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艷照門」
2024-10-08 17:40:26
作者: 唐達天
馮海蘭的那幾封信封下面寫著「內詳」的匿名信,陸續地到達了它應該去的地方。不同的人收到這樣的匿名信的心情各不一樣,所持的態度也不一樣。
首先收到這封信的人是王正才。門衛每天都要給他送來一沓報紙和一摞子信件。這些信件大多都是外地推銷辦公用品的,什麼印表機呀,社科類的書籍呀,雖然發信地址不同,推銷的產品卻大同小異,有時候王正才拆都不拆就把它扔了。這次的信件中,有一封寄給辦公室的信,下面寫著「內詳」兩個字。這兩個字多少帶有一種曖昧抑或是神秘的色彩,王正才不得不拆開了它。拿出一看,不由得大吃一驚,原來是一封揭露許少峰私生活的匿名信。王正才首先看到的是那張照片,拍得有些模糊,不過,還是能依稀辨認出是許少峰來,那個要挽他胳膊的女孩子也很俊俏。看過照片,又看過了信,又看了許少峰親筆登記的出入表,王正才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氣,心想糟了,許少峰這一次怕是栽了。毫無疑問,寫匿名信的人目的很明確,就是想大造輿論,搞垮許少峰。在這個意義講,收到匿名信的人絕對不止他一個,市上的主要領導可能都收到了。
王正才迅速裝好了信,又迅速地把它藏在了抽屜里,心裡還是止不住有些惱恨,不知道這是什麼人搞的鬼。他知道,一般來講,上面是不會理睬這些憑空捏造事實惡意攻擊領導的匿名信的,而這封匿名信卻不同,它有明確的指向性,而且還有照片,這就具有了一定的殺傷力。他不由得為許少峰捏了一把汗,如果許少峰出了事,肯定會影響到他的政治前途,這就好比一個生物鏈,只要其中斷了一環,肯定會影響到這個鏈條上別的生物。這不能不令他擔憂,為許少峰,也為他自己。
此刻,他首先想到就是把這件事告訴給許少峰,讓他好有個精神準備,及時做出相應的對策來。他又拿出了信,準備要出門,又不覺猶豫了起來。這畢竟是揭露許少峰隱私的東西,我直接拿去當面交給他會不會讓他感到難堪?或者說,這件事他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如果他知道了,我再拿去讓他看,會不會引起他的不高興或者反感?
在王正才的印象里,許少峰一直對他自己要求很嚴,尤其在男女問題上特別謹慎。文廣局是個大單位,這裡面又囊括了全市的文化、廣播電視、藝術團體好多部門,可謂美女雲集,只要許少峰來者不拒,有的是大把的美女供他玩。可是,他卻從來沒有聽說過許少峰和哪一個女下屬有過特殊的關係,正因為如此,他才贏得了大家的尊敬和愛戴。前些日子,許少峰讓他晚上9點給他家裡打一個電話,謊稱省上來人需要他來接待。他似乎從這個細節上感覺他在外面可能有人,那個人,是不是照片上的陳思思?
