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2024-10-08 17:47:06
作者: 何建明
這時,人聲鼎沸的藥店裡,擠過一位年輕人。他本想向買藥的百姓們說上幾句安慰的話,而他其實也說了好一陣子,可沒人聽他的。人們依舊焦慮地誰也不顧誰地爭搶著抓藥,仿佛抓上藥就是抓到了求生的一線希望。
年輕人的眼睛紅了,那是被淚水嗆著的。他忘了自己的身份——那時身份已經不再重要。人命關天時,皇帝又能怎麼著?「哎呀,是陸市長啊!」陳濟生和鄭店長認出了年輕的陸副市長。
「諸位,咱們趕緊商量一下,這樣可不行!」陸副市長叫過陳濟生等人,來到後堂。
「我們已經調出了所有人力物力,可也無法滿足這麼大的需求量啊!今天是9號吧?9號一天賣出9萬服!天文數字!」陳濟生心急如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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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副市長緊鎖眉頭:「看這陣勢,還得準備更大的供應量!」「可我們已經把所有庫底全部調上了!再要每天抓出這麼大數字的藥來,就是擠干我千名職工的血汗也不成呀!你沒看見我們抓藥的人,一個個眼睛都抓得冒火了!」陳濟生本想在市長面前訴一聲苦,卻見平日裡英俊瀟灑的陸市長可憐巴巴地低著頭,雙手不停地做著抓藥動作,眼睛好一陣酸,狠著勁地說:「除非你和藥檢局同意我們將手工抓方煮藥改為大機器生產方式煮提……」「不違反藥檢相關規定?」陸副市長問。
「藥檢規定可以在特殊情況下如戰時狀態採用機器煮藥液。」「現在就是戰時狀態,干吧!對了,通知同仁堂等一起上!」年輕市長一拍定案。
「好的。」陳濟生受命後的第一時間內趕到雙鶴藥業公司,親自看著成噸成噸的中草藥裝進大罐桶內滲泡、調配、起火、轉動……好傢夥,那是真正的大機器煮藥啊!巨大無比的爐桶,轟鳴震天!開足馬力,日夜不停。
同一時間,京城百年「大宅門」——同仁堂老店的後院,更為壯觀:原有的大大小小煮藥灶、煮藥房、小桶燒、大桶滲的所有藥具全部用上,而新添置的十幾口碩大無朋的煮爐更是火焰旺旺,熱氣騰騰……
大機器煮提,一天能供應10萬服「八味方」!10萬服還不夠!各藥店急報。
10萬服不夠就再加到15萬服!15萬服一天還不夠!市民們罵死我們啦!藥店老闆哭著向陳齊生報告。
日供20萬服!陸副市長下令。
20萬服晨送市場,午後便空空無貨。
陳濟生想哭,卻哭不出來。要哭也沒有眼淚,只有血水——百姓們把「八味方」當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而「八味方」其實也就是一根可憐兮兮的救命稻草而已。
「八味方」從4月8號一直供到4月底的20來天時間,全市共賣出800多萬服!其中23號和24號最高峰時,日售量高達29萬服和29.5萬服!北京市民瘋了!但瘋了並不要緊,要緊的是死了才真正可怕!「4月17日中央開會,當晚市領導找我等人談話,告知當時的疫情,我聽後真感到嚇人。18日市經委通知我出任抗非物資總指揮。19日物資保障組升格,成了市抗非指揮部的一個小組,組長也由一名副市長擔當。當日我出任物資組辦公室主任。20日衛生部長和北京市長被革職,我們抗非指揮部的各小組成員卻正式上任。21日我負責的物資供應辦公室62名來自各個部門的人員全部到位。當日23部電話全部開通,30多個網絡建立,幾百個聯絡電話列在每個工作人員的辦公牆上。而那時遇到第一件最重要最緊急的事就是前線急需的防護服……」張工,市經委副主任在日後接受我採訪時,說起那段刻骨銘心的日子,一連報出幾個工作日程的戰鬥內容。
