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其他類型> 沉浮> 十九 01

十九 01

2024-10-04 14:52:36 作者: 蔡斌(宇劍)

  幾天後,招工錄取通知下發了,幾乎所有填過表進行了體檢的人都得到了上班的通知,只有陳倫沒有接到。

  他心裡明白,因為和何洪成打架的事被涮了下來。

  為什麼不但何洪成被錄取了,就連那一身髒得要命,渾身散發著臭氣的邱四娃,也被錄進了翻砂廠,而他卻不能被錄取?這世道真的是太黑了!

  請記住𝑏𝑎𝑛𝑥𝑖𝑎𝑏𝑎.𝑐𝑜𝑚網站,觀看最快的章節更新

  那天,哥哥和其他人都到廠里報到了,陳倫在家裡悶得慌,正獨自對著牆上的石柱子擊拳時。外面傳來一個不十分熟悉的叫聲:「陳倫,陳倫!」

  他感到有點奇怪,是什麼人,會到家裡來叫他?

  走到門外一看,竟是和他一起參加招工體檢的苟娃。苟娃的爸爸是木器廠書記,和農機廠書記是很好的朋友。這次安排他到農機廠,就是他爸爸的主意。

  在城關鎮開會那天晚上,苟娃一直和陳倫挨著坐,親眼看到了他和何洪成打架,後來,又看到了搬運社一幫人在他家門前鬧事。

  陳倫在他心中的形象高大了起來,當晚在床上他就想,以後一定要交陳倫為朋友。基於這種想法,今天廠里通知報到,新工人都到了卻沒看到陳倫。以為他沒有接到通知,或家裡發生了什麼事,便急急趕了來,想約他一塊到廠里開會。

  聽苟娃好心來通知他到廠里報到,參加新工人會議,陳倫淡淡笑道:「謝謝你的好心,也許你不曉得,我沒有接到錄取通知。可能被涮下來了。」

  苟娃睜大了雙眼說:「不可能把你涮下來的,我昨天問了莫書記,這次新工人里有沒有你,他親口說肯定有你這個惹禍大王。」

  陳倫指著自己鼻子:「我,惹禍大王?哈哈,真是抬舉我了!你說的莫書記是哪個?他憑什麼說我是惹禍大王?」

  苟娃紅了臉在頭上摸了一下,尷尬地笑道:「莫書記就是農機廠的書記嘛,他和我老漢是好朋友,經常和我老漢一起喝酒,我老漢經常喝酒時帶我一起去,所以就和他很熟。」

  陳倫搖了搖頭:「我真沒接到通知,所以不好意思陪你了,你快去參加會議吧,謹防去晚了挨批評。」

  苟娃拉過陳倫的手,央求道:「求你信我一次吧,你真被廠里錄取了的,如果我們一起到了廠里,沒有你的名字,我姓苟的負完全責任。」

  陳倫笑了笑:「你娃兒,能負得起什麼責任?農機廠不是你老漢當權吧?」

  「唉!你相信我一次吧,農機廠肯定不是我老漢當權,但我用人格擔保,你肯定和我一樣,已經是廠里的新工人了。」

  難道,是廠里發通知時,把我搞丟了?陳倫暗自在心裡思忖道:管他那麼多,既然人家一片好心,我就陪他走一趟,就當送他回廠,報答他這麼遠來喊我。

  「好吧!我就相信你這一次,如果一會兒到了廠里,人家說新工人里沒有我的名字,我真的會不高興喲。」陳倫故意板起臉對苟娃說。

  倆人一路小跑到農機廠時,新工人已經集中在禮堂開會了。

  苟娃大大咧咧拉著陳倫,直接走到禮堂里坐了下來,指著主席台上一個大麻子男人,悄聲對陳倫說:「看嘛,他就是這個廠的莫書記,昨天晚上他親口對我說的,這批工人中有你。」

  陳倫看了一下周圍,諾大的禮堂坐了大概有三十多個人,全是新招的青工,大部份都認識或有過一面之交,也有幾個以前沒有見過的生面孔,看樣子是從鄉鎮招來的。

  不知什麼原因,走進禮堂起,陳倫心裡便有些不安。那不安並非因為他怯場,從七歲回到城裡,到現在已經七年過去了,七年中經歷的風風雨雨,使得十四歲的他,綜合素質大大超越了同齡人,超過大了他好幾歲的人。

