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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苦水倒不盡青春好煩惱「集中營」里的那個空位

2024-10-08 17:58:23 作者: 何建明

  就是這樣一段「北大招生簡章」的開頭語,這個學校的校長和老師都能倒背如流,且吟誦時的那種激情與神聖,可撼天動地。

  從此,這所中學便成了名校。他們的復讀班也就成了出狀元的「熔爐」。

  中國的復讀班不少是這樣發展起來的,但更多的則並非是製造狀元的熔爐,倒是專門燒制泥瓷的「冷獄」。

  說「冷獄」是因為進復讀班時所看到的都是一張張冷麵孔:家長把自己的兒女送進來時是副冰硬的冷麵孔;校長在開學典禮(一般這種典禮會被取消)上扔下的也是一堆冷冰冰的話:從今天開始,你們只有加倍再加倍、努力再努力,除非明年不再見到你們,否則別給我笑出一聲!老師的臉更冰冷,每天都有這樣的話:你們這些學生就是笨!笨到家了!我教的學生就沒有像你們這樣的!笨,出奇的笨!學生們整天見到這些比欠他帳還冷酷的老師,還能有什麼歡笑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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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會有。學生自己心裡清楚,當他們踏進復讀班的時候,就已經不得不承認自己是比別人矮一截的差生,是在高考中落榜的恥辱者,是可以被人譏笑為「沒出息」的低能兒。你家裡再有錢,你長得再帥再美麗動人,你性格再高傲也沒有用,你失去了你自己的全部,僅保存了你作為來年參加高考並努力獲得成功的軀殼而已?

  你什麼都不可以言。這就是進復讀班後的你。

  在同一個學校里上課,在那些比你小的高三生面前,你不可以言。那些驕傲的應屆生聽說你是「高四」、「高五」、「高六」甚至「高七」生時,瞧那小臉笑得都歪斜了?

  教室里也不會有人跟你說話。每一個人都想隱瞞自己的那份恥辱與慚愧,隱藏得越深,也許越能稍稍放鬆一下自己。

  回到家你更不可以言了。如果是很富裕的家,財大氣粗的老爸或老媽開口就把你所有的話噎回去:你有什麼能耐?我大把大把的錢扔在海水裡了?就是餵條烏龜也該賣出個好價錢了!你算什麼?連只烏龜都不如!如果是很貧困的家,看到父親母親還有一大串連褲子都穿不起的兄弟姐妹為了你上學在拉犁、賣血和啃野菜,你還能說什麼?

  默默地回校吧。把頭低得再低些,直到把所有的卷子,所有的難題,所有的淚水,所有的傷痛處理好後,你再去表現你曾經想表現的瘋狂與驕傲吧。

  復讀班裡還有一個特別的現象,許多學生相互間幾年下來仍很陌生,甚至老死不相往來。我在河北省一個縣中的復讀班了解到,他們那個班的六十一名(通常復讀班都是大班,人數極多)同學中,竟然有十幾名是外縣甚至外省來的。同學之間都相互不十分清楚底細,連班主任對有的學生情況都了解甚少。「他們有的是自己私自出家門來求學的,邊打工掙錢邊進行學業,考好了回家再挽回那份屈辱,考不上家裡人也不知道,因此也不丟臉。有的是某某縣長、鄉長或者什麼處長的公子、千金,他們的家長怕在本地丟自己的臉面,就關照學校不要說出是他們的孩子,以防傳出去敗壞了他們的名聲。總之,復讀班裡什麼事都有,你想不到猜不到的事,在這裡都有。」這個復讀班的班主任對我說。

  大家還是來聽聽給我寫信的那個「高六生」講述的那個令人毛骨悚然的故事吧——

  我是復讀班的「座底生」了,也就是老師嘲諷的那類「范進」式的人物,也許是考到孫輩一起進學堂的時候才能中舉的蠢才。不過我知道自己並不太笨,只是心有些高得不夠現實,才落得是個三年未挪動一個座位的復讀班老生,那些應屆小弟小妹們則稱為前輩或「高六生」。凡來復讀班上課的同學都有些怪,除了那些高分未被錄取的高考不走運者和個別硬是被有錢有勢的父母推進來補課的公子哥外,絕大多數人有共同的境遇:成績平平,智力一般,於是這些人就像老師說的,不靠「死做題做死題做了死題做難題,難題做完做偏題,一直做到錄取線」的笨辦法和硬性強制的規定,是難以闖過龍門的。

  同學們說復讀班像「集中營」是有道理的。首先是這裡的恐怖。我第一年進復讀班時,一進教室就一眼看到了牆上那幾幅巨大的標語:「決一死戰在今年」、「進龍門者為王,怯龍門者為鼠」、「血洗屈辱」、「誓死一搏」等等,那一個個「死」與「血」字讀後感到格外的心驚肉跳,渾身冷汗。再看看我坐的座位上、破舊不堪的桌椅上也都刻滿了「前輩們」一行行用血淚鑄成的斑斑痕跡。我的桌子正右方有一行用刀雕刻得特別深的字這樣寫道:500分生,499死。開始我不懂其意,便問旁邊的一位老生,他告訴我,500分是前幾年我們省的高考一本錄取線。原來如此。

  「499不也可以錄取二本嘛!」我不解地問。

  那老生聽後淡淡一笑,說:「過一段時間你就會知道。進這兒的人都是瘋子,他下的血書,發的誓言,死也要實現。差一分也不干,說死就死。」

  有這麼嚴重?我半信半疑地等待「瘋子」的出現……

  復讀班開課了。校長專門來講話,他說今年這個班是請示市教育局才同意繼續開設的最後一期復讀班了,同學們要珍惜這最後的機會。我後來第二年再上復讀班時,校長又這麼說,到第三年進復讀班時他還是這麼說。有一次我問校長,復讀班真的以後就不辦了?我們為什麼年年還在辦?他說,你知道啥?上面對辦復讀班是有不同看法的,市教育局也是今年不知道明年的事,所以我必須每年告誡同學們:這是最後的機會。

  噢,校長可謂用心良苦。

  學習開始了,老師並沒有先上數理化,而是先開「誓死會」。幾位同學像控訴萬惡的舊社會一樣,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訴說自己由於沒有聽進老師的話,或者是把父母的話當了耳邊風,結果害得自己高考落榜,以及由此而承受的種種屈辱與辛酸……那眼淚、那控訴,太容易引起我們這些高考失落者的同感了,於是全班特別是那些剛剛從高考中退下陣的「高四」新生們,常常哭得泣不成聲,我親眼看到在兩年的「誓死會」上,有女同學哭得最後連氣都背了過去,其中的一位甚至經醫生搶救才脫離了危險。

  「誓死會」後就有了「實際行動」。同學們個個要表態,開始寫決心書,但寫在紙上字太小,大家必須在很近的距離看才能知道你寫了些什麼。不行,決心書不足以表達大家的「誓言」。於是有人就用大標語的形式來表達自己的決心。我開始寫的諸如「努力刻苦」、「爭取考好」之類的詞,馬上被班長和組長們指責為「太軟」、「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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