防護服太需要了!可惡的SARS此時正以最瘋狂的進攻,襲擊著醫務人員。
每日三位數的確診SARS患者中有三成是醫務人員!他們在搶救從四面八方擁向醫院就診的患者時,由於沒有有效的防護服而一批批地倒下了……
「什麼,你們那兒又有5個倒下了?」「我們昨天剛拉走4個,今天又躺下了7個……」某院長哭著向市長報告。
「要不惜一切代價,保護好我們的醫務人員!醫生假如都倒下了,百姓還怎麼個活法?」指揮部里,市長、市委書記的眼睛都紅了,他們的聲音裡帶著撕裂的顫抖。
「你們要是沒能耐,就統統下台吧!」政府熱線電話里,市民們的罵聲震天,那罵聲里包含著恐懼,包含著怨恨,而更多的是包含著焦急和期盼。
「八味方」還在熱火朝天地煮提著,陳濟生又受命組織防護服的採購與供應。
「陳總,你的任務重啊!重如泰山哪!」市長握住陳濟生的手,同樣充滿期待和焦慮。
平時,舉手投足都講究得體的陳濟生,此刻連別人喝過的水她都會端起來往自己的嘴裡倒——時間在那個時候真的太寶貴了,每一分每一秒都連著市民和醫務人員的生命!「沒說的,我們堅決完成任務!」接受任務後,她突然有種奇怪的想法:我一個非國有單位的股份公司,怎麼市長們把我看做是他的一個局、一個國有集團來對待呀?如果換了平日,陳濟生真會發笑。可現在她想到的只有八個字:國難當頭,人人有責。
是啊,國難當頭時,每個公民、每個單位,都是政府和人民的一分子,相互間不分你我,不分公私,都是一條戰壕的戰友,一個碉堡里的機槍手,共同的敵人是SARS!陳濟生又閃出另一個念頭:當年林巧稚大夫給我起名「濟生」時,真的有先見之明?啊,濟生,濟人民、濟國家、濟民族之生!小女子有個「濟生」的男兒名字,大概命運早就安排她擔當國事民生的大任吧!陳濟生在此刻很感謝林巧稚大夫——那是一位真正的給予別人生命的天使。
「喂喂,老萬啊,你聽著:馬上全力組織調購幾萬件一次性防護服!什麼時候弄到手,就什麼時候送到醫院!千萬千萬!」陳濟生抄起手機,對公司副總經理說。
「是。不過陳總啊,由於『八味方』等藥物與器件是賠本買賣,公司已經賠進了近千萬元了!是不是向政府說一聲……」屬下吐出一顆酸橄欖。
陳濟生沒接,斷然道:「現在都什麼時候了?就是把公司全部資產賠進去,我們也得干!」「是。」陳濟生還在市指揮部開著緊急會議,屬下的幹將們則全被動員起來搞防護服去了。哪知翻遍北京城的家底,只有幾百套防護服!要命啊!那時醫院第一線全線告急。有些醫生由於懼怕感染,已經出現穿五六層防護服還是不敢接近SARS患者的情況。
十萬火急!「向全國、全世界訂購!」張工領導的物資供應辦公室已經遵照市領導的決定在網上發出帖子。「這怎麼行啊,咱們是政府,網上貼帖子不是有點兒那個嘛!」有人提出異議,竟然還下令把張工他們發在千龍和新浪網上的「全球採購」帖子撤了下來。
「網上有什麼不可以嘛!如今是全球化信息社會,我們不利用網絡這樣的優勢,是傻瓜!」張工的手下有人氣得直罵。