王正才經過前思後想,還是覺得給許少峰及時通報一下。他怕通報得晚了,許少峰有個閃失,那將是他的罪過,這不僅僅影響了許少峰的前途,更重要的也會影響到自己的提拔。前不久,許少峰已經向他交了底,說他已經分別找過了市上的有關領導,要求調整補充文廣局的領導班子,許少峰當然向市上領導提到了要提拔他的事,市上領導也答應可以考慮。這使王正才高興了好幾天。前幾天,市委組織部派人來到文廣局做了考察和民意測試,讓大家推薦副局級領導幹部人選。據後來反饋過來的消息,他在測試中得票數最多。他知道,他之所以能取得這麼好的結果,除了他本人工作兢兢業業之外,更主要的一個原因是與許少峰平時樹立他的威信有很大的關係。現在,許少峰出了麻煩事兒,不管他知道不知道,他必須及時匯報給他。這樣想著,便帶著匿名信敲開了許少峰辦公室的門。
王正才一看許少峰正和電視台的王台長談工作,剛要退出時,許少峰說:「正才,你有事嗎?」
王正才一聽這話,就明白許少峰的意思了。如果許少峰說有什麼事兒你過會兒來,說明他們還要繼續談話,如果許少峰問他有什麼事,那肯定是想讓王台長告退。王正才馬上就接了說:「是有點事,要不,你們先談,我過會兒來?」
王台長就馬上站起來說:「我們談完了,你有什麼事兒就給許局談吧。許局,那你忙,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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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少峰就說:「那好,今天就先談到這裡,完了我們再商量。」
王台長走後,王正才尾隨其後鎖了門,才回到了許少峰的面前。
許少峰說:「正才,什麼事兒?」
王正才這才說:「許局,你最近得罪過什麼人沒有?」
許少峰有點莫名其妙地說:「得罪過什麼人?我能得罪什麼人。你說吧,什麼事?」
王正才說:「有人寫了一封污衊你的匿名信,寄到局辦公室了,還好,門衛直接交給了我,沒有對外擴散出去。」說著他便拿出那封信,雙手呈給了許少峰。
許少峰接過信,剛打開,那張照片就從信中滑落在了桌子上,他拿起來一看,臉就像著了火,手也禁不住的抖了起來,心裡卻暗想,完了,他媽的終於被人暗算了。他匆匆地看完了信,又看到了他登記過的那張出入單,不由得氣從心裡來,怒從膽邊生,將那張單子拍在桌子上說:「別有用心,他媽的這絕對是別有用心。」
王正才一看許少峰的臉色,早就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就急忙寬慰說:「這是什麼人幹的,怎麼這麼缺德!」
許少峰在看到這些東西之後,腦海里就忽然閃現出了他進門登記的那一幕,然後又閃現出了地下停車場的那一幕,這一切,肯定是那個小保安搞的。很顯然,小保安只是一個由人操縱的木偶,他的身後肯定隱藏著另外的人,那才是真正的始作俑者。而那個人又會是誰?許少峰突然想到了他身邊的這兩個女人,一個是林茹,另一個是陳思思,會不會是她們中的其中之一?細細想一想,似乎根本沒有這種可能性,林茹既不可能與他分道揚鑣,也決不可能幹這種毀壞她丈夫的事。而陳思思呢?雖然有點小孩子脾氣,但是也不至於如此,更不會拿著他的名譽前途開玩笑。這早已超過了情感的範疇,絕對是一個想置他於死地的狠招。他由此想到這肯定與政治有關,與他的職務有關。如是,那肯定是張明華了,不可能會有別的人。想到這裡,才說:「真是人心隔肚皮呀……」
王正才說:「他能寄到我們局裡來,說不準也會給市上有關部門寄的,所以,我們要儘快想出一個對策來。」
許少峰心裡想,說不準這封信早就到領導的案頭上,還能有什麼對策?有了這樣的照片,我就是渾身長嘴也說清了。但是,當著王正才的面他卻不能這麼說,不由得嘆了一口氣,淡淡地說:「就憑這張照片,能斷定了我在包養二奶?真是滑稽。現在科技這麼發達,隨便就可以把兩個陌生男女合成一張親密的照片,甚至還可以扒光衣服搞成裸體照,這沒有什麼難的。問題是,如果市上的領導看到了,他們會怎麼認為就很難說了,我總不能一一向他們解釋去吧?遇上了這樣的事,怎麼解釋都會對自己有影響。」
