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0-04 14:01:35 作者: 唐達天

  胡揚做了全面的檢查,大腦、心臟等要害部位沒有受傷,主要是頭部有外傷,胸、腰、左臂、腳踝等扭傷紅腫。

  這次意外的遭遇,給胡揚的肉體、心靈帶來了極大的傷害。肉體上的傷害尚可,慢慢地就會痊癒,而心靈上的傷害卻令他長久地痛。幾回回夢中驚醒,都被那飛馳而來的摩托嚇出一身冷汗,想起那樁事,那幾個人,令他氣憤難平,久久地長吁短嘆,徹夜難寐。他知道,對方越是窮凶極惡,越是證明他們心裡有鬼,害怕正義的呼聲,害怕真相大白。他早就想好了,如果市上下決定查處倒也罷了,如果走走過場,不來點真的,他就把他慘遭毆打的事兒再寫出去。如果用他的血肉之軀,能夠換來一方平安,能夠挖出幾個社會蛀蟲,他覺得也值。

  讓他沒有想到的是,「愛心」住宅小區的三十多位居民聞訊後都來看望他。那幾個老頭老太一見他被打成這個樣子,紛紛義憤填膺,說這社會還有沒有王法,豈容這些壞人們橫行霸道?曾帶人來給他反映問題的丁大爺拉著他的手說:「胡記者,聽了廣播看了報紙,我們都非常感謝你,你是一個好記者,是一個敢於為我們老百姓說話的優秀記者。聽到你被壞人打了的消息,我們感到心疼,感到非常氣憤,為什麼他們這麼害怕聽群眾的意見,害怕反面的呼聲?這裡面肯定有鬼。我們想串聯別的小區的用戶去集體上訪,為你討一個公道。」

  胡揚聽後既非常感動又非常擔心。感動的是他為老百姓代言說了幾句真話,老百姓卻這麼關心他惦記他。擔心的是這樣的集體上訪會給市上帶來不好的影響,況且,上訪的理由也不足,就說我是被黃維學報復了,但畢竟是懷疑,沒有證據。沒有證據的上訪,就成了胡鬧。倘若惹怒了市上哪位領導,還以為是我胡揚操縱群眾來鬧事。想到這裡,便說:「丁大爺,你們的關心我心領了,但是,你們千萬別去上訪,這樣會給市上造成不好的影響。再說,你們只懷疑我為你們說了真話而遭到了別人的報復,但是,你們也僅僅是懷疑,沒有真憑實據。你們一上訪,別人還以為是我操縱你們幹的,這對你們,對我,都不好。我勸你們誰也別去了,要自覺地維護安定團結的政治局面。」

  經他這麼一做工作,大家才放棄了上訪。

  眾人散後,胡揚的心裡久久不能平靜,作為一個普普通通的記者,能得到這麼多的群眾的關心和擁護,他已足矣,即便是受了點皮肉之傷,又算得了什麼?

  在這期間,方笑偉帶著班子的一幫子人也來看過他。方笑偉得知胡揚被打的消息異常高興,他非常感謝那兩個沒有留下姓名的暴徒,正是他們,勇敢地干出了他想干而又干不出來的事。什麼是血的教訓?這才是真正的血的教訓。你胡揚不是目中無人自以為是嗎?你不是牛逼嗎?你不按一定的遊戲規則辦事,必須受到應有的懲罰。對他這種二球人,也只能用這種二球的方式來解決,這才是惟一正確的方式。他自然明白這是誰幹的。他早就聽說黃維學白的黑的都來,果不其然。難怪「電錶」事件別的新聞媒體都沒有參與,難道他們不知道?問題恐怕沒有那麼簡單。只有像胡揚這樣的傻帽兒才敢犯傻,而犯傻的結果只能是皮肉受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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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方笑偉恨胡揚恨到了骨髓,但表面上他還是裝出了一副非常熱情的樣子,並且,讓辦公室主任雷小剛買了一大包滋補品。他看到胡揚鼻青臉腫的樣子,心裡在止不住地偷著樂,嘴上卻義憤填膺地說:「是什麼人幹的?膽子這麼大,竟然敢打我們的記者。應該給公安局報個案,讓他們查一查兇手到底是誰。」

  胡揚搖了搖頭說:「沒用。110民警趕來後,歹徒早就溜光了,上哪裡去查?況且,公安局對付那些大案要案都對付不過來,他們哪能顧得上這樣的事?小來小去的事兒,不會引起他們的重視。」