招標採購的帖子在一個小時後又重新上了網。那時一個小時也是關天大事啊!「陳總,我們已經從深圳、河南、武漢弄到2萬件防護服!」陳濟生接到屬下報告。她正想向市領導表一下功,卻沒想到一位市領導陰著臉對她說:「太少啦,2萬件救不了我的命,更救不了火線上的醫務人員與患者的性命啊!」陳濟生一聽這話,眼珠頓時發直。那一刻她才真正知道了北京的疫情之嚴重!指揮部的緊急會議一直開到凌晨4點。陳濟生不可能閉一下眼,回公司的路上,她的電話從北京打到上海,打到美國,甚至打到倫敦、南非……和以前一切所有認識和不認識的朋友與客戶一一通了遍話。每一個電話里說的第一個字,都是「求」字——陳濟生一生從不求人,這回「北京女藥王」低下了高傲的頭顱。她要求人,求所有的人——為了她的城市和市民的生命。
「什麼什麼,你再說一遍!上海有個公司是美國杜邦的代理?他們那兒有貨!太好了!杜邦的防護服是世界名牌。你告訴他們,有多少我們要多少!越快越好!」陳濟生突然接到一個信息,高興得熱淚滾滾。
「那合同怎麼個訂法?」「就用傳真!我簽字!」「人家要200萬預付款。」「給。立即就給!但我的條件是:他們必須明天就把第一批10萬套給我發到北京!」「對方答應說行。」陳濟生的電話剛放下,市府一連來了幾個電話催她折回去再開一個緊急會議。
「口罩、體溫計、消毒藥水……一樣都不能少!一樣都不能遲!」市府會議上從來沒有這麼不「文明」過:市長們、局長們扯著胳膊,互相站著說話,甚至一不留神,「他媽的」也上來了!「口罩20萬個,上海市明天就空運過來!上海市的書記、市長親自批示說,北京要什麼他們全力支持什麼!聽聽,多麼動人的話語!還有其他省市,也都在想法支援我們。但我們的需求量實在太大,各位要使出吃奶的勁兒!想法再想法,直到把東西都給運到北京、送到醫院、遞到市民手中才行!」市長又在發令。(我後來知道,北京在抗擊SARS戰役中所用的1100多萬隻口罩多數是上海支援的,北京人民因此永遠記著上海人民這份生死之交的情意。)「什麼?防護服明天到不了?杜邦的公司在阜陽?那兒每天只有一個航班飛北京?」陳濟生的電話連聲響起,她只得從指揮部會議室起身到走廊接電話。
「我們的10萬件貨運到飛機場時被客航甩了下來,人家說不可能裝運得了!怎麼辦呢陳總?」對方說。
陳濟生急得直擊雙掌。沒貨時急尋貨,有貨了運不過來更是急死人的事!調民航專機!對,調專機!陳濟生的腦子裡蹦出個大膽想法。她讓助手查到民航總局值班室的電話後,將手機直接打到那裡。
「你告訴我急到什麼份兒上?」民航總局的值班同志問她。
「急到明早天一亮就必須把10萬件防護服送到各醫院!否則醫生和患者成片成片地倒下!」陳濟生說。
「那好,你讓市政府出個公函。剩下的事我們來辦。」陳濟生一聽,快步走進指揮部會議室,本想當面找市領導說一聲開公函的事,可一看裡面的領導們在激烈爭執著千頭萬緒的其他戰事,那火藥味濃得嗆人。陳濟生收住了腳步,迅速從挎在肩上的小包里取出一個記事本,撕下一頁,嚓嚓嚓寫下幾行字,然後悄悄交給一名領導。那領導也乾脆,瞅一眼後,立即提筆改了幾個字,隨手交給市府秘書長,回頭對陳濟生說:「還有其他事讓你辦,繼續坐下開會……」清晨兩點,陳濟生走出市指揮部,就接到了民航總局的來電,告訴她阜陽那邊已有兩架飛機在裝運那批防護服,並將在早晨7點左右抵達北京。
太好了!陳濟生一連在手機里向民航的同志說了七八聲「謝謝」。
「謝什麼,都這時候了,只要用得上我們的,儘管說,我們全力以赴。」陳濟生的熱淚又一次溢出眼眶。