王正才說:「許局,如果就這樣敗給了他,實在太憋氣。」
許少峰說:「明槍好躲,暗箭難防,遇上這樣的事,只能自認倒霉了。正才呀,你估計……會是什麼人幹的?」
王正才說:「我估計可能是我們內部的人幹的。」
許少峰說:「理由呢?」
王正才說:「外面的人沒有必要搞這些名堂,大家都在各忙各的,誰還有興趣去關注別人?除非你的行為妨礙到他們的切身利益,否則,不會有人這麼做的。從這個意義上說,我覺得可能是我們內部的個別人,為了達到別有用心的目的,才會這麼不擇手段干出這種缺德事來。」
許少峰點了點頭說:「我也這麼想的,估計是有人衝著我這個局長的位子而來的。」
正說著,突然聽到有人在敲門,就急忙收起了桌子上的照片和信件,給王正才使了眼色說:「看看是誰。」
王正才這才上去打開了門,來者不是別人,是原任文廣局的老局長杜玉成。
許少峰一看是這位老人家,心裡老大不快,但是,又不好表現在臉上,只好勉強站起身來給他讓座。
沒想到許少峰這邊剛剛結束了匿名信的話題,市委書記汪正良卻剛剛打開了匿名信。
汪正良首先是看到了許少峰和一個女孩在一起的照片,那張照片像是從天花板上的攝像機頭拍下來,頭大身子小,旁邊的那個女孩子好像緊靠許少峰,許少峰又好像在躲避著。一看這張照片,就知道一定是被別人偷偷拍攝的,或者是從錄像帶中搞出來的。接著,他又看了匿名信,又看了許少峰進入怡情花園小區的登記表,看完後,不由得長嘆了一聲。坐在市委書記的這個位子上,汪正良經常會收到一些匿名信,基本上都是告單位領導的,不是說他腐敗,就是說他生活作風有問題,只是泛泛而談,基本上沒有真憑實據。類似這種匿名信,市委都不去追究,市委有市委的工作,總不能被匿名信牽著鼻子走,否則,你一年到頭也查不完,別的工作就別想幹了。可是,眼前的這封匿名信卻不同,信上有名有姓的講出了那個女的叫什麼名字,住在什麼地方,有許少峰上她家的登記,還有他們相對比較親近的照片。這樣的匿名信自然與其他的匿名信是有區別的,那肯定要查一查。這樣想著,他便撥通了市紀律檢查委員會李明達書記的電話,讓他過來一趟。
掛了電話,他又將照片和信裝到了信封內。心想這許少峰呀,是咋搞的,有林茹那樣好的妻子不好好過,為什麼要在外面拈花惹草?如果真有其事,你這小子不僅對不起組織,也對不起那麼賢惠漂亮的老婆。在汪正良的印象里,許少峰是一個比較務實肯干又有真才實學的幹部,又是地級幹部的後備人選,應該不至於如此。可是,這信上講的又這麼有丁有卯,不免讓他心存懷疑。
汪正良正想著,李明達敲門進來了。
李明達一進門就說:「我正準備來給書記匯報,沒想到你卻打來了電話。」
汪正良就笑笑說:「坐!坐下來說,是不是為那封匿名信的事兒?」
李明達說:「正是。書記看過了?」
汪正良說:「我剛看了,我想聽聽你的意見。」
李明達說:「我覺得應該查證落實一下,如果許少峰真的在外面包養情婦,造成了極惡劣的影響,應該做出嚴肅的處理。如果這是造謠生事,我們也應該還許少峰同志一個公正,該怎麼對待他就照樣怎麼對待他,不要讓他為此背了包袱。」
汪正良點了點頭說:「我也是這樣考慮的。明達呀,你們在查證落實時,要抱著關心愛護幹部的態度,一定要注意方式方法,要注意加強保密,我們培養一個幹部不容易呀,在沒有把問題查證之前別影響了幹部的名譽。當然,如果真的查證落實了確有其事,那就另當別論,視其情節嚴重做出相應的處理。我們的幹部隊伍中,有些人在金錢、權利、美色面前往往經不起考驗,一敗塗地,如果許少峰果真這樣的話,實在太令人失望了。」
李明達說:「汪書記,我有一個想法,我們一旦以紀委的名義深入調查,沒有不透風的牆,如果查無證據,或者本來就是一個誤會,怕對許少峰同志的情感有所傷害。要不,我們定個時間,我和你一起給許少峰同志談一次話,看看他的態度如何?這也算給了他一個機會,如果他能夠向組織講明情況,那當然最好,是誤會就消除誤會,是問題就處理問題。如果他含糊其辭講不清楚,隱瞞組織,那我們再深入實際進行查證落實。」
