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四月的鄉村如詩如畫，到處是綠油油的莊稼，村舍在樹陰覆蓋下炊煙裊裊，雞在糞中刨食吃，狗在樹陰下懶洋洋地打著哈欠，農人們三三兩兩地從田頭歸來，趕著卸了犁的牛，那牛就高一聲低一聲地叫了起來，小牛犢聽到叫聲，就一下子撒起歡來。這不失為一幅優美的鄉村風俗畫，然而在這貌似平靜的風俗畫中，卻有好多看不見的東西隱藏著，這就是貧窮和落後。

  胡揚到村上已經十多天了，當他一深入到農戶的家中，尤其是了解到了那些掙扎在貧困線上的農民們生存的艱難狀況，心裡為之一顫。要不是他親眼目睹，他很難想像農村仍然這麼落後，農民的生存仍是這麼艱難。有的家庭，年人均收入還不足五百元，不要說改善生活了，連購買生產資料的費用都不夠。有的老無所依，雖說有兒有女，因兒女的生活也很艱難，就顧不上贍養老人了。有的病了，無錢看病，只能躺到炕上等死。

  看到這一幕幕，胡揚的心裡不是個滋味。他從小生長在城鎮，沒有經受過農村的苦難生活，沒有體驗過當農民的滋味，正因為如此，他才產生了強烈的震撼，他對當下的農村和農民有了一個最感性的認識。

  他在這裡雖說掛職為村委會的副主任，但實際上那只是一種形式而已，他什麼作用也不起，他也沒有能力起。惟一的任務就是熟悉、了解一下這裡的情況，為他們提供一些科技致富信息。但是，他明白，他也提供不了什麼致富信息，即便有什麼好的信息，也輪不到他提，縣上、鄉上的領導誰不了解這裡的情況？要提供他們早就提供了。在這裡，惟一缺乏的就是資金。電台又投資的那一萬元錢等於杯水車薪，最多只能購買十來只小尾寒羊，僅此而已。

  他覺得他呆得實在彆扭，要錢沒錢，要物沒物，給老百姓帶不來一點實惠，反而還要讓他們負擔食宿，給他們增添了不少麻煩，真感到不好意思。不像市財政局、稅務局、物資公司、化工廠這些有錢有物的單位，下來一趟總給村上辦一些實事，老百姓也樂於接受這樣的單位派人來掛職。他算個什麼呢？什麼都不算，只是一個被權力場排擠出來的閒人，到鄉下來走個過場。

  這天晚上，他獨自站在村委會門前的土場上百無聊賴地數著天上星星的時候，謝婷婷給他打來了一個電話。在那甜美的聲音衝破茫茫的黑夜向他飄來的瞬間，他感到那幾乎是天籟，他高興極了，高興得竟然有些語無倫次：「婷婷，你是婷婷嗎？你不是婷婷吧？」

  一陣爽朗悅耳的笑聲過後，謝婷婷說：「看把你激動的，不是我是誰？難道除了我，還有一個鍾情於你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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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的，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我這裡已經與世隔絕了，給你打過多次電話都打不通，不知道你怎麼打通了。」

  「我也是，給你打過無數次電話了，都沒有打通。葉非也給你打過，沒有打通。」

  「感謝你們了，竟這麼關心我。你就告訴他，我想你，也想他。」

  謝婷婷又是一陣笑，笑過之後說：「你想我，還要告訴他嗎？」

  胡揚自知說錯了，就哈哈大笑著說：「行，你就這麼告訴他，讓所有的人都知道，我想你，我想謝婷婷！」

  謝婷婷突然哽咽了起來，說：「其實我也很想你，越是同你聯繫不上，就越是想你。」

  胡揚心裡一顫，說：「這是天意，天意！這裡本來就是盲區，今日我卻聽到了你的聲音，這肯定是上蒼賜給我們的機遇，它看我太孤獨了，才為你我搭了這個線。」

  謝婷婷說：「胡揚，你說得沒錯，這真是天意。我還有個好消息，告訴你，你猜，你能猜到嗎？」

  胡揚怔了一下說：「好消息？還有個好消息？是不是你寫出了什麼好稿？」

  謝婷婷說：「不是的，這與稿子沒有關係。我告訴你，那兩個歹徒被公安局抓獲了。」

  胡揚說：「哪兩個歹徒？」

  謝婷婷說：「就是向你下過毒手的那兩個壞蛋。他們犯在別的事上被公安局抓了起來，交代出了黃維學，說是黃維學掏錢雇他們來報復你。」

  胡揚說：「這就叫做惡有惡報，善有……」正說到這裡，電話突然斷了，他再打過去，一陣忙音。再看信號，閃起了紅燈。

  他無奈地收起了手機。雖有些意猶未盡，卻也感到舒暢無比。

  他點了支煙，放眼望去，遠處像一口黛青色的大鍋，從遙遠的天邊罩了下來，就罩出了一個人間煙火的塵世來。

  此時此刻，權力、金錢似乎已離他遠去，即便是有權有錢，在這天的一隅，在這幾乎與外界隔絕的小村里，他也無法揮灑，惟獨對友誼、愛情卻是那般地思念與渴盼。他不由得想起了流行歌中的一句詞：「如果沒有你，我不知道該怎麼過……」他的生活，如果失去了婷婷，失去了葉非，沒有了友誼和愛情，他不知道生活將是個什麼樣子。

  在這個寂寞無助的夜晚，在這個遠離都市的鄉村，他非常渴望有個家，渴望與婷婷這樣的知心愛人一同走完風雨無阻的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