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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政績工程害死人

2024-10-08 17:50:36 作者: 唐達天

  西州賓館三樓小會議室。

  省委書記蔣效東、省長陸宗成黑熏熏的臉上透著憤怒。何東陽坐在橢圓型桌子的對面,與何東陽一起的還有西州市除高天俊在內的所有常委。何東陽說:「此次事故共造成12人受傷,其中輕傷10人,重傷2人。現在全部安置在市人民醫院救治。初步查明事故發生原因,主要是施工方在施工過程中使用不合標號的鋼筋、水泥等施工材料所導致。目前警方已控制了相關責任人員……」

  何東陽還沒匯報完,蔣效東突然打斷何東陽,拍著桌子,怒道:「飯桶,全是一群飯桶!你們今天還有臉坐在這兒嗎?」

  蔣效東把桌子嗵嗵響,然後拿起手,指著何東陽繼續罵道:「哦,你們就是拿這樣的豆腐碴工程來迎接我的?就是拿這種工程來糊弄老百姓的?我們在坐的可以試想一下,如果我們的老百姓入住後發生這樣的事故,我們不但無法向西州人民交待,就連全國人民都沒法交待。我們將真正成為中國歷史上頭號罪人!」蔣效東又一次拍響了桌子。何東陽和所有的常委們都低著頭,連看都不敢看蔣效東一眼。此時,如果地上有道縫,何東陽真想一頭扎進去再也不想出來。王中平用眼睛的餘光偷偷地看著何東陽,心裡比誰都樂。他想蔣效東罵得越狠越好,最好立即免了他倆的職,那自已不可以輕而易舉地升上一級嗎?說不定還能升兩個台階呢!

  蔣效東繼續道:「一幢樓倒了是小事,我們某些幹部的思想如果倒了,才是最可怕的。誰敢說,其中就沒有腐敗問題。我看難說。現在天俊同志已經成那樣了,東陽同志要負起這個責來。下周,我要聽你們常委會的集體表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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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省上領導走了。省紀委的人來了。

  何東陽感覺身上背著千斤巨石,每走一步都感覺心力交瘁。即便這樣,他還得每天帶著燦爛的笑容面對身患絕症的老婆。送走了省紀委的人,又到省委去做檢查。這明明是高天俊好大喜功,不聽勸阻導致的後果,現在卻讓他去替他人擦屁股,一肚子的怨氣,憋在心裡,沒法發泄出去,他只好自己獨吞了。從省城回來後,何東陽感到心重極了。又一個星期天,他一個人,出了門,漫無目的地走著,他看到年輕的夫婦牽著小孩子的手,悠然地遛馬路;中年夫婦與同自己一樣高的孩子談笑風生;老年夫婦在兒子兒媳孫子的圍攏下漫步向前。何東陽突然覺得這一切被人譽為天倫之樂的幸福,他還沒有享受一天,老婆就馬上要離開他了。這多半輩子,他到底在做什麼?他得到的又是什麼?他幸福嗎?這些平常的再不能平常的問題,他卻無法回答。經過柄靈寺大門時,他原本想進去,可又覺得這個世界上靠天靠地靠神靈,都沒有靠自己踏實。他回頭的剎那間,看到牆壁上寫著幾句話,他停下車,輕聲地念了起來:

  亮月穿雲肅氣寒,菩提一半蓮一半。

  清歌有意理千思,淨水無私空萬念。

  大善從容欲我知,真言愷切倩誰返?

  袈裟起落盪塵埃,身後功名煙幾點?

  何東陽念完,不覺長嘆一聲,緩緩地閉上了眼。再睜開,眼裡卻不知不覺地浸滿了淚水,他輕輕地擦了一把。似乎就在那一刻,他做出一個人生重大的決定。

  胡亞娟的病情好一陣壞一陣,但她只要看見何東陽的時候,都是一臉的笑。見何東陽見來,她說:「今天怎麼這麼早回來了?」丈母娘正忙著把煎好的藥倒進碗裡,等溫度合適再端給胡亞娟喝。見何東陽進來也笑笑,說:「回來了!」何東陽點點頭就走到胡亞娟跟前。

  何東陽笑笑說:「與其喝那麼燒酒難受,還不如多陪陪我的老婆!」

  胡亞娟瞪著何東陽說:「你什麼時候突然覺醒了,知道陪老婆了?」

  何東陽愧疚道:「以後,我就天天陪著你,好不好?」

  胡亞娟馬上高興道:「當然好了!」說完又覺得哪兒不對勁,馬上用驚慌的眼神看著何東陽問:「不,你今天這是怎麼了?」

  何東陽道:「沒怎麼。我突然覺得好累,我想辭了這個市長,呆在家裡,天天陪著你,過一種平常人的日子。」

  胡亞娟馬上撅著嘴道:「你以為我喜歡你天天這樣啊!沒有事業的男人,哪個女人還要你!不許你有這樣的想法。我死也不會同意的。」

  何東陽沒聲了。

  夜裡四點鐘時,胡亞娟突然用手把何東陽推醒,何東陽嚇得一咕嚕坐起來,大聲問:「怎麼了?我馬上送你去醫院。」

  胡亞娟咯咯地笑著,看著何東陽胡亂地拉著衣服開始穿了。何東陽一看胡亞娟的樣子,愣愣地望著她,忙乎的手也停了下來,鬆了口氣道:「沒事啊?把人嚇壞了。」何東陽又躺了回去。

