喊道:秋娘!我該怎麼辦?怎麼去救你?

  他眼前突然出現了幻覺,杜秋娘猶如凌波仙子踏浪而來,在河面上對他說:你不是已經知道了,如何救我的辦法嗎?守誠哥,就看你自己如何選擇了!

  王守誠痛苦地說:可是我愛你!我怎能去做閹人?那我對你的愛又該如何?

  幻覺中的杜秋娘幽怨地說:你愛我,難道忍心讓我在宮中受苦?

  王守誠近乎瘋狂地衝到小河裡,叫道:可是我做不到,做不到啊!

  幻覺中的杜秋娘不依不饒:你做不到?那你就永遠見不到我了……

  她隱身而去,消失在雨簾與河水中。王守誠不禁叫起來:秋娘!別走……

  次日清晨,王守誠又闖進閹割所,對閹匠說:師傅,我來請你幫我刺宮!

  閹匠看他一眼,拿起一把刀,用手試著刀鋒:你?不可能。閹人都是從小閹割,不懂事,就不痛苦。成年男人已有七情六慾,這根子又怎能去掉?

  王守誠固執地說:你是想要錢吧?我有錢,可以給你,請幫我閹割!

  閹匠舉刀對著他:好吧,小子,我警告你,這事要想好,沒有後悔藥可買。

  王守誠堅決地說,我不會後悔,我決定了,我要進宮!閹匠奇怪地問他,為何一定要進宮?王守誠早已想好說詞,就說他嚮往宮中的榮華富貴。閹匠說,太監確實很吃香,但那也不容易呀!王守誠堅定地說,你別管了,只須幫我刺宮就行。閹匠說,你既然這麼堅決,我就試試。他把王守誠帶進一間小屋,這裡像是刑房,四處血淋淋的扔著髒布和一些刀具。王守誠被綁在一把骯髒的椅子上,他這才惶恐不安,臉上湧出汗珠,眼睛也瞪得滾圓。閹匠向他走來,舉起一把鋒利的小刀,按照慣例問:我要開始閹割了,你想好了嗎?不會後悔吧?現在後悔還得來及啊!

  王守誠緊張地閉上眼睛,身子索索發抖,硬撐著說:不後悔……

  閹匠熟練地把他的褲子褪下一點,又舉起刀問:真的不後悔嗎?

  王守誠咬緊牙關,逼著自己回答:不後悔,你快開始吧!

  閹匠舉起手中刀說,好!那我就開始啦!王守誠恐懼地瞪大眼睛,只見閹匠一刀揮下去,他突然無法自控地大叫起來:不要!不要……

  閹匠見王守誠恐怖萬分的臉上,汗水混合著淚水一起流下來。不禁笑道:小子,我還沒動刀呢,你就被嚇壞了。別怕,你的寶貝根子還在,我還沒動它呢!

  王守誠低頭看了看,不禁鬆了一口氣,人也幾乎癱了下來……

  閹匠給他鬆綁:好好的,刺什麼宮啊?我早說過,你會後悔的。

  王守誠離開閹割所,垂頭喪氣地走在京城大街上,在熙攘的人流中,他心灰意冷地想:我算什麼男人?這點事都不敢做。秋娘,我對不起你!

  他失魂落魄,漫無目的地走著,突然有人叫道:快去看呀!反賊李錡要處腰斬之刑了!人們蜂擁著涌去。王守誠也被人群裹夾而去。街道正中,人流被分開,一隊兵士押著一輛囚車走來。囚車上的李錡面色蒼白,緊閉雙眼,似在等死。兩旁的百姓對他痛恨無比,都在沖他投擲石頭、雞蛋或一些髒物,紛紛說,這個混蛋禍害百姓,罪該萬死!光處死他還不夠,家眷也不能放過,應該統統處死……

  王守誠渾身一震,神情恐怖,心想秋娘會不會受此株連,也有性命之憂?

  雨又下起來,他頂風冒雨跑到郊外的山上,在雨中來回踱步,思前想後,悲痛欲絕,腦海中湧現出一幕幕幼時和杜秋娘青梅竹馬的畫面:他們曾一起戲耍,一起練武,互相安撫,互相鼓勁。有次杜秋娘去摘野花,突然下起大雨,王守誠跟過去,連忙脫下衣服幫她擋雨。他們躲進山洞避雨,外面雨大如注,猶如簾幕……

  此時王守誠也躲在一個岩石崢嶸的山洞裡,洞前也有一道瀑布傾瀉而下,猶如一道雨幕。他立在瀑布和雨幕中,滿臉是淚,和著雨和著水,神情痛苦不堪而又難以抉擇。他忍不住大喊:秋娘,我該怎麼辦?你若死了,我又怎麼活下去?

  他無力地靠在石壁上,猶豫不決地思考了很久,覺得為救秋娘,還是要閹割進宮。他看了看洞外的夜色,欲抬腿離開,又遲疑起來,心想事不過三,不能再去找那閹匠,他不會做的!他靠在崢嶸的山石上,終於下定了決心,便打開隨身的包袱,取出一把鋒利的刀,鼓起勇氣,舉起這把刀,準備痛下殺手,自宮!

  此時的王守誠,臉色平靜,神情麻木,又異常鎮定。他背對洞口,迅速解開下身的褲子,又猛地舉起刀,不顧一切飛快地砍下去,聽得一聲大叫,他臉上便濺了一些血點,眼睛也瞪大了,口裡喃喃地叫著:秋娘!秋娘!便昏了過去……

  次日清晨,突吐承璀又獨自又來到閹割所,見閹匠在旁若無人地磨著刀,便不耐煩地瞪著他:哎,咱家交待你的事兒呢?有沒有機靈點兒的孩子來閹割?

  閹匠笑起來:機靈點兒的沒有,倒有個傻小子,成年了還想來刺宮……

  突吐承璀也很吃驚:成年人也想閹割?他瘋了吧?那不是要命嗎?

  他發現閹匠的眼睛看向自己後方,似乎呆住了。便回頭一看,只見王守誠滿身血污,一步步拖著腳地挪進來。他下身血淋淋,幾乎挪不開腿,艱難地行走著,又舉起手上一個血污的布包,聲音顫抖地說,這是我的命根子!我,我已自行刺宮,請你、請你幫忙,送我進宮吧!閹匠還沒來得及回答,王守誠已經痛得昏倒在地。閹匠衝過去,一把抱住他,急得叫道,真是個傻小子!這會要了他的命!

  突吐承璀驚訝地走上前,指著他:這就是那傻小子?

  閹匠抬頭望著他:是呀,不知他為何,會這樣不要命地想進宮?

  突吐承璀讚賞地點點頭:不管為什麼?反正挺有勇氣,快找個郎中來看看吧!

  郎中來給王守誠診脈,不斷搖頭:這傢伙也太狠了,真是連根切掉呀!流了這麼多血。就算他的傷口能痊癒,也是命懸一線。可能會因失血過多,丟掉性命!

  突吐承璀皺起眉頭:可咱家要這小子活!你就多費心吧。

  郎中為難地說,我盡力而為,給他上藥止血。以後這三天,他不能喝水,否則會因尿囊被撐破而死去。突吐承璀又讓閹匠照看此人,他看著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王守誠,心想:雖沒找到合適人選,這小子倒挺有毅力,可以好好培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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