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橫插一槓子
2024-10-08 17:39:49
作者: 唐達天
許少峰最怕的就是上面的領導橫插一槓子,果然就有領導來插槓子。這位領導就是他的主管上司鍾學文。
鍾學文當上了常務副市長,進入市委常委後,還在分管文教科衛系統,他仍然那麼平易近人,仍然那麼禮賢下士。這天下午,他來到了許少峰的辦公室,受寵若驚的許少峰馬上從椅子上起身,熱情地迎上去說:「市長親自駕到,也不打個招呼,有失遠迎。」
鍾學文就眯了眼,笑著說:「不給你打招呼,就是想來個突然襲擊,看看局長的辦公室是否金屋藏嬌。」許少峰也呵呵笑了說:「也想藏嬌,就是不敢藏呀。」
鍾學文落了座說:「不敢就好,別像氣象局一樣搞得亂七八糟的就不好了。」
許少峰自然知道氣象局前一段發生的鬧劇,有一位副局長與自己的女部下長期有染,沒料這位副局長也像陳冠希一樣喜歡把床上的鏡頭儲存到電腦中,試圖等到年老體弱的時候拿出來回味。沒想到他的辦公室失盜了,電腦被小偷偷走了。時過半年後,公安局在偵破另一起案子的時候查到了那個小偷,到小偷的出租房裡搜出了那位副局長的電腦。這真是咳嗽帶起了腦傷,公安局的電腦專家打開電腦密碼,通過那些艷照找到了失主原來是氣象局的副局長。上報市委組織部之後,這位副局長的鐵飯碗就咣當一聲被砸掉了。
許少峰聽了鍾學文這麼一說,不由笑著說:「那件事真是糗大了,丟了飯碗不說,還留下了臭名。」鍾學文也呵呵笑了說:「真是個變態,那種事兒,完了就完了,留什麼照片?那不是自己給自己留把柄嗎?」
許少峰給鍾學文倒完茶,才坐到鍾學文對面的沙發上,心裡卻泛起了嘀咕,鍾學文是不是在給我敲警鐘?不會吧,我在本系統中有口皆碑,從來沒有緋聞,是不是他聽到了我與陳思思的事,由此來旁敲側擊?也不會吧,要是他真的聽到了,就會直說的,也不會這麼繞圈子。想到這裡,他就有意想把話題叉開,便說:「市長高升了,應該給我們一個慶賀機會,今天真是請到不如遇到,晚上我們安排一場,慶賀一下。」
鍾學文輕輕喝了一口說:「不急,少峰,不急。現在剛剛上任,鬧出風聲不好,時間長著哩,以後有的是機會。」
自從鍾學文高升了之後,許少峰曾多次請過鍾學文,想給他慶祝一下,鍾學文總是這麼回答他。他覺得鍾學文當了常委後像突然換了一個人似的,讓他反而感覺有點生疏。就說:「也行,等市長忙過了再慶賀。」
鍾學文說:「這一次,我原以為你也能上去,我們可以共同搭一個班子了,沒想到情況有變。也罷,以後有的是機會,只要工作搞上去了,有的是機會。」
許少峰知道這只是面子上的話,也就應付說:「沒事的,能不能上去都無所謂,只要把工作搞上去了,不要給領導臉上抹黑就心安理得了。」