  總編室主任羅正業說:「也是,這種事兒,無論誰攤上也只能自認倒霉,你還真拿它沒辦法。不過,我想,這顯然是在尋釁報復,誰報復你你該清楚吧。」

  胡揚說:「沒有確切的證據,清楚也等於白清楚。」

  大家寬慰了一陣,臨別,方笑偉就親切地拍了拍胡揚的肩頭說:「不要有什麼思想負擔,這幾天你就好好養病,等病好了再上班。」說完就帶著台里的要員們走了。

  之後,都市調頻台的職工都陸陸續續來看望他。馬潔來過,李小陽也來過。

  李小陽開門見山地說:「看來,這篇報導真是觸到了他們的疼處,他們才如此狠心,向你下毒手。」

  胡揚說:「只要給我留下這口氣,我就一定要看到他們的下場。我就不相信正義戰勝不了邪惡。」

  李小陽說:「這只能是一個時間問題,看來並不遙遠。聽說市委書記彭之強、市長李子云都非常重視這篇報導,已經責令紀委、工商等部門聯合查處物業中心。」

  胡揚說:「這其中很可能有好多不可告人的東西,否則,他們也不會這麼害怕輿論監督。」

  李小陽說:「聽謝婷婷說,那天你本來安排我去採訪,我不在,你就帶著謝婷婷去了。倘若上次是我去了,說不準躺在病床上的就是我,而不是你。」

  胡揚說:「這也說不準。剛採訪完,恐嚇電話就打到了我的辦公室,稿子寫好後,又被方笑偉封殺了,他封殺的理由是市上有領導發話不讓發。但是,我卻硬頂著投寄給了省台省報。如果是你,你會像我這麼傻嗎?」

  李小陽說:「我要是不傻,你就不可能給我安排。」

  說著,兩個人都不約而同地發出了笑聲。

  在他整個住院期間,葉非、思思、謝婷婷來的次數最多。尤其是謝婷婷,幾乎每天晚上下班後必來無疑,這使他非常感動。

  這天晚上,他想出來活動活動筋骨,一瘸一拐地下了住院部的樓,便碰到了謝婷婷,於是,兩人便溜達到了街上。

  胡揚說:「過兩天,我就可以出院了,現在班上還好嗎?」

  謝婷婷說:「你放心養病好了,班上一切正常。」

  胡揚說:「婷婷,這幾天你忙前忙後,讓人看了真不忍心。再說,你來得太勤了,讓班上的人知道了不好,以後,你別天天跑了。」

  謝婷婷說:「他們知道就知道唄,我不怕。」

  胡揚說:「還有,你一個人來來回回不安全,我也真是擔心。」

  謝婷婷說:「沒事兒,我留心一點兒,不會有啥事。」

  謝婷婷雖然嘴上這麼說,其實,有時候她也很擔心,也很害怕。但是,她要不來看胡揚,心裡總覺得不踏實。

  走了一陣,有點冷。看路旁的一個名叫「太陽島」的吧屋燈光閃爍。

  胡揚說:「要不,我們進去坐一坐。」

  謝婷婷說:「好,這個主意不錯,我就依了你。」

  進了「太陽島」,那裡果然很不錯,尤其是用繩子懸吊於空中的坐凳,很是特別,坐上去就有了一種盪悠悠的感覺,再欣賞著優雅的鋼琴曲,你無法不感到溫馨。

  他們要了一瓶葡萄酒,又要了盤瓜子、開心果。

  謝婷婷高興地說:「這地方真好,太富浪漫情調了,你是不是常來這種地方?」

  胡揚說:「也不常來,偶爾一來。」

  謝婷婷說:「是你一個人,還是和女朋友?」

  胡揚笑了一下,暗想這丫頭還挺鬼的,我虛晃一槍,看你有何反應。便說:「當然和女朋友。」

  謝婷婷有點沉不住氣了,說:「和你女朋友?你有女朋友啦?」

  胡揚便壞笑著說:「有呀。」

  謝婷婷突然間情緒低落,神情黯然。

  這一細微的變化自然沒有逃過胡揚的眼睛。當他看到她的這一情緒變化時,心裡一陣好笑,覺得謝婷婷真的太純了,真的太可愛了。惟其純,才沒有學會掩飾自己。惟其可愛,才如此地本真。這就好似一張白紙,沒有文字,沒有塗染,好寫最新最美的文字,好畫最新最美的圖畫。就這一個小小的細節,令胡揚感激萬分。倘若她的心裡沒有我,倘若她不在乎我,她能如此地黯然傷神?愛,是剎那間的感動,是天地間最本真的純情。此一刻,他深深地被她感動了。

