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六
2024-10-04 14:55:35
作者: 蔡斌(宇劍)
留在醫院,成了正式護理人員,陳倫心裡好高興。每天端著裝了器械的盤子到各病房時,腳步輕盈、臉上寫滿笑意。明知五音不全,偶爾也會放聲唱歌,歡快的神情溢於言表。
住院部病人不多,總共也不到三十人,四個護理分成兩班,每一班二十四小時。陳倫想和楊世清分到一班,可組長姜光雲說他剛來,不熟悉情況,須由他親自帶一段時間後,再另行分配。
付指導員大為讚賞姜光雲的分配,叫了陳倫到辦公室,吩咐他好好向蔣組長學習,爭取儘快熟悉全盤業務。以後出獄了,也會成為對社會有用的人。
姜光雲早上九點到晚上九點白班,陳倫晚上九點到早上九點夜班。白天工作相對多一點,早上九點醫生查房,根據醫囑對各病人治療,打針、輸液或發藥,下午四點再重複一遍上午的工作。
晚上九點以後,除了突發的危重病人病情加劇需要處理,基本上沒有什麼事。陳倫每晚上班後把治療室和值班室、醫生辦公室打掃得非常乾淨後,就端坐著閱讀楊醫生借給他的醫學書籍。
雖從住院部到場部,不過一公里路程,但為便於值班,三個醫生在這裡都有房間。三個人輪流值班,楊醫生和簡醫生每周三天。付指導員因為是領導,加上在醫院總部兼有坐診,只是周日在住院部值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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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班醫生的房間,位於住院部病房後面較新的一幢平房。隊部辦公室,陳院長和花臉隊長的房間也都在那裡。
陳倫正式值班的頭三天,都由簡醫生值夜班,三天晚上都很正常,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可輪到楊醫生值班的第二天晚上,事情來了。
一位年過六十,由死緩變改為無期,無期改為二十年。已勞改了二十多年,住院近兩年的老病號,半夜裡突然感到呼吸不暢,頭暈、胸悶。
和他同室的病人從夢中醒來,以為那人快要死了,驚慌失措跑來叫陳倫。除了打針量體溫和發藥什麼也不懂的陳倫,馬上跑到楊醫生的房前,輕輕敲著房門,急促地叫道:「楊醫生,楊醫生!」
他不敢大聲叫喊。因為除了值班醫生,陳院長和花臉隊長一家人,都睡在這幢房子裡,驚醒了他們畢竟不是一件好事。
紅毛衣映得臉蛋彤紅的楊醫生,很快拉開了房門,望著站在門前陳倫焉然一笑,輕聲問道:「有什麼事?」
「二十一床那個老病號,好像不行了!你是否去看看?」看著楊醫生睡意朦朧的眼神、甜甜的笑靨,陳倫心裡莫名其妙狂跳起來,不敢正視她的臉和眼,雙眼看著地面輕聲回答。
笑容立時收斂。楊醫生說聲:「 你等我一下。」返身回到室內,很快穿好外衣、握著手電來到門前對陳倫說:「走吧!」
快步來到住院部,看了老病號的情況,翻開他的眼皮用電筒照了一番,再摸了脈博,聽了胸音。楊醫生急忙到治療室,從消毒盒裡取出注射器,抽了一支針劑返回病房。吩咐陳倫把病人上衣全部解開,朝他胸部注射。
注射完畢,再開了臨時處方。讓陳倫把管藥庫的姜光雲叫起來,領了藥劑和鹽水,親自看著陳倫為老病號打上點滴。
到老病號呼吸漸漸歸於平靜,已近二點鐘了,楊醫生似乎已沒有了睡意,坐在電爐前和陳倫聊開了。
她問陳倫寫作是否還在繼續,寫了多少內容?陳倫說寫了三萬多字,至少還要寫二十萬字,作品才能成功。
聽說陳倫已寫了三萬多字,楊醫生略帶羞澀的問:「能不能讓我先賭為快?把你已經寫好的一部分給我看看,增加一點文學知識。」
陳倫大膽直視著她紅暈遍布的臉,看著她秋波般清澈的眼輕輕點頭:「如果你不嫌棄,我就去拿來給你看吧!只是看了後,千萬不要笑話哈!畢竟,我只是學著寫。」
「我怎麼會笑話你呢?你在我心目中就像弟弟。姐姐是不會笑話弟弟的。去拿吧!」楊醫生的聲音極其溫柔。
拿著一大疊稿子,回到治療室門前,陳倫看著低頭沉思著的楊醫生,幾乎忘了自己的身份有了擁她入懷的強烈衝動。如果能把如此嬌柔女人擁入懷中,真不枉今生人世!
