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目 擊高考現場目擊之四:臨場血書
2024-10-08 17:57:33
作者: 何建明
又是一個「黑色7月」。
大考前夜,某中學高三五個班的一百六十四名學生在老師的帶領下,浩浩蕩蕩地向高考目的地進發。這是一個地處農村的市級重點中學,像以往一樣,每次高考時他們都得從自己的學校整裝到指定的城裡考場附近事先住下並準備第二天的考試。所有的時間都是在有經驗的老師安排下度過的,既不能太早,也不能太晚。太早會給考生過多的緊張壓力,太晚會使考生對考場產生陌生感。
在看完考場後,老師說話了:「這是最後一次給同學們作戰前動員:明天是你們一生命運的衝刺時刻,是生者和死者之間的選擇,是光榮和夢想的決戰,十二年寒窗的所有苦和累,將在這三天中得到回應。過去每天嘮叨的話已經夠多的了,現在只說一句:『今晚好好睡一覺,迎接明天大考!』」
「咔嚓——」老師將電閘拉下,於是整個宿舍一片漆黑。這是老師們採取的強制措施,為的是讓考生們能夠休息好,以便明天精力充沛地上戰場。所有的筆和手電之類的照明用具及學習用具也一律被暫時收繳。
「喂,你睡得著嗎?」考生A悄悄掀起蚊帳問B。
「廢話,能睡著嗎?」B說。
「那你在幹啥?」問。
B揚揚一隻手指:「看這兒……」
A說看不到。
B示意他悄悄走過去看。
A湊近一摸,不由大驚出聲:「哇,你怎麼啦?流那麼多血!哪兒刮傷了?要叫老師嗎?」B「噓」地用嘴巴示意A別出聲:「這是考前的最後一件必須做的事,老考生們說……」說完他把手中的一塊什麼東西藏在了枕頭底下,令A道:「回去睡吧。」
第二天一早,考生們以最快的動作完成了洗漱,當A和大家一起走出房間時,他的兩眼仿佛一下凝固了,他被走廊兩側牆上貼滿的一塊塊大小不一的布條、紙條驚呆了:原來同學們都以各種不同的文字寫下了「上戰場」的血書。再看看那血書的內容,A同學被震撼得渾身發顫——
「誓死一戰!」
「我以我血為證:拼命衝刺到底!」
「搏不死則活,活不成則死!」
「為了父母!為了老師!更為自己:拼殺吧!」
「……」
血書之多連成了一片「血牆」。看上去十分莊嚴,也十分恐怖。
現在已經進入上海某大學的A同學告訴我,他本來或許第一年可以考上大學的,但正是7號這天起床後看到同學們寫下的這一張張血書刺激了他的神經,那一年他走進考場,手中拿的雖然是考卷,但眼裡呈現的卻一直是那一份份血淋淋的誓詞……三天考試,他的眼前無時不在晃動著同學們那誓死一搏的血書。因為他沒有寫,所以他自愧對高考的決心不如大家那麼大,有種對不起自己、更對不起大家的強烈內疚。這一年他失敗了。
後來老師和他自己都認為失敗就失敗在他沒有寫血書上。有老師告訴他,有一年一位平時成績平平的學生就因為在考前拿出了破釜沉舟、決一死戰之心,結果超常發揮,考上了北京一所名牌大學。老師從此便常常用這個學生的事例激勵考生,於是,這個中學每年高考時,總會在臨考前出現眾多學生揮寫血書的驚心動魄的場面。
「寫了血書就真的管用?就一定能考好?」我問現在的A。
A說他也說不清,不過同學們都這麼做了,他不做就會有一種無形的壓力和內疚,他本人兩次高考的結果正說明這一點。
