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2024-10-04 14:29:28
作者: 於卓
初冬來了。而就在這個寒冷的季節里,從鄉下走來的曹明和一個叫艾水芝的城市女人卻永遠離開了我們。這究竟是一場時尚的情感災難,還是一樁既有都市氣息又有鄉村氣味的生死遊戲,我現在說不清楚,就是以後怕也講不明白。
我表弟曹明和艾水芝死於砒霜中毒。從現場勘查情況看,警方認定這是一起自殺案件,至於說自殺動機暫時還無法下結論,因為還找不到能說明內情的證據。不過警方猜測一方情殺或是雙雙殉情的面大。照警方說的情殺猜測,我問自己那究竟是曹明殺艾水芝?還是艾水芝殺曹明?要是曹明下的手,他的理由是什麼呢?對艾水芝著魔得失去理智了,怕她出國後再不回來了,於是就用死把她永遠地留在國內?至於說艾水芝製造了這場悲劇,那理由就更讓人沒法兒揣摩了。至於說雙雙殉情,好理解倒是好理解,但這個戲不大,從社會地位、從生存現狀、從對城市認識的心態上,艾水芝都不該是那種為情獻身的女人,她這個人雖說很會夢想,但她更會享受城市和金錢給人帶來的實實在在的快樂。唉,說到底,在這個事上,還是表弟找死的面大。
那天我問羅普成怎麼看他老婆和我表弟這件事,羅普成說現在討論這個話題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我們大家還是向前看吧。那天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固執得要命,非要羅普成把他看這件事的心裡想法,一五一十地說出來給我聽。羅普成說生死在天,富貴由命,人的一切早在出生前就註定了,只是我們感覺不到罷了。人世滄桑,苦海無邊,惟情者苦無怨,愛人死無悔。康薇,這回你總該明白了吧?我知道再往下說,我這張嘴又要敗在他那張嘴下了,索性就讓兩片嘴唇休息下來,換一種方式跟他交流,就是用直勾勾的眼睛望著他的眼睛。羅普成顯然對我的這個舉動感到陌生,拿打量初來乍到員工的目光在我身上轉來轉去,反倒搞得我左右為難了。我生起了自己的氣,怎麼就在這個男人面前說也不行,不說也不行呢?
表弟和艾水芝的後事處理得就像是撕去一頁檯曆那麼省事。表弟的骨灰盒由我淚流滿面的姨父——一個典型愚昧的鄉 下老漢抱回了家鄉。可能是由於看出了我姨父的過分實在和壓在他老人家心底的無限悲傷,羅普成在我姨父返回鄉下的時候,讓我把一個裝著兩千塊錢的牛皮紙信封塞給老人。另外我還從小龍卡上把那四千塊錢取出來。我對這四千塊說,走吧,你們都離開我的小龍卡吧,我早就知道你們鬼鬼祟祟地來到我的小龍卡上不會有好事,我的小龍卡這么小,怎麼會是你們的久居之地呢?你們跟曹明他爹,也就是我的姨父回到鄉下去吧,那兒是一個廣闊的天地,就是有點貧瘩,你們就當搞一次下鄉扶貧活動吧!到那以後面對清貧的現實,你們不必太消極,就算我這個姨父手緊,捨不得叫你們去吃苦受累,但他不會讓你們一輩子在鄉下受委屈的。他身上的幾種病,加到一塊兒也不比我爹輕多少,到時有你們素醫院幫他忙的部一天。
至於說表弟在學校里的東西,就沒幾樣值得姨父往回拿的了,本以為表弟跟我借兩千塊錢買的那台二手貨筆記本電腦,還能讓姨父換幾個錢帶回鄉下。可是我們在表弟的遺物里沒有找到二手貨的筆記本電腦,問了同宿舍的幾個學生,他們都說曹明從來就沒買過什麼筆記本電腦,甚至也沒聽他說過要買筆記本電腦。到了這一步我就是再笨再沒用,也能想到我可愛的表弟那會兒是在欺騙我,他一定是把從我小龍卡上摘走的那兩千塊錢都消費到了艾水芝身上。這就是現代的城市經典內容,男人在女人面前光有出眾的臉譜和文明的修養不行,金錢才是兩顆心遊戲時的安全紐帶,金錢已經把人們的靈魂打上了商品的標誌,金錢讓這座城市裡的人都變成了明碼標價的日用品,隨時隨地都可以出售和交易!
姨父回鄉下的第三天,羅普成毫無由頭地送給我一枚金戒指——一枚叫我格外眼熟的金戒指。羅普成說早就想送你一枚金戒指了,不過你要是喜歡的話,我覺得現在也不算晚。那天夜裡,當同屋的幾個人都人睡後,我把羅普成送我的金戒指放到床頭燈照得最亮的地方,屏住呼吸看著。這枚造型舒展的金戒指,慢慢地就把我的思緒領到了新世紀商場金首飾專賣櫃前,而表弟那張顯得很有城市青年氣派的臉,隨之也漸漸地出現在我的床頭燈光里,一張年輕卻又是被迷離的夢幻籠罩著得讓人揪心的臉呀!於是我就忍不住丟下手裡的金戒指,伸手去捧我親人的這張臉,捧得很緊很抖,生怕這張臉再從我的手裡溜走。我對手裡的這張臉說,傻呀,姐現在已經拿到了你送給姐的金戒指,你是個說話算數的好男孩,只是你的這個送法叫姐想不通,幹嗎要拐大彎子才送到姐手裡呢?你這不是把姐當外人了嗎?噢,好了好了,姐不說你了,都是姐小心眼行了吧?姐知道你在這座城市裡有很多委屈很多難言,你哭吧,哭給姐聽,你的眼淚就是姐身上的血液呀,姐等你哭完了就把你連夜送回老家,親人都在盼著你回家呀!我的淚水嘩嘩地從臉上掉下來,我的哭聲把那幾個熟睡的人都吵醒了,而我卻似乎不知道這間昏暗擁擠的小房子裡正在發生什麼事情……
我肯定面容憔悴得像個逃難的人,不然新世紀商場金首飾專賣櫃的售貨小姐,不會用那樣一種驚訝的眼光看著我,儘管我上次和表弟來時給她留下的印象有點土氣,但卻不至於讓她此時用這樣的表情審視我。我低頭看了一眼,上次我跟表弟看上的那枚金戒指(就是現在我手上戴的這枚)的擺放處,此時擺著另一種款式的金戒指。我沒有急急忙忙把戴在指頭上的金戒指伸給小姐看,然後再問她這枚金戒指是不是她賣出去的?來買這枚金戒指的男人是不是那天跟我來的那個年輕人?而是假裝身心無比健康心情無比輕鬆的樣子,把一晃動就金光四射的那 根手指很不經意地鋪在了明亮的玻璃櫃檯上。小姐先是沖我指 頭上的金貨嫣然一笑,而後才是衝著我的五官微笑,說那個年輕 人真有眼光,這款戒指戴在小姐的手指上,真是叫這款戒指找到了最值得佩戴它的人。我暗中出了一口長氣,也衝著小姐微笑,還說了聲謝謝,之後就像完成了一件秘密任務似的,匆匆離開金首飾專賣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