  一般情況下,他絕不可能出現心裡慌亂的感覺,可今天,這說不出滋味的慌亂,讓他坐在長條椅上,如坐針氈。

  坐了不到五分鐘,負責招工的楊同志來到陳倫面前,小聲對他說:「小陳,你跟我出來一下,有點事給你說。」

  陳倫臉色變得慘白,心裡的慌亂同時止住,身上卻開始冒汗。

  認識或不認識的新工人被驚動了,周圍的眼光一下射了過來,眼光中夾帶著疑惑。有人悄聲交頭接耳議論著什麼。

  陳倫感到腦袋「嗡」一聲響,眼前人和物變得模糊,鼻子酸酸的好難受。努力平靜了思緒站起身來,他面帶微笑平靜說道:「我知道你找我什麼事,到外面說吧。」

  苟娃的臉色也立時變得慘白,一把拉住楊同志,不管不顧地嚷叫道:「楊老轉,你什麼意思?憑什麼喊陳倫和你一起到外面去?」

  姓楊的中年人很勉強笑道:「我們到外面自然有事情要說,你坐好開會吧,少在這裡多言多語。」

  苟娃仍然拉著楊同志的衣袖:「不行,我今天就是不能讓你喊他出去,他是我喊來參加會的。」

  陳倫沉下臉輕聲對苟娃喝道:「你把手放開,還嫌洋相出得不夠嗎?」說完,在人們複雜的眼光注視下,轉身大步走出了禮堂。

  出了禮堂他沒有理會跑了出來的楊同志,徑直往廠大門走去。

  穿著一身舊軍裝的楊同志大步追了上來,在廠門口拉著了眼中淚水就要跌落的陳倫,愧疚地輕聲說道:「對不起小陳,因為你那天晚上在城關鎮開會時,和何司令的兒子打架,所以,廠里這次在對新招工人政審時,暫時沒有通過,你回家等候我們再次研究……」

  他的話沒說完,陳倫轉身飛快朝向廠外跑了。

  剛從部隊回到地方不到三個月,在廠里擔任保管員的楊學軍,望著他遠去的背影,悄然嘆息一聲,慢慢往廠里走去。

  陳倫回家不到十分鐘,苟娃就氣喘吁吁地趕了來。

  提心弔膽進到天井,他望著坐在小板凳上抱著腦袋的陳倫,聲音如蚊蠅一般說道:「對不起,對不起!我真的昨晚親自問了莫書記,他說肯定有你。」

  陳倫繼續抱著頭,一聲不吭坐著。仿佛不知道有人進來,仿佛世界都不存在了。在苟娃眼中,他的抱頭沉思狀,就像一個石頭人。

  就這樣一個站著,一個坐著,起碼過了半個小時,陳倫仍然沒有抬起頭來。

  自感無趣的苟娃,悄然轉身,默默離開了。

  知道苟娃走了,陳倫憋在心裡的淚如決堤的洪水,瘋瀉而出。從知道自己的身世,到知道爸爸關在看守所;從不能報名讀書,到隨媽媽改嫁而改姓;從多少次的餓肚子,到烈日炎炎下在小河溝抓螃蟹,到和何洪成打架,從鄉下回到城裡的七年中,太多的苦難和太多的委屈,全部湧上心頭,使他的淚水汩汩直涌……

  沒能參工,只好萬般無奈繼續在家裡當保姆;繼續四處找人換書看;繼續早晚練拳;繼續訓練三個弟弟妹妹相互照顧。

  陳程在木器廠帶鋸房上班,工作很輕鬆。

  陳倫去看過幾次當了工人的哥哥,看著穿了一身工裝的陳程,將一長塊木料提起來放到傳送帶上,那飛轉的鋸齒,眨眼間便把一塊木料切成兩半。

  那時,他在心裡好恨那個姓楊的轉業軍人。聽說,當時就是被他要到了到農機廠,說這兩兄弟,弟弟比哥哥看起來精靈得多,我們堅決要陳倫,不要陳程。

  如果,當時選中他的不是農機廠,其他任何廠,可能都不會因為打了何洪成而不收他。事後有人悄悄告訴陳倫,搬運社的何司令和農機廠的莫書記,是臭味相同、褲子可以打伙穿的鐵哥們。

  農機廠招的三十多個新工人上班不到半個月,已經有十來個不辭而別,還有幾個吃不了高溫下重體力勞動的苦,躺在家裡不願再去上班。

  一個叫范喜的青工,只在廠里上了一個星期班,就天天纏著招工負責人楊學軍,非要為他換工種,不然就辭職不干。

  換工種是不可能的,廠里被他纏得沒有辦法,只好讓他辦了退職手續。

  退職當天,范喜來到陳倫家,開心地咧著嘴說:「嗨!幸好你哥子沒有去那廠里上班。那叫什麼廠啊?每天必須提前半個小時到廠里學習老三篇,然後還要跳忠字舞,唱忠於毛主席的歌,跳完了唱完了再上班。上班那條件,比電影裡舊社會的那些工場更艱苦,不但苦,伙食團缺油少鹽的飯菜,讓你根本吃不下去。」