這一天8點鐘左右,10萬套防護服準時送到一線醫院。
20萬套!50萬套!100萬套!200萬套!之後的日子裡,陳濟生和市物資小組一起完成了共計200萬套的防護服採購及配送任務。那時候的北京,防護服就是一線戰鬥人員衝鋒陷陣的盔甲,當成片倒下的白衣天使們穿上它重新站立起來時,與SARS搏鬥的戰場形勢便發生了質的變化……
「什麼,已經有幾個菜市場和商店出現搶購風了?!」「我沒聽錯,一塊上海藥皂賣到了5塊錢!有個老農說他拉了一車土豆賣了8萬多塊!5毛錢一斤的土豆現在變成5塊一斤!」「方便麵也賣空啦?真是全瘋啦!」「可不,市民們都在傳言明天要封城,所以見什麼搶什麼,了不得呀!」物資組的張工和市商委副主任李勝利一通電話,倆人都愣了:北京解放50多年來,啥時候見過市面上缺米少菜、店空人餓?但SARS讓北京經歷了這麼一回。
4月22日下午開始,左安門大集市和南苑菜市場先後關門或貼出告示要閉市。一時間,成千上萬的市民走出居室,離開工作崗位,直奔商場和超市,凡見油鹽米醋必搶。有一對年輕夫婦往市郊的住處運了兩旅行車物品,「準備三個月不出門!」他們囤糧存庫,甚至在別墅的後院挖了一個兩米見方的泥坑作「垃圾處理場」,因為物業人員早已各奔前程,再說業主也不想再讓外人接近他們。一位老太太見超市里人頭攢動的搶購風,急得當場昏倒。服務員將她扶到一堆方便麵的紙箱上休息。當老太太一醒來,她指著身底下的那堆方便麵,對服務員說:這些全歸我了!更有甚者,某小食品鋪平時生意清淡,而22號下午至23號的一天半時間內竟然將店主積壓了一年多所有能吃的貨物全部搶了個精光。
最後3個顧客因為沒有買上東西,竟然跟店主急赤白臉地干起仗來。小老闆一橫心,將自己留著自家吃的半袋白面也都倒給了顧客。老婆回來做飯,找不到一點東西,趕緊上附近的商店排長隊搶回了30斤米、20袋掛麵。老闆娘剛回到自家的店還沒喘過氣,轉眼一看卻不見了剛買回的米和面。「喂喂,你怎麼把我的東西拿走了呀?」老闆娘抬頭見店外一個老太太手裡拿的正是她的米麵,連忙一邊追一邊喊道。那老太太頭也不回地說一聲:「給你柜上放了100元錢了!別找了!」老太太一溜煙拐進了胡同。老闆娘折回店鋪,手持那張100元鈔票,哭笑不得。當她再次奔到別的店面買貨時,許多店面已經閉門停業,或者根本就沒有你想要的貨。
中國首都北京閉市,這還了得!市商委158號房間內燈火徹夜通明。李勝利在指揮部才上任不到兩天,嗓子已經啞得說不出話。啞了也不行,啞了也要喊出聲!「老李啊,無論如何,明天你得從天津給我調撥30萬箱『康師傅』來。對,明天一早就得運到,8點店門打開時我得讓市民們能看到啊!」李勝利在手機里向天津市商委主任李泉山求救。
對方停頓了一下,然後說:「好,明天6點前我們在北京市郊見面!」「我不知道李泉山主任他們是怎麼在一天之內把30萬箱『康師傅』方便麵調集成功的!30萬箱哪!堆在一起真是跟山一樣高!天津同志太了不起了。24號清晨,李泉山主任親自押著浩浩蕩蕩的幾十輛卡車與我們見面時,我看到泉山主任走路都在搖晃,我走過去抱住他時,他卻說勝利啊幾天沒見,你咋走路都搖搖晃晃的?我聽完這話,跟他抱頭痛哭起來……」兩個多月後,李勝利回憶起那一幕時依然語頓聲咽。
其實,當晚在天津方面的大車隊駛向北京的同時,一趟裝載著50節車廂的超長專列,正以最快的速度行進在京哈鐵路線上——這是中央政府專為北京救市而動用的特快列車。50節車廂,每節裝有60噸大米。那是上好的東北大米呀!北京市民在24日便在市場上買到了它。
