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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2024-10-04 14:02:32 作者: 唐達天

  田振軍的情緒糟糕透了。廣播接二連三地出錯,使他的個人形象大大受損,對上他挨,對下他又受氣,就這麼一個小小的廣播電台,管理起來竟比一個團還要費勁,這使他第一次深深地感覺到,電台的這個台長是不好當的,利益不大,承擔的風險倒不小。

  經過幾天的努力,電台形成了一個書面性的東西,交給了市委宣傳部,對上,總算應付過去了,但是,如何加強內部管理,提高大家的積極性,增強採編人員的工作責任感,卻使田振軍感到十分頭疼。尤其從那天的會議上,他看得十分清楚,何原、徐建文對他很不尊重,認識錯誤的態度也很不端正,可是,他又拿他們沒辦法,來硬的吧,怕他們跳得更厲害,怕把事情搞得更加被動。來軟的吧,他們根本不當回事兒。他覺得知識分子是人類社會中最難對付的一個階層,輕不得又重不得。對此,他感到十分的困惑,也感到十分的孤獨。他總覺得他似乎與他們之間還隔著一層什麼東西,這一層東西消除不了,他就很難與他們融為一體,很難在某些方面達成共識。

  也許,不應該取消編輯費和稿費。這是多年來形成的規矩,你破壞了這個規矩,就等於損害大家的既得利益,這就勢必影響到大家的工作積極性,造成消極怠工、牢騷滿腹的負面影響。

  也許,對兩位副手的分工是錯誤的,應該讓方笑偉全權抓宣傳,桑學文管理後勤服務。方笑偉畢竟經驗老到,在管理上也能鎮住人,讓他負責宣傳也不至於出此大錯。

  然而,現在讓他統統推翻,已經是不可能的了。他沒有足夠的勇氣戰勝自己,否定自己。他怕否定之後讓別人見笑,讓別人說他田振軍無能,說他無主見,說他像小孩兒過家家一樣把電台當兒戲。

  有些事,你只能回頭看,卻無法再回頭。

  通過這次「事故」的處理,他徹底改變了對桑學文和方笑偉的看法。他覺得桑學文實在令人太失望了。無論是工作的責任心還是工作能力都比他期望的差,更使他無法容忍的是,桑學文對待錯誤的認識態度太曖昧了,曖昧得幾乎到了暗示什麼的程度。田振軍最看不慣他的就是這一點,你當副手的,就應該明確地站在一把手一邊,要維護一把手的尊嚴,支持一把手的工作,你不具備這一點,你就不是一個好的副手。

  倒是方笑偉的態度令他非常滿意,他不僅為他解了圍,而且還明確地講了對一把手負責的話。這使他聽了非常舒服,從而也改變了他對方笑偉的看法,認為他也並非像別人所說的那麼可怕,那麼陰險。由此,他便認為,在人的認識和使用上,絕不能讓別人的思維來左右自己,應該靠自己的心去認識、去發現,這樣也許更可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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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振軍正靜靜地梳理著這些雜亂的思路時,公安局長王金成意外地敲門而至。

  王金成說:「我還以為金屋藏嬌哩,結果就你一個人?」

  田振軍笑著說:「我哪有那樣的福氣?」

  王金成逡巡了辦公室一眼,說:「不錯,不錯。有這樣的辦公環境,沒有小秘相陪也挺不錯的。」

  田振軍說:「還不是托你老戰友的福,否則我能坐到這裡?」

  王金成一揮手說:「打住打住!咱哥倆誰是誰呀,你要是說這樣的話就見外了。」

  田振軍拿著冷飲,一邊啟蓋一邊說:「感激的話我也不說了,以後有用得著兄弟的地方,你儘管說。」

  王金成說:「我這次來還真是求你幫忙的。」

  田振軍說:「你把那個『求』字省略了多好聽。」

  王金成就笑著接過冷飲說:「那就不求你了,聽說你們電台又添了二十五個指標,到時候你可得給我留下兩個。」

  田振軍說:「你真是獅子大開口,一張嘴就是兩個,不知你說的這兩個有沒有文憑,有文憑倒也好說,沒有文憑就有點為難我了。」

  王金成詭秘地一笑說:「不瞞你說,一個是白副市長的外甥丫頭,一個是我的親戚,也是個小丫頭。至於文憑嘛,不存在啥問題,你說你們需要啥文憑,就讓她們有啥文憑。」

  田振軍說:「我一聽就清楚,要搞假的?」

  王金成說:「不是假的難道是真的?如今,真的還有多少?」

  田振軍說:「好了好了,你公安局長都這麼牢騷滿腹,還讓普通老百姓活不活啦?說正事,電台是被批了三十個編制,新增加了二十五名指標,但人員怎麼錄用,現在還沒有拿出具體的方案,到時候可能會組織統考,你得讓她們有個思想準備。」

  王金成說:「你不要把事情搞得過分複雜了,怎麼操作是你的事,但主動權必須始終掌握在你自己手裡。」

  田振軍點了點頭說:「這你放心,再怎麼著,我也要把你這兩個人安排了。不過,老戰友,我向你問句真心話,這兩個,到底是啥文憑?你估計讓她們當記者行不行?」

  王金成說:「白副市長的外甥女是個高中畢業生,我的親戚是個中專生。真實的文憑是不怎麼高,但這兩個丫頭倒是蠻機靈的,人也長得俊氣,估計鍛鍊鍛鍊當個記者編輯什麼的還是不錯的。或者說,乾脆讓她們搞GG去,事在人為嘛。」

  田振軍說:「這些都好說,只要人進來了,我自會安排一個合適的崗位讓她們干。不過,為了掩人耳目,還得讓她們有個說得過去的文憑,最好是中文專業的大專文憑。」

  王金成說:「好說好說,這些都不存在問題。」

  送走王金成,田振軍的心裡一陣陣失落。他原打算要在這二十五名聘用工中先擇優正式錄用一批,然後再適當地招一些聘用工,試用一個階段後,再優勝劣汰,這樣就會讓那些真正有才幹而又人品好的人走上記者崗位。然而,還沒等他的這種願望形成決議,就被他的老戰友輕而易舉地擊垮了。他不由得對他理想的坍塌而傷心,也為理想的脆弱而惋惜。他不得不承認這樣一個無情的現實,個人的理想,原則的堅守,在強大的關係網的衝擊之下,不得不節節退讓,否則,你就無法同環境融為一體,你就無法堅守住你的崗位。有時,崗位與信念是極其矛盾的,你守住了信念,也許就永遠地帶著你的信念離開了崗位,你要守住崗位,也許就得放棄你的信念。

  在這兩者的選擇中,他幾乎不假思索地就選擇了後者。他無法拒絕王金成,也無法拒絕白副市長。他十分清楚,正是他們的努力,才使他坐到了電台一把手的位置上,倘若你要同他們講什麼黨性,講什麼原則,除非你放棄了他們曾經給予你的東西,否則,你就沒有資格。

  現在,他終於妥協了,他把他本該排斥的東西痛快地答應了。痛快地接受了之後,他才覺得自己把自己逼到了一個尷尬的境地。他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操作,是瞞著電台的其他領導,由他一個人來敲定這二十五個人選?還是把權力下放到方笑偉的手中,讓他按著他的意圖去操辦?顯然,這兩種方法都不可取。前者,有可能要冒風險,搞不好就會後院起火,自己把自己搭進去;後者,有可能會授人以柄,永遠被對方抓住了小辮子。

  他很想探一探方笑偉的態度,看他在這件事上是怎麼想的,就撥通了方笑偉的電話,讓他到他的辦公室來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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