  聽幾個退職的人說起廠里的艱苦,陳倫心裡多少平衡了一些,暗自在心裡說道:「罷了!這工人不當也沒有什麼關係。說不定,老子改天會參工到很遠的地方,拿著高工資,穿著皮大衣和大頭皮鞋,讓那龜兒莫麻子羨慕死。」

  也真是老天顯靈了,這在心裡對暗自說的話,幾個月後,還真的靈驗了,不到十五歲的陳倫,被康藏高原上的森工局招走了。

  他真的到寒風獵獵、滴水成冰的高原上,當上了腳踏大頭皮鞋,身穿皮毛大衣,領著內地局級幹部等同收入的工人。

  北門幾個漂亮的姑娘,都集中在幸福街,幸福街的漂亮姑娘,都集中在煤建公司巷子這一塊。

  陳倫家街對面,住著全縣有名的大美人彭雲竹。

  彭雲竹是縣川劇團演員,十二歲開始學戲,二十多歲代表地區到北京匯演時得過大獎,由此成為川東地區有名的當家花旦。在縣城和地區是叫得響的名人,也是一個讓人看了想再看的美人。

  雖然年紀都很小,但陳程和陳倫第一次看到大辮子拖至屁股的彭雲竹,也不由睜大了雙眼,同時在心裡暗道一聲:格老子,這女人好漂亮!

  彭雲竹家隔壁的黎竹春,雖身高不如彭雲竹,但聲音甜美,蘋果臉上一對酒窩又大又圓,白中透紅的臉色,水汪汪、靈性十足的大眼睛,開朗的性格,迷倒了城裡好多年輕人。

  黎竹春家隔了兩間的廖梅,和彭雲竹一樣梳著長辮子,身材苗條,胸部豐滿,鴨蛋型臉上長長的眉毛,不大不小的眼睛,小巧的鼻子,以及櫻桃似的小紅嘴,修長的身材,怎麼看,都使人不忍把眼睛轉開。

  除了對面的三個大美女,街道拐彎處,搬運社造反司令的女兒何鵬英,幸福街和民主街交界處的闞玲玲,造反司令周世昌的女兒周華,都算得上本城有名的美女。

  陳倫家後面巷子裡,也有一個美女。她比正街上的美女們稍大,文革開始時,已經是一中的學生。

  陳倫把校長揪出去批鬥,在台上卡殼時,正好遇到她和另一名女同學路過,俠肝義膽的幫了忙,使得他就此記住了說話比唱歌還好聽的她。

  正街上的美女們,除了彭雲竹從小學唱戲沒有什麼文化,其餘的都高中以上或正在讀高中。

  巷子裡的美女姓商名英,爸爸是解放軍團長,媽媽是百貨公司營業員,兩個哥哥都已參加工作了。

  她長得漂亮。但她的漂亮和正街上的幾個女孩子不一樣,更和渾身上下都透露成熟氣息的彭雲竹不一樣。相對她們,她的漂亮更自然、樸實,就像在大自然生成,靜臥於山水間,得天地靈氣,安詳於陽光雨露下的琥珀。

  膚色白得能看見皮下淡藍色的毛細血管,直直的鼻樑,不大不小性感十足的嘴唇,略微上翹的眼睛裡似藏著秋天的碧水,那碧水在微風的作用下,輕輕晃動。

  更有豐腴的身材,惹火挺立的胸脯。加上非常合體的衣服,以及舉手投足間自然的風情萬種,使得到她家提親的人絡繹不絕。

  用書上的話說,商英走路的姿式,腰肢好像沒動,上身更是很自然的挺立著,圓圓的屁股卻大幅扭動,讓人產生出無限遐想。

  最惹人產生想法的,是她那和年齡不相稱的胸部,陳倫年紀不大,加上文革後的人們,思想處於極端禁錮中,對於男女之事,不敢多想。也不知該用什麼美好的詞形容女人,但心裡都清楚:商英的胸部,是縣城的少女中,最好看,最能讓男人血液循環加快的寶貝。