汪正良說:「也好,我就聽你紀委書記的,明天我們要參加電話會議,要不,就放到後天下午,你有時間吧?」
李明達說:「我有時間。」
汪正良說:「那你通知他,後天下午上班,讓他到我的辦公里來,我們集體跟他談一次話。」
市委書記和紀委書記剛剛商量完了處理匿名信的事兒,這邊的許少峰也送走了老局長杜玉成。
老局長杜玉成找許少峰沒有什么正事兒,主要是老人家太寂寞了,每隔兩三個月,老局長就會過來局裡坐一坐,聊一聊。許少峰念及老局長當年對他的栽培和提拔,總是非常客氣禮貌的,生怕老人家為此有了什麼想法。這一次,許少峰心裡有事,他多麼需要一個人靜一靜,好好的想一想。雖然他心裡覺得老局長來的不是時候,希望他快點走,但是,表面上還不得不裝出熱情的樣子應付著他,應付了一陣,老局長的情緒越來越好,根本沒有離去的意思,許少峰的心裡就有些發毛了,就覺得老人家太囉嗦了,也太不知趣了。是不是人一老,就會變得這麼遲鈍?他於是告誡自己,等自己老了,退了休,沒事兒幹了就種種草,養養花,或者到公園裡去散散步,到老年活動中心去下下棋,千萬不要再到過去工作過的單位來找感覺,不要以為你一手提拔起來的人,他們會對你一如既往的畢恭畢敬,那就大錯特錯了。
好不容易送走了老局長,已經快到11點鐘了,許少峰鎖起了門,他只想一個人靜靜地呆一會,誰都不想讓進來。
他又拿出了那封匿名信來,又認真看了一次信和照片,才從中得出了這樣的結論。一、照片頭大身子小,一看就知道是從監控錄像中翻拍的,還好,從這個角度只看到陳思思想挽他的胳膊,他在迴避著。從中也可以看到他的立場。現在,再回過頭一想,真是好玄呀,如果那天晚上他要不及時推開陳思思,有了更親密的動作,那就真的成了「艷照門」了,讓他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二、寫匿名信的人肯定與保安有關,但是,他沒有掌握到他的實質性的東西,僅僅是一張出入登記卡和一張照片,以此作為證據明顯不足為憑,信中的內容都是猜測,也構不成證據。
顯而易見,這個寫匿名信的人只想急於求成,迫不及待地給他湊些事,卻沒有掌握到真正置他於死地的第一手材料,這使他不由得輕輕鬆了一口氣。當然,問題的另一方面也同時呈現了出來,如果紀檢部門深入調查怎麼辦?能一一應對過去,就可以化險為夷,如果解釋不通,無法自圓其說,同樣會給自己帶來麻煩。
這裡就出現了兩個問題,你與陳思思是什麼關係?如何解釋那張照片?只要這兩個問題解決了,匿名信的問題也就解決了。
這樣一想,他就不由得給陳思思撥去了電話。
自從上次他與陳思思不歡而散後,再沒有給陳思思打過電話,也沒有找過她。這幾天他的心裡也不好受,一方面在生著陳思思的氣,覺得她不該瞞著他偷偷懷上了他的孩子。懷上了倒也罷,趁著肚子還沒有鼓起來,及早做了算了,可她又不聽話,非要堅持生下來。這不是害人嗎?另一方面,他又同情她,有些捨不得她。畢竟他們相好了幾年,說一聲分手牽腸掛肚,更何況,她現在還懷著身孕,無論從感情上還是道義上,他都感到心疼難捨。沒想到一波沒平又起一波,這邊的矛盾還沒有解除,匿名信的事就給他帶來了新的危機與麻煩,他真有點焦頭爛額了。
電話響了半天,那頭才接通了,卻沒有聲音,空空的,很安靜。
他知道她還在生他的氣,就先向她打招呼說:「喂!思思,你好!」
過了好一陣,他才聽到電話那頭說:「我不好!只要你好就好,我好不好無所謂。」
聽了這一句話,他的心就像被蛇咬了一樣的難受,就說:「我也不好,今天出了一點事,搞不好,一切都完了。思思,別再生我的氣了,好不好?希望你快樂些。」
陳思思這才有點著急地說:「真的嗎?你出了什麼事?嚴重嗎?」
許少峰說:「有人偷拍了我們倆,還寫了匿名信。這樣吧,中午你有空嗎?我們見個面。」
陳思思說:「有,你過來。」
許少峰說:「有人注意到了我,去你那裡不太方便,這樣吧,在海天路的麥田咖啡廳,我等你。」
掛了電話,許少峰微閉雙眼,一頭仰在了靠椅上。他突然覺得非常累,一件事還沒有處理完,另一件又接踵而來,怎麼才能擺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