後來我知道,北京其實是有能夠吃上半年時間的儲備糧的,但它們至少得有15天的加工時間才能進到市民嘴裡。突如其來的戰爭,給已往的戰備物資管理提出了一個嚴肅的課題。
30小時?40小時?北京市民們發現,僅僅緊張了這麼一段短暫的時間,全市商場店鋪,在24日下午後便再沒有出現大的波動。各商場超市的貨架上依然琳琅滿目,諸如方便麵和油鹽米醋等食品,你要多少就供多少!硬氣!人民政府領導下的首都北京就是硬氣!然而SARS之戰並不因為人們不愁吃喝而停止進攻,SARS專門打擊人類的生命防線。
「為什麼到處買不到體溫計?」「不是讓我們預防SARS嗎?可上哪兒買消毒液呀?」「我為了買幾個口罩,竟然跑了70多家藥店也沒買上!」市民們的驚恐和焦慮絲毫不減。
張工與陳濟生聯手從山東調集到130噸過氧乙酸,可那是200公斤一桶的大包裝,怎麼好賣給廣大市民呀?「我們找人改裝2公斤一罐的小桶吧!」陳濟生二話沒說,把任務接過來,交給了所屬的環科化學試劑公司。
「26萬桶哪!我們全部靠手工一桶一桶灌裝成的呀!那過氧乙酸是有毒氣體,腐蝕性特強,可我們誰也顧不了這些,大夥爭著搶著干,直到把最後一桶灌裝好並送到各個銷售店……」陳濟生又忍不住要哭了。她看到自己的1000多名職工一個個疲憊到了極點:有的人推著裝卸的小貨車竟然睡著了,有的人手腳腫得連飯碗都端不起卻還在24小時不停地抓藥灌桶,有的人一天十幾次往非典醫院送防護服自己卻沒有時間考慮出入疫區的任何防護……
「我不管你們想什麼招兒,5天之內,必須按質按量把非典特用的救護車給我送到急救中心。記住:第一批是30輛,第二批可能加倍!」張工給北汽福田公司下單的時候,是咧著嘴瞪著眼,那神態真有點像凶神惡煞。
就5天。5天內要出一種全新樣式的專用救護車!開國際玩笑嘛!戰爭從來不開玩笑。北汽福田人也真是神了,一天半內把樣車開到張工面前,4天半內又將30輛嶄新的SARS救護專用車開到市急救中心。
就這麼神!戰爭狀態下北京創造的神奇。
特別行動隊在北京抗擊SARS戰役的關鍵時刻,北京市代市長王岐山有過幾次重要的亮相。特別是在新聞發布會上面對眾多中外記者的連珠炮式的發問,這位「抗非典市長」總能對答如流,堅定而務實的話語句句落地有聲,給人留下深刻印象。而有一個風趣的鏡頭令人難忘:王岐山回答完記者們的全部發問,即將離開新聞發布會時,他說:我最害怕的問題今天你們沒提出來。
眾記者頓感驚愕和意外。
什麼是北京代市長心中「最害怕」的事?這一時間成了中外媒體所關注的問題。
6月24日,世界衛生組織決定對北京「雙解除」。此間,王岐山代市長終於在一次會議上袒露心跡,說當時他最擔心記者們發問的是怎麼切斷正在北京瘋狂襲擊的SARS傳染源。
「現在我可以告訴大家,是他們在切斷SARS傳染病源和控制北京疫情的艱苦戰鬥中,立下不朽功績!」王岐山感慨道。
他們是誰?他們就是在北京保衛戰中立下奇功的流行病調查大隊。
這是一支百姓並不熟悉的特別行動大隊。如果不是SARS的襲擊,人們也許從來就沒有聽說過。而正是由於SARS這樣具有特別傳染強度的疫魔,使得這支英雄的隊伍一直處在抗非典最危險、最緊張和最激烈的戰鬥前沿。他們因此是我異常關注的採訪對象而攝入我的視野。
我把他們比做戰前的偵察兵,比做對敵人實施「斬首行動」的敢死隊,比做扭轉戰局的狙擊手,比做發起總攻的衝鋒號。當今天抗非戰役全面勝利之時,他們又在承擔著後非典戰役的「排雷」與拯救心靈的任務。
