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皮

2024-10-08 17:36:55 作者: 唐達天

  躊躇滿志的王文達根本沒想到,張麗娜會找上門來跟他算帳。

  這是星期天的早上,張麗娜一進門就問:「靜靜哩,去哪裡了?」

  王文達還以為靜靜出了什麼事,就說:「怎麼啦?不是每個星期天早上都補習英語嗎?」

  張麗娜這才將包兒啪地一聲摔到茶几上,指著王文達大罵了起來:「王文達,你這個卑鄙無恥的小人,你以為你聰明,你以為你算計得天衣無縫?真沒有想到,你原來這麼卑鄙無恥!」

  王文達仿佛當頭挨了一悶棍,不知東西南北,只怔怔地看著張麗娜,心裡卻在想,是不是我與劉燕過夜的事兒讓她知道了?不對呀,就是她知道了也沒有理由來罵我啊,她憑什麼?我愛跟誰就跟誰,她能管得著?

  張麗娜緩了口氣,沒等王文達說話又繼續罵了起來:「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裝得再好,算計得再好,也有真相大白的那一天。不要以為你聰明,別人都是傻子,想怎麼糊弄就怎麼糊弄,我告訴你,我也不是這麼好欺負的,我要不是看在你是靜靜爸爸的份兒上,我絕對饒不了你這個騙子!」罵著,竟然嗚嗚嗚地哭了起來。

  王文達越聽越糊塗,等張麗娜罵完了才得空隙反擊:「你這是犯哪門子邪,亂七八糟地胡說些什麼?是不是上內蒙演出得了狂犬病?怎麼一大清早就來咬人?你說我是騙子,我騙你什麼了?」

  張麗娜說:「你看你看,還一本正經的,假裝什麼?你越是這樣,越讓人瞧不起!你騙我什麼,難道你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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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文達越聽越氣:「我騙你什麼?你給我講清楚。你怎麼這麼說話?純粹是個潑婦!」

  「好呀!你罵我是潑婦?」張麗娜一聽罵她是潑婦,一下子跳了起來:「王文達,你手拍胸膛想一想,要不是我,能有你的今天?要不是我給你後面撐著,你能當上副局長?你現在倒好了,官當上了,腰杆子硬了,倒罵我是潑婦。我要是個潑婦,你能當上副局長?我要是個潑婦,你就是當上了也要把你拉下來,王文達,你信不信?」

  王文達冷笑了一下,心裡卻對這個女人恨透了。過去我真是瞎了眼,怎麼能跟這樣素質的女人一起生活了十多年?她過去不是這樣的,莫非最近受了什麼刺激?面對行為反常的張麗娜,他心裡先是自怯了三分,畢竟自己的副局長當得不太光明正大,且有把柄在她手裡,現在還要穩住她,不能逼她,若是把她惹急眼了,說不準真的會做出什麼傻事來。這樣想著,王文達便馬上換了一種口氣說:「你有話好好說嘛,是你受了什麼委屈,還是我無意中傷害了你?你不說清楚,我怎麼知道?」

  張麗娜本來就有一肚子的委屈,現在一聽王文達說到了委屈,就果真感到十分委屈,不由得鼻子一酸,就委屈地大哭了起來。

  張麗娜自從搬走後,就與劉光德住在了一起。劉光德的物質條件的確很好,有車有房,最主要的原因是這麼多年來他還一直愛著她,這使她深為感動。一個離婚的中年女人最想得到什麼?不就是找一個疼她愛她有穩定收入的男人麼?在張麗娜搬過去的日子裡,她的確在劉光德那裡找到了這種幸福的感覺,找到了一種令她安逸的全新的生活。張麗娜原以為自己會長久地幸福下去,沒想到她這次從內蒙演出回來後,情況遠不如她想像得那麼美好。