不過,這強烈的衝動,僅只一瞬就消失了。隨著楊醫生抬起頭來,他立時清醒,大步走到她面前遞過稿子:「都在這裡了,看了真的不要笑話我哈!」
楊醫生笑著接過稿子,輕輕在陳倫背上拍了一下:「我當你是弟弟,你以後就當我是姐姐吧。在姐姐面前就不要客氣了!」
我不要你當姐姐,也不要當你的弟弟,我要當你的男人,要你做我永遠的女人!陳倫心裡狂呼著嘴上卻笑道:「謝謝,身為失去自由接受改造的犯人,能被漂亮善良的楊醫生認為弟弟,是我一生的幸榮!」
「你怎麼說得那麼嚴重?犯人也是人呀!失去自由只是暫時,刑滿以後照樣是共和國公民!」
「可我現在畢竟處於服刑期……你我姐弟相認,恐怕會對你有影響吧!」陳倫的語調低沉了下來。
「哦!你說的倒也是事實!這裡的人,一個比一個壞,特別是你們護理組的人,都瞪著餓狼似的眼睛,獵狗一樣四處嗅聞,做夢都想覓到立功減刑的機會!」
「是嗎?」陳倫感到無比驚訝:「他們會做什麼?舉報犯人之間的違規行為?」
「不僅是舉報犯人的違規行為,連幹部的一舉一動,都會有人向上面匯報!」楊醫生臉上浮起鄙夷的表情:「特別是那個姓蔣的,有時簡直不知道自己是幹啥的了!你千萬要注意,不要讓他給抓到點什麼把炳!」
「所以,我們只能……陳倫把話題拉了回來!」
「你這麼聰明,難道不知道什麼事都須埋在心中?」楊醫生伸手在陳倫額上點了一下:「我們彼此心中有對方就行!並不是要你當著眾人叫我姐姐!」
陳倫臉上發燒:「是的,我知道了。」
牆上的掛鐘敲響了四下。楊醫生打著呵欠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好了!我們今天就聊到這裡吧。改天我帶你到場部,在我家慢慢談。記住,以後我是你姐姐了!不許耍賴哈。」
「我送你回去吧?」陳倫站起身來,輕聲問道。
「傻瓜!這還用得著問嗎?你難道忍心讓姐姐黑夜中獨自回家?就不是你姐,換了任何一個女同志,你也應該送人家。」
一路無語。到了楊醫生門前,看著她掏出鑰匙開了門。陳倫轉身正欲離去,楊醫生悄聲叫道:「等一下。」
回過身來不及開口,一個溫軟的身軀已撲進懷中,一張滾燙的臉,向他臉上貼過來。陳倫大腦「嗡!」一聲巨響,心臟猛然撞擊著胸膛,似要從肉體裡奔突而出。
根本沒來得及有任何反應。楊醫生已脫離他的身體,幽靈般閃進了房中,返身一笑,房門輕輕關上了。
摸著臉頰,捂著胸口,酒醉般蹌蹌著回到值班室。陳倫仍沒從適才的驚悸中醒過來,不知剛才楊醫生是真實撲進他懷中並在他臉上貼了一下,還是幻覺!
管他真實或是幻覺,至少,楊醫生認了他做兄弟,讓他稱她為姐姐。以後兩人的關係,算是進一步了。
同樣是勞改,醫院的護理和參加勞動的人大不一樣。醫院隊的管教人員,除了陳院長總對所有犯人橫眉豎眼,花臉隊長雖面目不忍目睹,但心眼很好,從不大聲訓斥犯人。
掛了指導員之名的付醫生,從不把自己當管教,認定了只是一個醫生,一個救死扶傷的醫護人員。簡醫生和楊醫生,更不會對勞動犯人或住院、治病犯人發脾氣。
陳倫在這裡很開心,如果不是每月只有二元五毛零花錢,他甚至認為這裡比森工局更好。因為這裡沒有處心積慮想置他於死地的人,也沒有那些纏著他拳時恨不得叫他為爺爺,卻在他被抓後憤怒聲討、檢舉揭發他的人。金貴那種不能稱為人的角色,更不會出現。
他現在只是一個犯人,一個將在獄中度過漫長三年多的強迫勞動者,對任何人都不能造成威脅,也不會影響任何人的前程。
不求有功但求無過,但求不要惹到了哪位管教,平安的度過這三年多時間,回到社會重新開始新的人生。當然,如果能得到楊醫生的愛,那就更好!