  她卻突然叫了起來:「你騙人!」

  胡揚說:「你怎麼斷定我在騙你?」

  謝婷婷說:「我上次到你家裡去,你家裡亂得像豬窩一樣,要是有女朋友,她難道就不收拾收拾?再說,你住院這麼多天,她咋不來看你?」

  胡揚不覺一笑,說:「她出差去了。」

  謝婷婷說:「反正你沒有女朋友,你在騙我。」

  胡揚也就笑了起來,說:「好了,酒上來了,喝酒吧!」說著給謝婷婷斟了一杯,自己端了一杯。

  謝婷婷生氣地說:「不喝,要喝你自己喝。」

  胡揚想笑,卻忍住了,問:「為啥不跟我喝?」

  謝婷婷說:「因為你不跟我說實話。」

  胡揚說:「好了,我的大小姐,就算你還有點觀察能力。」

  謝婷婷突然高興地說:「承認了吧?果然在騙我。」

  看著孩童般純真可愛的謝婷婷,胡揚想,看來,她是真的愛上我了。

  他們一邊喝著一邊聊著,彼此的心情都很好。

  他們的話題不知啥時扯到了文學上,就從詩歌談到了散文,又從散文談到了小說。從舒婷、北島、顧城談到海子的死,從張承志、余秋雨、賈平凹談到了《一個人的村莊》的作者劉亮程。從《廢都》、《白鹿原》又談到《塵埃落定》的作者阿來。一談起文學,他們兩人都很興奮,不知不覺間,喝了一瓶又一瓶。吧屋裡突然放起了薩克斯曲《回家》,那曲子瀰漫著濃濃的柔情,如葡萄美酒般地醉人。

  謝婷婷突然有點傷感地說:「一聽到這首曲子,我就想哭。」

  胡揚說:「有什麼不高興的事嗎?」

  謝婷婷說:「我一聽到這支曲子,就想起了我姐。春節快到了,我不知道她現在過得怎樣?她現在在哪裡?春節能不能回家?」說著說著,淚珠兒便像斷線的珠子,從她的面頰上滾落了下來。接著便伸出手,緊緊捂住了面頰。漸漸地,那淚就從手指縫中溢了出來。

  胡揚不免有點驚慌,剛才她還有說有笑,怎麼就被一支曲子催哭了?記得上次葉非問她,她說她姐在深圳,這次怎麼又說不知她在哪裡?是不是她喝多了,還是她姐同家裡鬧了矛盾?失戀了?或者受了什麼刺激?便問:「你姐是不是賭氣走的?」

  謝婷婷搖了搖頭,說:「不是的。」說著便端起酒杯,十分感慨地說:「人生苦短,誰也只不過是一個匆匆過客而已。相識相遇是一個緣分,我們就為這緣分乾杯!」

  兩人碰了一下杯,幹完了杯中酒。

  謝婷婷有點醉了。

  胡揚便關切地說:「不能喝就別喝了。我不喜歡女孩醉酒。」

  謝婷婷說:「誰醉了,我沒醉,你才醉了。」

  胡揚說:「是的,我也不能喝了。再喝,我就醉了。」

  謝婷婷就看著他笑著說:「你終於說出實話了吧?」

  胡揚點了點頭。心想,她有點醉了,不能讓她再喝了。

  少頃,謝婷婷突然說:「你看著我的眼睛。」

  胡揚就盯著她的眼睛看。醉眼蒙目龍的她,更顯得悽美動人。

  謝婷婷非常認真地說:「胡揚,你必須給我說實話,你喜歡我嗎?」

  胡揚心裡一慌,竟不知該怎麼回答。他非常清楚,她希望能聽到他說什麼,他也的確喜歡她。然而,面對這個滿懷著火辣辣的情火辣辣的愛的女孩,你要說出了那兩個字,她肯定會像火山爆發一樣地來愛你,這一定會在全台上下引起不小的轟動。這樣想來,他只好含糊其辭地說:「這……我還沒有考慮過。真的,還沒有認真想過。」

  她說:「騙人!你虛偽。我早就看出來了,你喜歡我。你只是怕影響了你的仕途,不敢承認。」

  他心裡一驚,這人精,酒醉心裡明,她什麼都清楚。試想一想自己,也真是,一旦走入仕途,人的本真就失去了。話說回來,倘若你太本真了,也許你就很難走向仕途。人,就是在這樣一個相互對立而又統一的矛盾體中生存,所以,就活得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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