我無法相信A的這種說法,但我又找不出另一種解釋。我所採訪的一些學校,特別是農村中學,幾乎都有考生在臨考前寫血書的情況。寫過血書並走過了「獨木橋」的同學們說,這種辦法有一定效應,因為人在臨戰時需要一種置自己於死地而後生的精神準備,這種精神準備越充足,就越可能獲勝。而一位寫了血書又沒考上的學生則說,他第一次寫了「落榜可恥」四個字,但出考場後他就意識到自己不會被錄取,為此他拿起自己寫的血書蒙在臉上哭了整整一天。他說從此他就覺得「落榜可恥」四個字就像烙在臉上,使他不敢在老師面前抬頭,也不敢在父母面前抬頭,更不敢在鏡子面前照自己。他說那張無形的血書永遠像一塊蒙恥的布條籠罩在他的心頭,他再也不敢重新參加高考了。後來家長帶他到了精神病醫院治療了很長時間,才重新恢復了自信心。第三年他再次走進高考考場時,什麼都沒有寫,只是心裡默默地念著一句話:我要用自己的行動抹去心靈流血的昨天!後來他真的考上了,而且是一所不錯的工商管理大學。
我不是心理學家,不能解釋這類現象,但在考場前看到的同學們一副副或大義凜然,或誓死如歸,或惶惶不可終日的樣子,我總會有所思索。不少學生告訴我,他們班在進入高三時就有人開始寫下血書了,而且有人不止寫過一次。我見過一位同學,她拿出三塊用手絹寫的血書,內容分別是:「十名是恥」、「目標重點」、「一次成功」。她向我解釋,第一次寫血書是因為她從高二升到高三後,前十幾次班級考試排名總停留在十名水平。老師講過,像他們這樣的農村中學,成績不在年級前五六名,是難以「跳出農門」的,更何況她是班級十名水平。她為此第一次寫了血書,這份血書伴了她三個月零五天。後來她的成績排名在班級前二名,年級前六名。這就意味著按學校往年高考升學率來說她的半隻腳已經進大學的門了。但這時的她又把自己的目標定在了考重點大學,於是又有了第二份血書。她寫第一份血書時,同學們誰也不知道,老師也不知道,只有她自己知道,因為她把血書放在枕頭底下,但她每天睡覺之前都要看一遍。後來,等到高三第二學期開學後,她的成績一直穩居在班級前一二名時,她的第二份血書已經從枕頭底下移到了宿舍牆上,並十分醒目地高高地掛在那兒。「目標重點」,是她在這最後的半年裡最重要和最明確的奮鬥理想。在7月6日晚臨睡覺之前,她揭下那高高掛在牆上的「目標重點」的血書,然後像舉行一個莊嚴儀式似的,特意找出一塊嶄新的絲綢手絹,輕輕地攤在桌面上,之後她站立好身子,面朝自己的家鄉,閉上雙眼,兩手合十放在胸前,默默地說了一句話:可憐的爸媽,女兒這輩子要徹底跳出農門了,願上帝保佑!隨後她毫不猶豫地拿起一把新買的水果刀,用力劃破左手的食指,鮮紅的血頓時流淌出來,她伸出右手食指蘸過血後,在雪白的手絹上寫下了「一次成功」四個大字。第二天她進考場時,口袋裡惟一帶的東西就是這份血書……
「奇怪的是,這天我進考場後竟然沒有一點雜念,像是口袋裡這份血書真的在保佑我。三天考試下來,我沒有感到一點吃力,順利過關。」這位如今已經是某大學碩士生的女同學很不可思議地告訴我,她說當她後來進了大學向同宿舍的同學談起自己的血書時,六個女同學中竟有四個也都寫過血書,而且一致認為它還「很靈」。另外兩個是城市學生,她們雖然沒有「血淋淋」的經歷,但卻也寫過類似的「戰書」。1999年北京高考結束時,電視上播放了北京理工大學附中某班全體考生寫滿了「戰書」的一塊大黑板。考前,老師把大黑板放在考場的門口醒目處,每天班主任在自己的考生進出考場時都讓學生念一遍上面由自己寫的「戰書」,以此鼓舞士氣,據說效果甚佳,全班高考錄取率超過其他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