可是,勞改場所,真如陳倫想像的那樣好?接下來發生的事,幾乎讓他失卻繼續生活的勇氣,差點讓他親手葬送了來之不易的生命。
楊醫生對陳倫太好了,每當看到陳倫,臉上總會泛起甜甜的笑。只要陳倫值班,哪怕沒有輪到她值夜班,也會主動要求留宿住院部替換簡醫生。
晚上在值班室輔導陳倫學習基本醫療常識,教他英文字母、國標英標和簡單的英語。不但除了周日幾乎天天相見,倆人還有了書信往來,用文字情意綿綿訴說不能口述的話語。
她稱他為親愛的弟弟,他稱她親愛的姐姐,倆人在信中都使用了「親愛的」三個字,雖為姐弟之稱,可信的內容卻為熱戀中人才能寫出。
場部放電影,沒有值班的護理人員,可以自由行動的病人和勞動犯人,都可以在就業人員帶領下集合到場部看電影。
楊醫生知道陳倫愛面子,幾次放電影時,都藉口到場部醫院領藥需人背回來,早早讓他背了個空背篼隨她到場部,領了藥品或器械後,就在她家裡吃了飯,晚上一起看電影。
第一次跟在楊醫生身後到場部,陳倫心裡很緊張,擔心遇到厲害的管教,大聲呵責他,更怕有人嘲笑楊醫生和犯人一起行走!
楊醫生看出了他的心思,笑著安慰道:「你不用怕,抬起頭挺起胸來放自然點,你的形相和衣著,不會有人認為是服刑人員。」
第一次到楊醫生的閨房,在那收拾得整潔、素雅的屋裡,聞著淡淡的香氣,看著牆上一張她放大的靚照,陳倫心跳得好快。
這家農場分了兩大塊,一塊是從事農業生產勞動的三個大隊,每個大隊下面設數個中隊,每個中隊有指導員、中隊長和管教幹事和小隊長、分隊長。有刑事犯人一百至幾百名不等。這三個大隊分布在方圓一百多公里的國道沿線。
另有一個大隊位於場部大院的監獄裡,從事家具製作、蔬菜種植。這個大隊的犯人,一般為重刑犯或政治犯,或在農業大隊不服管教,一向調皮搗蛋但卻不夠加刑的老油子。相對農業大隊,監獄大隊管理更嚴。
楊醫生的房間位於監獄大隊管教宿舍,正對著一個藍球場。除了她,這排房子全住著監獄各中隊的幹部。
單身女人怕說長道短,總擔心有人看到房間裡有年輕男人身影,陳倫進入楊醫的房間後,她會馬上把門關上,壓低了聲音和他說話。
陳倫感到膽子變小了,直面身著毛衣身材凹凸有致的楊醫生,他卻沒有了膽量,不敢有把她抱入懷中的衝動。甚至,正視她的勇氣也沒有。
心跳厲害,心裡有了強烈的欲望,閃過無數和她情意纏綿的情節。可是,他卻傻子般坐立不安,大冷的天氣,額上竟有細密的汗水沁出。
楊醫生大方的讓他隨便點,不用客氣,也不用一副劉姥姥進大觀園的傻樣。就當在自己家,想坐就坐、願躺就躺。想喝水自己倒,要吃糖在盒子裡取。
到楊醫生家裡去過三次。每一次,陳倫都心跳不已,每次,在心裡都設想了無數和她在床上狂歡的情景。可最終只是自己出了一身大汗,什麼也沒有敢做。
沒有吃一顆糖、一個水果。甚至,水也沒有喝一口。和她並排坐在小凳子上看電影時,連電影內容是什麼都沒看明白。心思,全在她的身上。
最後看的一部電影,是平反後重映的《桃花扇》。《桃花扇》是清初作家孔尚任經十餘年苦心經營,三易其稿寫出的一部傳奇劇本。於清聖祖康熙三十八年完成,共有40集,歷來受到讀者好評。
明末,李闖王攻陷北京,崇禎皇帝上吊自殺。吳三桂勾引清兵入關,攻下北京,中國北方大亂。鳳陽總督馬士英在南京擁立福王為皇帝,取年號「弘光」建立南明。