  胡亞娟躺過去,頭恰好靠進了何東陽的臂彎里。何東陽摟了摟,說:「怎麼?把我弄醒。」

  「沒事,我睡不著,老想過去的事。」胡亞娟笑眯眯地,眼睛裡冒出幸福的光,說:「東陽,你說這日子過得也真快啊!轉眼我們結婚都24年了。」

  何東陽說:「是啊,真是太快了。那時候你還是一黃花閨女,現在……」說到這兒,何東陽猛地停住,覺得這個時候說胡亞娟「老太婆」不合適,馬上接道:「都快當婆婆了。」

  胡亞娟翻身趴到何東陽胸前,說:「看看看,言不由衷了吧?老太婆就老太婆,我又不是怕。」說完又躺回去,說:「兒子才談呢,誰還知道在哪年哪月呢!」

  何東陽笑笑道:「快了!」

  胡亞娟又道:「哎?你還記得那年冬天,我給你送烤紅薯吃的事嗎?」說完胡亞娟眼睛望著天花板,幸福地回味著,一臉的羞澀。

  何東陽說:「怎麼能忘呢!紅薯是熱的,你的手卻是冰涼的。我還幫你焐了半天臉和手呢!」

  胡亞娟有些害羞地說:「去,誰知道你當時心裡想的什麼。想起來,你說我那時怎麼就對你那麼好呢!真是傻啊!」

  何東陽呵呵笑道:「那是我長得帥吶!

  胡亞娟推了何東陽一把,道:「別孤芳自賞了!誰稀罕!」

  「哎,說說你在那個小飯館跟蹤我多久了?」

  胡亞娟一聽何東陽說,就笑得止不住了。笑了一會兒才停下說:「想起來都不可思議,你說我那時候怎麼就那麼傻呢!還給你付飯錢。」

  何東陽又道:「別打岔,說主題,跟蹤我多久?」

  胡亞娟說:「誰跟蹤你了,我只是恰巧碰上你好多次,看你那老實巴交的樣子,不像個壞人,就有把你收留的想法了。」

  這回輪到何東陽哈哈地笑了。

  笑完了,胡亞娟突然幽幽地說:「我從舒揚身上看到了我年輕時的影子,她真是一個不錯的姑娘。」

  何東陽驚了一下,說:「你怎麼會突然想起她呢?」

  胡亞娟說:「我能看得出來,她對你跟我當年對你是一模一樣的……」停了好一會兒,胡亞娟又說:「我知道,她逃婚是有原因的。假如有一天我死了,你一定要把舒揚找到,她會讓你幸福的。」

  當胡亞娟說完,何東陽的心都要快碎了。一直以來,他認為把與舒揚的交往隱蔽得天衣無縫,豈不知,胡亞娟全都清楚,只是她沒有說出來而已。當說到「死」,何東陽再也無法控制住自己愧疚和感激的淚水,他轉過身緊緊地抱住胡亞娟哽咽道:「別這樣說,不會的,我要陪你走到地老天荒。」

  胡亞娟輕輕地擦去何東陽臉上的淚水,說:「人生無常,誰也無法阻斷天堂的路。我什麼都清楚,你們為隱瞞我,太累了。我說出來,這樣大家都輕鬆些。有你,我就會堅強,我一定努力陪你走到最後。但你一定不能胡思亂想,你辭了市長,能表明什麼?只能表明你是一個失敗者,別人會拿冷笑的眼神看你的。無論我能不能陪你到老,你都必須走下去。你不是一直跟我說,要做一個為老百姓做好事的大官嗎?你還沒做到大官,你的理想還沒實現呢,怎麼能輕易地就當逃兵呢?」

  何東陽沉重地點點頭,手機鬧鈴響了起來。

  胡亞娟定定地看著何東陽,仰仰頭,說:「去吧,上班去吧。我沒事的。」

  何東陽上班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醫院看望高天俊。

  高天俊在醫院裡住了半個多月,算是撿回了一條命,但左半身卻不能動了,就連左半個嘴也動不了,一見到何東陽就急得想說什麼,可嘴角斜拉著,口裡伊哇著,別人什麼也聽懂。好在右手能動,只能通過一隻筆來交流。就這樣也顯得特別吃力。他能寫字時寫給何東陽的第一句話就是:「我對不起你!政績工程害死人!」然後右眼角邊湧出淚。

  何東陽說:「高書記,什麼都別想,好好養病吧。」

  半個月後,高天俊被兒子弄到了美國。臨走時,他又寫給何東陽一句話:「我對不起西州,病好了我還會回來的,你一定要將西州這艘大船先撐起來!」

  高天俊走了,西州仿佛又回到了往日的平靜。其實,平靜在任何時候都不是絕對的,僅僅是表面的平靜而已。這種平靜,可能馬上就會被新一輪的矛盾所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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