  她們歌舞團這次到內蒙去巡迴演出了一個月,本來是下星期一回來,張麗娜也提前打電話告訴了劉光德,沒想到最後那場演出臨時被取消了,他們只好提前兩天趕了回來。張麗娜想給劉光德來個驚喜,也就沒有再給他打電話。回到家的時候已經夜裡12∶00了,她以為劉光德睡下了,就悄悄打開門,想給劉光德一個突然襲擊。然而,當她走進臥室時,看到的不是劉光德一個人,而是兩個人。劉光德正光溜溜地壓在一個白嫩的小身子上晃動著。最可恨的是,劉光德並沒有因她的出現停止下來,而是回頭看了她一眼後,緊接著又晃動了兩三下,才伏在了那個白生生的小身子上,下面那個不要臉的還像殺豬一樣大叫著。

  「別叫了!」張麗娜終於忍不住了,用她唱歌的嗓子大叫了一聲。

  那叫聲突然戛然而止了,劉光德的臂彎里卻抬起了一張臉,那是一張俊俏的臉,年輕、生動,充滿了活力,看上去紅彤彤的,像一隻熟透了的蘋果。不知道這蘋果上的紅色是張麗娜給嚇出來的,還是她像殺豬一樣喊叫時喊出來的?張麗娜自然不會去考證這些,她只感到她的人格受到了極大的侮辱,只感到她的血液急速地加快,一下就衝上了她的頭臉。

  「你……你……你這個小婊子,你給我滾!」張麗娜用手指著那隻紅蘋果,氣急敗壞地說。紅蘋果開始說話了:「劉哥,這是誰呀?」張麗娜不聽這話則已,一聽她還竟然管劉光德叫劉哥,還問自己是誰,氣不打一出來,就逼著劉光德說:「劉光德,你給我說清楚,她是誰?」劉光德這才從紅蘋果的身上下來,一邊穿著衣服,一邊對床上的蘋果說:「好了好了,快穿衣服。」張麗娜還不依不饒地逼著劉光德說:「你聾了還是啞了?我問你,她是誰?」劉光德說:「你不都看到了嗎?她是我過去的一個朋友。」張麗娜又逼上去說:「我是你的什麼?你怎麼不告訴她?」劉光德說:「女朋友呀!」張麗娜一伸手,「啪」地給了劉光德一記耳光。待打第二個時,劉光德突然一把擋開說:「幹什麼?難道我說錯了,你不是我的女朋友難道是我老婆?」紅蘋果說:「喲!劉哥,女朋友就這麼厲害,如果將來成了你老婆還不把你吃了?」

  張麗娜指著紅蘋果說:「夾住你的逼!這裡沒有你說話的份兒。」紅蘋果說:「你看你這位大姐,難怪劉哥不喜歡你,一點都不溫柔。我有沒有份兒不是你說了算,是不是劉哥?」

  張麗娜哪裡能忍得了這種氣,就逼近紅蘋果質問說:「我溫柔不溫柔關你屁事?你哪有資格在這裡彈嫌我?你這個死不要臉的婊子,還不趕快給我滾!」罵著,衝上去就給了蘋果一巴掌。

  蘋果當然也不是吃素的,她光著屁股上來反打了張麗娜兩個耳光,兩個人就扭到了一起。張麗娜罵她是「婊子」,蘋果罵她「你才是婊子」。劉光德回頭一看,兩個人打得難分難解,就大喝一聲說:「夠了,你們別鬧了好不好?」

  兩個人正打到氣頭上,就像兩隻斗架的老母雞,哪裡能聽進去劉光德的勸說?

  劉光德眼看張麗娜要吃虧,一把扯過她說:「別打了!打什麼打?」張麗娜說:「怎麼了,劉光德,是不是打著她你心疼了?」劉光德說:「你怎麼是這樣一個人?打了這個還要打那個,唯恐天下不亂。」張麗娜說:「究竟誰唯恐天下不亂?你幹了見不得人的事,還有臉說我?今天你給我講清楚,你是要她,還是要我?蘋果說:「你以為你是誰?不也就是個爛貨,還說別人?」劉光德回頭對蘋果說:「你少說一句行不行?別人不會把你當啞巴。」蘋果壓低聲音說:「我就是看不慣這種既想當婊子又想立牌坊的人。」張麗娜指著蘋果說:「你在說誰?」劉光德說:「好了好了,別爭了別吵了,有什麼好吵的?」張麗娜一下跳了起來:「劉光德,我給你講清楚,今天有她沒有我,有我沒有她!你是讓她走還是讓我走,放屁崩坑,痛快些!」蘋果說:「別為難劉哥了,我走!等過幾天你搬走了我再來住。」蘋果說著,穿好衣服,拎起包兒,走到門口,回過頭來說:「劉哥,再見!」