當時清兵不過十萬之眾,如果勵精圖治,完全可以如同南宋一樣自保,偏安江南。但南明皇帝耽於聲色;朝臣賣官鬻爵,搜刮錢財;武將擁兵自重,互相打內戰,只有史可法帶領三千殘兵堅守揚州。不到一年,揚州陷落,南明王朝土崩瓦解。明朝人明白亡國與亡天下的不同,普通百姓奮起反抗。滿清推行剃髮衣服,不屈死難者數千萬。
《桃花扇》主人公李香君,是一個有著民族氣節的奇女子。故事情節大致為:明代末年,曾經是明朝改革派的「東林黨人」逃難到南京。重新組織「復社」,和曾經專權的太監魏忠賢餘黨,已被罷官的阮大鋮鬥爭。其中復社中堅侯朝宗邂逅秦淮歌妓李香君,倆人陷入愛河。朝宗送李香君一把詩扇,並和其「梳櫳」(和妓女結婚非正式叫梳櫳)。
阮大鋮匿名托人贈送豐厚妝奩以拉攏侯朝宗,被李香君知曉堅決退回。阮大鋮由此懷恨在心。
弘光皇帝即位後,起用阮大鋮,他趁機陷害侯朝宗,迫使其投奔史可法,並強將李香君許配他人。李香君堅決不從,撞頭欲自盡未遂,血濺詩扇。侯朝宗的朋友楊龍友利用血點,在扇中畫出一樹桃花。
南明滅亡後,李香君入山出家。揚州陷落後侯朝宗逃回尋找李香君,最後也出家學道。《桃花扇》一劇形象刻畫了明朝滅亡前統治階層腐化墮落的狀態,中國各代王朝的滅亡實際和明代如出一轍,「以史為鑑,可以知興亡」。
劇本脫稿後引起社會關注,舞台上經常演出。康熙皇帝專門派內侍向孔尚任索要劇本,看到其中描述南明皇帝耽於聲色的情節,常皺眉頓足說:「弘光弘光,雖欲不亡,其可得乎!」康熙對懷念明朝的百姓十分忌憚,一生追殺明朝皇子,直止康熙四十七年凌遲了最後一個已經七十八歲的明皇室嫡子朱三太子,才放下心來。這部戲對明代一些氣節之士的讚美,令康熙為首的滿洲人大為不滿,不久作者就被罷免。
滿清強迫中國人剃髮易服,並非如今天電視劇里所演的陰陽頭一般。歷史上真正的剃髮是金錢鼠尾,腦袋上的頭髮幾乎全部剃光,只留中間一塊。醜陋屈辱可想而知。面對這樣的屈辱,普通百姓奮起反擊,死難者以千萬計。
抗戰時期,著名劇作家歐陽予倩先生曾改編過這部劇本,將結尾改成侯朝宗剃髮留辮,改換清服入仕,歷經艱險找到李香君,李香君憤而和其斷交,以諷喻當時的賣國漢奸汪精衛之流,(其實歷史上真實的侯朝宗,確實在順治年間回河南參加了鄉試)。
後來,劇作家梅阡、孫敬把它改編成電影劇本,採用了歐陽予倩劇本的結尾,由著名演員王丹鳳和馮喆主演,並以崑曲曲調作插曲,有的唱段選了牡丹亭的詞,更烘托出悲壯的氣氛。
但由於寫的是末代王朝,文革中被無端指責為「懷念失敗的國民黨政府」受到嚴厲的批判,文革後被平反。
桃花扇是侯朝宗、李香君定情之物。孔尚任以此記錄男女主人公的沉浮命運,又用它勾連出形形色色的人物活動。一把纖巧的扇子,在孔尚任手中不僅串絡著紛亂的歷史人物與事件,並雄辯地展示出它們破滅的必然性。
在民族淪落、社稷傾圮的時代,作者把高尚的人格給予身為妓女的李香君,把一個孱弱的靈魂賦予了享有盛名的才子。將最深沉的同情,寄予社會地位卑微的民間藝人。
孔尚任藉助他們之口,抒發了對末世既臨的無可奈何、無可挽回的嘆息。《桃花扇》不僅是對迴光返照的南明王朝的憑弔,對三百年大明江山覆亡的傷感,也不僅只是對瞬息萬變歷史興亡的慨嘆。