繞了一個大圈子,鍾學文才進入正題說:「少峰呀,雖說你的職務是局長,可是你的實權要比一個副市長大多了。可不嗎?現在,一項一億兩千萬的圖書館修建工程又立項了,你可又要忙乎一陣了。」許少峰呵呵一笑說:「那也是市長你對我們文化系統的重視,否則也不會給我們立項的。」
鍾學文說:「說實在的,為這項工程,我並沒有少說話,大會小會的說,給主要領導灌水,時間長了,他們也不得不重視。可是,有好多事情也讓人為難呀,工程剛一立項,小舅子就跑來向我要工程,我說,這工程不是我負責的,再說了,就是我負責的也不能直接給你,還得公開招標,必須要按程序辦事。你說,少峰,是不是這個道理?」
許少峰一聽這話,就什麼都明白了,鍾學文是來要工程來了,他的話雖然說得很婉轉,卻把問題直接交給了他,看他怎麼應對?這是個非常棘手的問題,既不能一口拒絕,也不能一口答應。鍾學文畢竟是他的上司,直接拒絕了就意味著得罪鍾學文,以後就很難相處。一口答應了他也不行,答應了你就必須兌現,否則,拿人家開了涮,後果將會更嚴重。怎麼辦呢?他真是處在了兩難之中。
說實在的,對於鍾學文此人,許少峰表面雖然很敬重,但是在骨子裡,總是有點瞧不起。不是他沒有能力,主要是他的私心太重,私慾太強。這些年內,鍾學文動不動就找上門來,說他的姑姑的女兒畢業了,想安排一份工作,到了第二年,又說他姨的兒子學計算機的,看看能不能安排一下。僅在文化廣播電視系統,許少峰就給鍾學文安排了兩個畢業生,而且都安排在了事業單位。就這,鍾學文還不夠,聽到文化廣播電視系統有修建工程,他就來為他的親戚要一點,或者是打個電話過來,給他的親戚推銷一些影視、體育器材。
許少峰早就拿定了主意,無論如何,也要為陳思思保住這項工程,如果萬一不行,也得交給林茹,否則,就太對不住她們了。此刻,許少峰聽到他想把圖書館的工程要過去,反感極了,但是,表面上又不能表現出來,只好在心裡想著來個兩全之策,既不得罪他,也不能答應他,先把他忽悠過去再說。
想了想,他便呵呵一笑說:「市長的難處也正是我的難處,工程沒有到手的時候,除了你分管市長、宣傳部門的領導重視外,誰都不關心,沒想到工程一立項,市上就有好幾位領導來說情,甚至還有省級單位的一些領導也托人來說情。我不知道這消息怎麼走得那麼快呀,要是在立項之前誰都這麼關注,怕早幾年前就審批了。到時候給誰不給誰,還得你市長說了算。」
許少峰說完不覺心裡暗喜,表面上看,他很尊重鍾學文,讓他說了算,實際上等於又把問題交給了鍾學文,看他怎麼應對。鍾學文呵呵笑了一下說:「什麼我說了算?該你職權範圍內辦的事,我可不能越俎代庖呀。」
許少峰也呵呵笑著說:「大政方針還得你拿呀,否則,這方方面面的關係憑我的本事也難以平衡,搞不好反而把人得罪了。」
他們兩個雖然不是同級別的領導,官場中的太極水平卻不差上下。許少峰始終不提他的小舅子,卻把問題交給了他,表面上看去,很尊重領導,你說咋辦就咋辦,而藏在語言背後的潛台詞又表明,讓你說了算,你能直接交給你的小舅子嗎?