他們的戰鬥篇章讓我感到非寫不可。
戰役之初的艱難北京與SARS的戰鬥中,全市組成了共有2500人的流調隊伍。通常意義上講,這樣一支散布在一個1300多萬人口的大都市裡的隊伍,人們甚至根本不覺得他們的存在。2500人的隊伍,還是在SARS全面襲擊北京時才被應急組織起來的。他們中多數人以前沒有搞過流行病調查,甚至連起碼的知識和技能都不會,然而戰爭需要一切民眾迅速武裝起來,不管你過去是否使用過槍,面對敵人的瘋狂襲擊,戰鬥動員令就是激發捍衛全體市民生命和這個城市安全的全部責任。值得一提的是,北京的流調隊伍中絕大多數是些柔弱的女性,占了全隊總人數的85%!誰說戰爭讓女人走開?與SARS之戰中,女人比男人承擔的戰鬥要多得多!她們是戰神,是克敵制勝的戰神!寧芳,1978年生,首都醫科大學2002年畢業生。這位文弱的小姑娘坐在我面前,漂漂亮亮、文文靜靜,你怎麼也想像不出她是北京第一位接觸SARS患者的流調隊員。
「你什麼時候接觸SARS患者的?」我問。
「3月11日。北京第一例SARS患者出現時我就跟同事對她和她一家人進行了流行病調查。」寧芳說。
「你有姐妹兄弟嗎?家人知不知道你一直在幹這個危險性極強的工作?」「我是家裡的獨生女。爸爸媽媽開始一直不知道,直到6月初才知道我在整個抗擊SARS戰鬥中所做的事。」「他們聽說後對你說什麼?」「他們什麼都沒說,只是流了很長時間的淚,然後又給我做了一頓特別好吃的飯菜……」我發現自己的眼角噙著淚珠。小姑娘反倒很平靜地看著我。
「還記得第一次出去搞流調時的情景嗎?」「忘不了。就是北京第一例輸入性SARS患者山西的於某。當時她一家好幾口躺倒了,後來她父母死得很慘。」「你不害怕?」「有點兒。可我是學醫的,而且當時還不知道SARS到底是什麼東西,更不知道它會有那麼厲害的傳染力。再說,我大學畢業到單位還不滿轉正期,所以領導讓幹什麼就幹什麼,比較積極主動。」姑娘靦腆一笑。
玻璃一樣透明的心。
「感覺搞流調最難的是什麼?」「別人不理解,像在干地下工作。」寧芳脫口而出。
從姑娘嘴裡我知道了這支英雄的隊伍,他們在抗擊SARS的生死搏鬥中,沖在最前線,干在最危險時,卻又常常不被人理解和支持。百姓們對SARS的害怕和恐懼,招來對流調隊員們的非難和對抗,可謂比比皆是。
戰役初期,寧芳她們的急救車都是常常在秘密情形下接送SARS患者。3月底的一日,某區CDC報告有名疑似SARS患者正在家中發燒,需要馬上拉到醫院去確診。市流調隊緊急出動兩名隊員。那時普通市民只是從傳聞中聽說「北京有種瘟疫在流行」,卻並不知SARS真相。流調隊的急救車只能遠遠停在患者居住的那些不被人注意的地方。流調隊隊員更不能穿防護服,即便是口罩一類的東西也得藏在口袋裡,待到了患者家門口,在徵得對方同意後方可戴上。
「哎哎,你是幹嗎呢?我們就來了兩個人呀!」流調隊員進入患者家中,即見患者家屬神秘兮兮地將頭探出門外,好一陣左右環顧後才迅速閉上門,於是就驚奇地問患者家屬。
「我看你們後面有沒有人看到你們進我家門嘛!」主人那時關心是否有人發現流調隊員進他們的家門遠比搶救SARS病人更重要。
「如果確診非典,那這種病的傳染性是很強的,你們介意我們戴口罩嗎?」流調隊員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