在這些憑弔、傷感、慨嘆的深處,涵蘊著對封建社會「忽喇喇似大廈傾,昏慘慘似燈將盡」的歷史趨勢的預感,唱出了封建未世的時代哀音……在這種時代哀音中,流溢著封建末世文人心中破敗、失落、憂患交織躁動的感傷情懷。
李香君的氣節,令人欽佩,候朝宗的變節,使人嘆息。陳倫看完這部電影回到住院部,竟一夜難眠,於燈下寫了兩首詩,第二天送給了楊醫生。
轉眼到醫院三個月了,陳倫自我感覺極好,自認為每天生活在陽光中時,一場災難悄然襲來。使這個已經跌入人間煉獄,仍不識好歹,忘了犯人身份,喪心病狂愛上管教醫生的傢伙,在突如其來的變故中,措手不及,幾乎跌入萬劫不復深淵。
早在陳倫被留住院部擔任護理時,姜光雲便對他有了深深怨恨。怨恨來自於妒忌:陳倫年輕嘴甜、心靈手巧。和管理人員、病人以至勞動犯人都能友好相處。包括付指導員在內,三名醫生查房時,都會叫上陳倫跟隨身後,結合病人症狀,細心向他講解有關知識。勞動隊犯人生病,一般也叫陳倫為他們拿藥打針。住院部的病人,更是和他極為融洽。
更令姜光雲氣憤的是:對所有人都面帶笑容的楊醫生對陳倫太好了,唯獨對他一副公事公辦的神情。雖然姜光雲心裡明白,楊醫生之所以冷若冰霜對他,是因為二年前,她剛來時,晚上在宿舍洗澡時,他趴在窗上偷看被她察覺,很快用毯子裹著身子猛然推開窗戶,發現了狼狽不堪的他,
雖然,他被突然推開的窗掇跌入地上,尷尬地爬起來時,解釋說是不知道這屋裡住有人,聽到裡面有聲音,以為進了小偷。她當時並沒有說什麼,事後也沒有向其他管教提起過這事,卻自此沒給過他好臉。他也從那時起,就在暗地裡監視她的舉動,發誓要揭開她的神秘面紗,把她的醜事公諸於眾。
在他的思維中,但凡漂亮的年輕女人,作風一定都不好,總會在物資或其他利益的誘惑下,發生不該發生的風流事。
遺憾的是,兩年多時間過去,楊醫生依然獨身一人,沒有看到她帶男朋友到過宿舍,也沒有看到她和男性獨處,更沒有發現她在晚上和男人一起。姜光雲多少個夜晚辛苦跟蹤和監視,多少次努力都白費了。
可陳倫這傢伙剛來不幾天,竟和假裝正經的楊醫生打得火熱。受到刺激的姜光雲興奮了,發誓一定要借這個機會,搞臭楊雲芳,順帶把陳倫從醫院踢出去。
連著幾天,陳院長都來到值班室,板著臉問陳倫,在醫院當護理是否適應?是否能勝任?提醒他不要忘了身份,沒有請假不能四處亂竄。
陳倫以為陳院長訓人習慣了,沒事找事過癮而已,表面上畢恭畢敬,卻認為自己屬付指導員直管,和他沒有多大關係。沒有過多把他的話往心裡去,仍然該做什麼做什麼。
這天下午,在家輪休的楊醫生從場部打來電話,讓陳倫把她放在辦公室的一本《基礎醫療》送到家裡去,急著要借給一位朋友。
放下電話,陳倫到各病房轉了一圈,見沒有什麼異常,悄悄給楊世清打了聲招呼,讓他給姜光雲說一聲,順便幫照看著病房一會。
拿著那本書出了門,大步向場部方向走去時,陳倫心想:但願她不僅只是讓我送書,而是有其他的想法。什麼想法?就是她想讓你抱進懷中和你激情。你敢嗎?身為服刑人員,而且是有妻之夫,居然想和一個未婚的黃花閨女、管教醫生發生故事,遭死!
還是安於現狀做她的弟弟吧,異地他鄉,負罪服刑,有一名漂亮的異性姐姐相守,不同樣很美?