  十八歲的陳程,已經出落成了一個英俊棒小伙子。道班上超負荷的體力勞動,使他從一個病怏怏的瘦弱少年,長成了陽剛健壯的大男人。

  唯一的遺憾是過早的體力勞動,使他的腰有點些微微彎曲。

  十八歲,正是青春躁動期,對異性的渴求了解,來自身體內部原始本能的衝動,朦朧的需求。使陳程見到鄰里幾個大姑娘,每每語無倫次,想要表達什麼,可總是把臉憋得通紅,卻不能明白表明意願。

  彭雲竹是他的心目中的最愛。可是,很快得知,彭雲竹早在幾年前就結婚了。不但早就結婚了,而且是二個孩子的媽媽。她的愛人是從部隊下來的一個轉業軍人,在省汽車運輸隊修理廠工作。

  聽人說彭雲竹已經是兩個孩子的媽媽,陳程根本不相信,滿面通紅、喝多了白酒一樣說:「不可能,隨便從臉上和身上看,她都不像結過婚的人,更不可能生了兩個娃兒了。肯定是有人故意造謠……」

  說到造謠,陳倫知道,在這個不大的縣城,有關彭雲竹的流言蜚語不少。雖然沒有說出具體的事例,但人們茶餘飯後悄悄說起男女事,說到本城幾大美女時,總會說到彭雲竹,在說到彭雲竹時,總會有人很不為以然地往地上吐著濃痰,滿臉不屑表情、嗤之以鼻的說道:「那個X婆娘,可以說爛得湯瓢都舀不起來。」

  也有人會拍著大腿說:「彭雲竹真的是好爛的爛婆娘,在戲台子上唱戲,都敢和那個對唱的人眉來眼去,動手動腳,戲還沒有唱完,兩個人就在後台桌子上干起了那事,讓管道具的人抓了現行。」

  「聽說,她和演座山雕那個光頭有一腿。有一次在洗澡堂里做那事,讓劇團其他人碰到了,還讓她們扯了紅布。」

  自搬到幸福街以後,閒在家裡的陳倫,聽了太多有關彭雲竹的傳說。

  可他不相信那麼漂亮的女人,會是隨便和人上床的爛貨,更不相信,她會是公共廁所一樣任人隨意進出的壞女人。

  在他腦子裡頑固的認定凡是長得漂亮帥氣的男女,都是好人,長得很醜或天生殘疾的人,心地都不會很好。

  他始終相信外婆說過的一句老話——「瞎麻跛駝癩,醜人多做怪」。認定凡是天生殘了的人,都因前世做了壞事,受到了老天爺的懲罰,在身上打了記號。

  彭雲竹不僅長得漂亮,而且對人很好,每次見到他或與哥哥,會甜甜笑著點一下頭,有時也會輕聲問他一句:「吃飯了嗎?」

  因為對彭雲竹一向感覺很好,陳倫根本不在乎人家說她長道她短,認定有人看她長得太漂亮了,妒忌她,故意造謠壞她的名聲。

  他根本不在乎人家怎麼說。在他心目中,漂亮的女人都是可愛的,是好人;而彭雲竹,肯定也是好人。

  可陳程很在意人家對彭雲竹的說法,每當有人說起彭雲竹和某人發生過什麼,說彭雲竹在什麼地方,和什麼人偷情被發現了時,他都會臉色變得很不自然,會不由自主地握緊了拳頭,兩隻大大的眼睛裡,會升起來濃濃的霧。

  陳倫很奇怪哥哥的表情,曾在睡覺前問過他,為什麼那樣在意人們對彭雲竹的說法,可陳程只是嘆了口氣,什麼也沒有說。

  又是一個秋季到來時,陳倫發現了哥哥的秘密。他發現,十多天以來,陳程回家後,只要有空就會往樓上跑。

  剛開始,以為他是在工廠里上班累了,到床上休息去了,陳倫沒有在意也沒多想,只是認為這老兄有空就呆在樓上,不幫他做點家務,似乎有太不義氣。

  趕場天正好周日,小弟弟因感冒咳得厲害,媽媽要帶他去人民醫院看病,讓陳倫陪著一塊去。

  因為這一向哥哥什麼家務活也不幫著干,陳倫心裡雖然不快,可只能暗暗生氣,畢竟人家是上班一族,能夠掙錢了。下班後回到家,完全有理由休息;他是屬吃閒飯的人,沒有任何理由要求工人同志幫忙。

  但,到了星期天,陳程再不幫做點事,就沒有道理了。

  陳倫知道媽媽抱不動長得虎頭虎腦的小弟,想讓他一起去幫她,這也本沒什麼不可。但想到老哥天天回家就賴在樓上,什麼事也不做,他心裡就不情願了。

  當即捂著肚子,裝出一副很痛苦的表情說:「我肚子痛得很、想吐,抱不動沖兒了,你喊哥哥一起去吧。」

  看了看他臉上裝出來的痛苦狀,媽媽忿然罵道:「死龜兒你就裝病嘛,你那些小把戲以為能瞞得了我?就是不想和我到醫院,怕出力嘛!你不去,我就沒有辦法了?看你這偷尖耍滑的鬼樣子,以後哪個單位會要你!」

  媽媽的一通責罵,讓他心裡更不好受:憑什麼啥事都要我去,為什麼不讓陳程去?他不就是當了一個小工人嘛,有什麼了不起!