鍾學文呵呵笑著起身說:「那好,我們都忙,都先忙吧,這事兒等以後再說吧,我就先走了。」許少峰也不好挽留,就跟著鍾學文來到電梯口,他突然隱隱覺得鍾學文好像有點不高興,是不是沒有痛快答應他,讓他產生了別的想法?心裡不覺有點疙瘩。電梯來了,他請鍾學文上去後,他也要上去送。鍾學文說別麻煩了。他說市長駕到,沒有遠迎,必須要送。鍾學文也沒有再說什麼,許少峰就一直把鍾學文送下樓,再送上了車。
回到了辦公室,許少峰總覺得鍾學文走的時候有點不對勁,心裡就越發覺得疙疙瘩瘩的不平順。這種太極功夫,表面上看上去沒有衝突,實際上要消耗大量的身體能量,也很傷體力。此刻的他,坐到椅子上,真有點精疲力竭。
晚上回到家裡,林茹一看他有氣無力的樣子,就關切地問他怎麼啦,他只好把鍾學文要工程的事兒給林茹講了一遍。
林茹一聽,也感到好生為難,這筆工程的含金量誰都心知肚明,要是給了鍾學文實在可惜,他對許少峰的仕途遷升幾乎起不了大的作用,如果不給他,又怕許少峰今後的工作不好開展,因為他畢竟還在分管文化系統,他現在又成了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權衡再三,只有自己讓個步算了,就說:「要不,你就給他唄,省得以後他找你的茬子。」
許少峰說:「給了他你這邊怎麼辦?還有省上的馬中新也想要,他的妹妹從深圳跑過來也想拿下這個工程,我都不知道該怎麼應對。」
林茹說:「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為了利益,這些大領導也莫不如是。如果真是這樣,你乾脆就把這塊骨頭扔給他們,讓他們爭奪去,爭奪得越激烈越好,說不準,鷸蚌相爭時,漁人才能得利。」
許少峰聽了,不覺在心裡一笑,林茹雖然口頭上說要放棄,實際上心裡還是很渴望。這也難怪,利益面前,誰不會動心?何況,這是一項一億多元的工程。
不過,林茹的這一說倒是啟發了他,乾脆讓馬多多給他哥通報一聲,讓他哥給鍾學文打一聲招呼,如果鍾學文買他的帳倒也好辦,如果不買他的帳,必有另一場暗戰,到時候自己可以脫了干係,如果這項工程交不到陳思思手裡,讓林茹得到了也行,只要肥水不流外人田,怎麼都可以。這樣想著,他便對林茹說:「不錯的主意,為了表示對你意見的尊重,我就乾脆備上一份禮品,周六上省城去看望一次馬中新,一來可以表達我的謝意,二來,讓他直接出面給鍾學文打聲招呼。」
林茹聽了自然高興,兩個人為備什麼禮品的事商量了一陣,林茹最終捨出了那塊金表,說:「上次給于娟秀沒有送出去,就乾脆送給馬中新的老婆吧。」
許少峰說:「也好,反正你放著也是放著,不如好鋼用在刀刃上。」
星期六到了,許少峰告訴林茹說,他要去省城。林茹說,你駕車小心點。許少峰說,我不開車,乾脆坐大巴去。林茹說,也好,坐大巴反而省事安全些。
許少峰出了門,並沒有上省城。他壓根就沒有想過要上省城去找馬中新,那天與林茹談話的時候他就想好了,想約陳思思一起去一趟深圳。這些天來,他覺得實在太壓抑了,很想散散心,順便去看看馬多多,然後再與她商量一下工程上的對策。他把這個想法告訴陳思思後,陳思思非常高興,隨即就給馬多多打了電話,說周六早上十點多她和許少峰就可以到達深圳。
他們沒有開車,從海濱到深圳開車需要兩到三個小時,坐輪渡只需要一個小時。他們選擇了坐輪渡,一則可以欣賞海上風光,二則不會太勞累。
他們像地下黨人那樣,在港口接上了頭,又登上了船,看看周圍沒有認識的人,許少峰才坐到了陳思思旁邊。
陳思思說:「放心好了,這裡誰認識誰?看把你嚇得。」
許少峰一臉尷尬地笑笑說:「還是小心點好,讓熟人看到了總歸不好解釋。」