胡思亂想著,很快來到監獄大院,離幹部宿樓不過還有一百多米,低著頭想像:片刻之後,抑制著心裡的慌亂來到楊醫生家門前,輕輕在門上敲了兩下,房門立即拉開,面帶笑容的楊醫生柔聲招呼道:「這麼快就到了?」
抬起頭,遠遠望去,果然發現楊醫生正站在自己門前,彎著腰正用拖帕清潔門前衛生,他的心裡開始狂跳:看上去,她的身形確實好美。
不到二十米距離了,可以清楚看到楊醫生臉上的笑容,看到她毛衣里豐滿的胸部起伏,同時看到,球場周圍幾個身穿制服的管教幹部在散步。
有幾個管教幹部在場,是否馬上過去和楊醫生打招呼?他們看到她和一個年輕犯人說話,是否會有什麼不好的看法?陳倫思忖著放慢了腳步,抬起頭來,居然發現近在咫尺,正朝他望來的楊醫生臉色劇變。有如看到了兇惡的魔鬼,眼睛裡充滿驚訝和慌亂,漂亮的小嘴張大成了一個O型。
身後有什麼嗎?陳倫一個激靈。還沒來得及轉過身,兩個人同時從身後按著了他的肩,迅速把他掀翻在地上。隨即,拳頭,腳尖朝他的腰部、頭部重擊。陳院長暴怒的聲音傳來:「狗日的爛犯人,不請假不打招呼擅自亂跑,是不是想逃跑!押回去好好收拾!」
雖不明白為什麼被人暴打,但陳倫心裡清楚自己的身份,趴在地上一動不動,臉頰在水泥地上擦掉一塊皮,火辣辣的痛,腰上和背上也有劇烈的痛楚。可這些痛都能忍受,楊醫生家的房門重重關上的聲音,卻令他感到痛得心裡發悸。
沉重的關門聲,使陳倫有被關到人世外地獄裡的感覺。原本陽光明朗的天,在他的眼裡變得黑暗了。楊雲芳清純可愛的臉,窈窕的身材和甜甜的嗓音,變得醜陋、扭曲和驚懼。一直緊緊抓著書的右手,不自覺鬆開了!
被人抓著頭髮推搡著,踉蹌著往監獄大門走去時,陳倫回過頭看見地上掉著的書,嘶啞著嗓子對陳院長央求道:「讓我把那本書撿回來吧?」
「書?什麼雞巴書!你想得美!不行!」陳院長回身瞟了一眼,惡狠狠地喝叫道:「依得以往的脾氣,老子真他媽想一槍斃了你!」
被繩子五花大綁著回到住院部,被責令跪在地上,陳院長惡狠狠地問:「你龜兒子今天給我老實交待,跑到楊醫生那裡幹啥去了?你們之間是什麼關係?說得好,我馬上解了你的繩子,如果不老實,送你到監獄隊禁閉室!」
陳倫不明白,為什麼會發生這樣的事!難道是楊雲芳有意這樣安排?不然怎麼會他剛到陳院長帶的人就到了。按常理她至少應該向陳院長解釋,而不是很快關了門,
強忍受著臉上和身上的劇痛,忍受著繩索緊勒的酸麻,他抬起頭直視著陳院長坦然答道:「我是接了楊醫生的電話,為她送書。沒有其他意思,和她的關係,也只是管教醫生和犯人的關係。」
「送書,為什麼不向我、不向隊長報告,不向姜光雲請假?我看你動機不純!藉口送書,企圖達到不可告人的目的。」陳院長咆哮如雷,惡狠狠指罵道:「姓陳的人家,怎麼出了你這樣的犯人,我都為和你同姓陳字而感到羞恥。」
審問一直持續到晚飯時,陳倫始終堅持奉命送書,沒有其他想法和企圖,陳院長見問不出什麼名堂,吩咐人把他押到住院部住的病房。但不准解除繩子,也不讓吃飯,具體如何處理,待付指員來決定。
晚上八點,付指導員來了,讓姜光雲把陳倫帶到辦公室,陰沉著臉訓斥道:「你剛到這裡幾天?地皮還沒踩熱,就敢違犯監規紀律,上班時間擅自外出。並且大膽妄為竄到幹部宿舍,想幹啥子?」
陳倫仍然堅持接到電話給楊醫生送書的說法,其他什麼都不說。
付指導員重重一巴掌拍在桌上:「胡說八道!你自己違犯監規,居然把責任往幹部頭上推?根據我們調查,楊醫生根本沒有打電話讓你送書,你撒謊的後果非常嚴重!」
楊醫生不承認打了電話讓我送書?陳倫腦袋忽然劇痛,眼前付指導員英俊的形相變得模糊起來,屋子開始旋轉。
詢問了半個多小時,看陳倫蒼白的臉上大滴汗水下跌,付指導員明白他被捆時間過長,趕緊讓人把繩子解了,叫他回到房間把入院以來的情況全部寫出來,兩天之內交給他,根據交待的情況再決定如何處理。
第二天,正趴在桌上寫交待,陳倫再次被叫到付指導員辦公室,被通知立即收拾好行李,到場部對面的直屬農業隊報到。
三個月的輕閒生活就此結束,楊世清用一輛架子車拉了陳倫的行李,於下午三點鐘,默不作聲把他送出了犯人住院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