  等蘋果出了門,張麗娜的精神徹底垮了下來,不由得悲從心來,委屈極了,淚水嘩地沖了出來。想想自己從小到大,父母愛著她,丈夫疼著她,她何曾受過這種窩囊氣?現在倒好,為了這樣一個下三爛男人,讓她失去了家,到底為個啥?她越想越氣,越氣就越哭。剛開始是嚶嚶地啜泣,到後來就變成了撕心裂肺的號啕大哭。她本來聽到王文達升為文化局副局長後,就後悔得要命,想著能在劉光德這裡得到一些安慰,也好使她的心理平衡些,沒想到興高采烈地回到了所謂的家裡,遭遇的卻是這樣的一幕。

  劉光德說:「好了好了,別哭了,你也打過我了,罵過我了,還哭什麼?你不是說好後天回來嗎?你提前回來也不打一聲招呼,你要早些告訴我,也不會發生今天的事。」

  張麗娜突然停止哭鬧,一下跳了起來說:「你這是人話嗎?好像一切都成了我的錯,我不該來,不該打斷你們的好事?是不是?我算瞎了眼,今天才看清楚你是什麼東西!還口口聲聲地說愛我,喜歡我,你就是這樣愛的,這樣喜歡的?」張麗娜越說越激動,想起他說的這些話,想起剛才那一幕,他明明看到了她,最後還要晃動幾下,就越發憤怒。「劉光德,你真讓人感到噁心!看著你那副醜陋不堪的樣子,連畜牲都不如。我好端端的日子不過,好端端的官太太不當,跟了你,算是倒了八輩子霉了。你還這樣污辱我,和那個小婊子一起污辱我!」

  劉光德的臉上有點掛不住了,就反駁說:「不錯,王文達是一表人才,現在又當了文化局的副局長,那麼好的一個人,你為什麼不跟他過?你自己怎麼不找找原因?」

  張麗娜說:「劉光德,你還是個人嗎?你難道不知道我為什麼跟他離婚的嗎?」

  劉光德說:「不就是嫌他窮唄。」

  張麗娜罵道:「你真不是個東西!」罵著過來又要打劉光德,劉光德一把將她推到了沙發上,突然大吼了起來:「你這個女人太不識抬舉了,剛才我忍讓了你,現在又來了?難怪王文達不要你。」

  張麗娜爬到沙發上嗚嗚嗚地哭了起來:「為了你,我放棄了王文達,放棄了過去的家,現在成了你的人,你又反過來這麼說我。要是有點良心的人,哪能說出這樣的話?」

  劉光德說:「得了吧!說得比唱得還要好聽。是你放棄王文達,還是王文達放棄你,只有天知道。你不是說他當官泡湯了,錢也花光了嗎?為什麼你一離開他,他很快就當了官,還談了女朋友?上次晚上他們一起吃飯時我都看到了,又年輕又漂亮。你以為你是20年前剛登台呀?不行嘍,一茬一茬的新人冒出來了,就得代替你們,不代替,社會怎麼發展?人類怎麼進步?」

  張麗娜面對這樣的人,還有什麼道理可講?還有什麼話可說?

  這一夜,她躺在沙發上一夜沒有合眼。想起王文達,她恨,想起劉光德,她更恨。她突然覺得在這兩個男人面前,她就像一個輸得精光的賭徒,什麼都沒有了,哪怕是最後的一點尊嚴。按她的性格,劉光德這裡她無論如何也待不下去了,她容忍不了那齷齪的一幕,更容忍不了劉光德對她這種無所謂的態度。她決計明天要搬走,搬到她的娘家去,儘管搬過去肯定很難堪。

  然而,到了次日,她又突然改變了主意,要找王文達算帳去。她覺得今天的一切都是由王文達一手造成的,王文達為了達到離婚的目的,故意說錢兒打了水漂了,當官泡湯了,等他離了婚,又是當官又是處女朋友。她覺得她顯然被王文達耍了,於是,她便來到她過去的家,要當面揭開王文達的畫皮。