陳思思悄悄說:「那你以後別碰我。」
許少峰說:「等沒人的時候再碰你。」
陳思思就在他腿上掐了一把說:「我讓你打岔!」
許少峰就壞笑著,悄悄地抓住了她的小手,才說:「好!晚上打叉!」
他明顯地感到那隻像小鳥一樣綿軟的手兒在他的掌中掙了幾掙,沒有掙脫,再看陳思思,白了他一眼,臉上卻幸福得像花兒一樣開放,就緊緊捏了捏她的手,捏了一會兒,突然想起要感謝馬多多的事來,就說:「思思,我們到深圳去看望你的朋友,也不能空手去呀。我家裡正好有一塊女式手錶,我給她帶來了,完了你送給她,也算作對她的一個答謝。」
陳思思說:「女式手錶?恐怕是你太太的吧?」
許少峰想,什麼都瞞不過她,就笑了說:「是別人送給她的,價格也還可以,我說要給馬中新的夫人準備一份禮物,想來想去,沒有什麼好送的,她就把這塊手錶奉獻出來了。反正她從來沒有帶過,不存在對馬多多不尊重。」
陳思思這才說:「我上次來深圳的時候,已經替你謝過多多了,我給多多特意買了一枚鑽石戒指,價格也說得過去,其實,你再用不著感謝她了。」
許少峰心裡頓時湧起了一股細柔的溫暖,就悄悄伸過手去,捏住了她的小手說:「你怎麼沒有告訴我?」
陳思思說:「男人是幹大事的,這些小事兒,用不著你操心,更不必向你張揚。」
許少峰覺得她真是個好女人,細心、周到,也很善良。她的默默付出,真讓他感動。就說:「也好吧,不給她送了,送給你吧。」
陳思思幽然一笑說:「我才不要哩,不要你太太的東西。」
許少峰也覺得自己說得不對,就改了口說:「反正帶出門了,再帶回去反而不好交帳。」
陳思思說:「既然如此,就送給多多好了。想起她上次幫的忙,送再重的禮物也不為過。」
許少峰就笑了說:「那好吧,這塊表就送給她了,到深圳,我給你買一件你喜歡的禮物。」
陳思思說:「別為我花錢了,只要你能多陪陪我,比送什麼禮物都強。」
許少峰說:「一個男人,要是想著給自己的女人送一件禮物,沒有送出去的話,心裡會憋得難受。」
陳思思就悄悄對到他耳朵旁說:「憋得難受了今晚讓你放。」說完,禁不住吃吃地笑了起來。
許少峰就在她的大腿上捏了一把,怕影響到周圍的人,就扯起了她的手,來到了艙口外的甲板上。
船到海正中,才看出海水分外的湛藍。
他們倆憑欄遠眺,江天一色,浩渺如煙。許少峰不覺脫口吟道:「海到無邊天作岸,山登絕頂雪為峰。」
陳思思說:「好大的胸襟與氣魄,少峰,這是誰的詩?」
許少峰說:「這是峨眉山金頂上的一幅對聯,林則徐登山後,改了一個字,把『雪』改為『我』,便成為『海到無邊天作岸,山登絕頂我為峰』。一字變更使這兩句話從靜態變為動態,使意境升華,讓內涵豐富,頓顯出捨我其誰的心胸和氣魄來。這裡的『我為峰』恰巧與我的名字許少峰相對應,我就特別喜歡這首詩。」
陳思思說:「你知道嗎?我剛認識你的時候,一聽到你的名字,不知道怎麼的,我就喜歡上你了。我覺得你的名字很獨特,是不是就是從這首詩中出來的?」
許少峰笑著說:「哪裡呀,這名字是我的農民父親起的。我們起名是按輩分來排,排到我們這一輩時,是『少』字,我爹不識字,常年在山溝溝里生活,只知道村子的東面有一座高高的山峰,過了山峰才能通往去縣城的路。我爹為了省事,給我的哥起名為許少山,給我起名為許少峰。」
陳思思說:「沒想到,一個農民,隨口就能起出這麼響亮的名字來,難怪他老人家的兒子這麼優秀。」
許少峰一聽不由得哈哈大笑了起來,笑著,卻突然覺得有點想念父親了,他有兩年沒有回家了,只給家裡寄點錢,卻沒有真正盡到一個兒子的孝道,想來不覺有愧。他打算今年春節一定會回去看看,看看爹媽,看看家鄉的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