  心裡的氣,落實到具體行動上就是——到大街上去耍!把兩個妹妹交給成天躲在樓上的老哥。

  看著已上一年級的大妹妹,連抱帶拖把剛會走路的小妹妹弄到了樓上,陳倫開心地轉身往大街走了。

  就在陳倫獨自到大街上玩時,陳吉素在人民醫院門前,慌亂的喊著小兒子的名字,急得都快瘋了。

  趕場天掛號的人很多,她抱著孩子排隊既累也很不方便,正尋思找個地方讓孩子坐一會,卻遇到了一個好心人。

  好心人是個三十多歲的男人,身穿很體面的毛藍純毛中山服和黑皮鞋,講一口標準普通話。

  他主動上前對明顯體力不支的陳吉素說:「大姐,你抱著孩子排隊太累了。如果相信我,就讓我幫你抱孩子吧。反正我也在這裡排隊掛號。」

  陳吉素淡然笑笑:「那怎麼好意思!你也掛號看病?」潛意識裡,她以為這個人是想投機取巧,名義上幫她抱孩子,實際上是不想排隊。

  那人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指著裡面說:「我陪愛人來看病,已經掛號了,現在醫生正在給她做檢查,我在外面等她。如果你不放心,那就算了,我只是好心想幫幫你而已。」

  「哦!是這樣!」陳吉素實在抱不動三十多斤重的小兒子了,也沒有多想,心存感激地把他交到了那好心人手中。

  開始,她還保持著幾分警惕,有一句無一句和那個逗著兒子的男人閒聊。慢慢地,見他抱著小兒子在大門裡走來走去,並沒什麼值得懷疑的地方,便放下心來,將目光移到前面那小小的掛號窗口。

  時而,回過頭看,那男人仍在大門裡挪動著,臉上堆著慈祥的笑意,心裡暗想:這人可能真的是好心。

  可是幾分鐘後,當她好不容易排到了窗口,掛了號,轉過身來時,卻沒有了那個好心人的影子。

  心裡猛然一緊,根本不及多想,她立即竄到大門處,大聲叫著小兒子的名字:「沖兒!陳沖!」

  變調的聲音,集慮的表情,引來人們的關注,有人好心地問她發生了什麼事,有人議論她肯定是丟了錢或其他貴重東西。

  幸好縣城不大,加上她多少也算得上是知名人士。街上來來往往的人群中,立時有幾個熟識的人聚到了身邊,詢問怎麼回事。

  她把小兒子被人抱走的事,簡單說了一下。同時說了小兒子的特徵是頭髮朝天翹得老高,上身穿咖啡色燈蕊絨夾克,下著雙藍色褲子,腳上是一雙棕色翻毛皮鞋。

  幾個人立刻四處散開,朝著不同方向跑去。

  陳吉素在醫院裡找了一遍,沒有發現那個男人和兒子,趕緊出門朝北門方向快步趕去。

  為什麼要朝北門方向走?連她也說不清道不明原因。或許是因為那男人說一口普通話,而且在縣城裡幾乎沒有見過,絕對是外地人,她認為他有可能到車站去坐長途車。

  同時,家在北門,可以順路叫上兩個兒子,再叫左鄰右舍的人幫著找。也就屁大點的縣城,就是挖地三尺,也一定要抓到那個騙子,要回程吉喜的命根小兒子。

  或許是天意吧!她誤打誤闖往北門方向這一追,還真追回了小兒子。

  從勝利街所在的縣醫院門診部,到十字街,再經縣委招待所到郵局。她一路叫著小兒子的名字,朝前快步小跑。

  不斷有人加入到她身邊或身後,跟著一起向前跑,當到了郵局門前時,和她一起向前追趕的人已近十個。

  剛到北門拱橋,前面十來步遠,一個年輕女人抱著的孩子吸引了她的目光。孩子頭上那高高翹起的頭髮太醒目了,她立即大聲叫道:「沖兒!沖兒,前頭那個女人給我站住!」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