  當她嗵嗵嗵地向王文達發完了火之後,王文達反問她是不是受了什麼委屈,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竟然大哭了起來。哭過後,她才放慢了語氣說:「王文達,你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你副局長的位子定下來了,才故意在我面前演戲讓我看?」

  王文達冷笑了一聲說:「怎麼可能呢?你也不用腦子想想,王天壽頭天剛答應下來,第二天就死了,這是我能編得出來的?」

  張麗娜覺得王文達冷笑的樣子很酷,很有男人味。過去他從來沒有冷笑過,這是他當了副局長後,她第一次看到他。不過他講的也有道理,當時的情況確實是這樣,讓王文達裝恐怕也裝不出來。

  張麗娜又提出了第二個提問:「還有那個女的,你們是不是好了很長時間了?」

  王文達終於搞清楚了,張麗娜知道了他與劉燕的事,就含糊其辭地說:「那怎麼可能呢?也是剛剛才認識,還不到一星期。怎麼,你們認識?」

  張麗娜一聽就明白了,王文達沒有騙她。她本來就覺得王文達和劉光德不是同一類型的人,只怪她脾氣不好,又受了刺激,才來興師問罪。現在聽王文達這麼一說,冰釋前嫌,就馬上對他有了好感,便改了口氣說:「文達,對不起,怪我被劉光德氣暈了頭,才說了那樣的話。」

  王文達說:「沒什麼,只要你知道我不是那種人就行了。你說劉光德氣了你,他對你怎麼了?」

  張麗娜就嘆了一聲說:「也沒有什麼好說的,都是小事兒。」

  王文達說:「要是這樣倒罷了,我還以為他欺負你了。」

  張麗娜一聽,眼淚差一點掉了下來。她覺得還是王文達好,說話文質彬彬的,而且對她也一直很好。只怪自己太任性,一步走錯百步錯,她真後悔自己當初鬼迷心竅,這麼好的一個男人不守住,為什麼偏偏跟了那樣的下三爛?他哪裡能與王文達比?他除了有幾個錢,什麼都沒有。如果王文達能夠原諒她,能夠接受她,她一定要好好珍惜,好好過日子,再也不折騰了。她心裡不由得燃起了一絲希望的火苗,而且那火苗越燃越旺。最終,她還是忍不住說出了口:「文達,怪都怪我當初太任性了,你能不能給我一次改錯的機會?」

  王文達聽了,本來又要冷笑,但是,這次他沒有笑在臉上,而是笑在了心裡。他覺得張麗娜真是太幼稚了,你跟劉光德睡得不想睡了,又想回來,哪那麼容易?我這裡又不是回收站,你說走就走了,留也留不住,過得不好了,又想回來,天下哪有這麼好的事?不要說我現在當上了副局長,就是沒有當上我也不吃回頭草,三條腿的驢找不到,兩條腿的女人有的是,還怕找不到更好的女人?當然,這樣的話他只是心裡想想,說出口肯定會刺傷她的。現在對她輕不得也重不得,太重了,物極必反,把她逼急眼了反咬你一口,別壞大事了。於是,便微笑著說:「麗娜,你有這個想法怎麼不早說?我現在剛剛處了女朋友,都與她有了那種關係,分手是不可能的了。你們就好好過你們的日子吧,別對我抱任何希望了。」

  張麗娜說:「有了那種關係算什麼?文達,我不在乎的,真的不在乎,現在只要能得到你,我什麼都不在乎。」

  王文達心裡想,這個女人怎麼這麼愚蠢,過去也沒有這麼傻呀,怎麼現在突然變成這樣的一個人了?我把話已經說得非常明白了,你還聽不出來?你不在乎我跟別的女人睡覺,我卻在乎你跟劉光德睡覺。他心一橫,冷冷地說:「我答應了她,我得對她負責!」

  張麗娜說:「現在有沒有挽回的可能了?」

  王文達搖了搖頭說:「沒有這種可能了。」

  張麗娜只好無望地拿起了包兒,走到門口又折回身子說:「祝賀你!如果有一天,你還是覺得我好,我會再回到你的身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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