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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府形象

2024-10-08 17:36:24 作者: 唐達天

  沙塵暴來了。這是開春以來的第一次沙塵暴。

  沙塵暴是下午4∶00進入市區的。沙塵到來的前20分鐘,蘇一瑋才接到政府辦公室的電話通知,聽完後非常生氣地說:「這麼大的事情你們為什麼不早一點告訴我?」辦公室主任說,他們也是剛接到氣象局的電話。蘇一瑋說:「立即通知各縣區及有關單位,一定要注意安全,尤其是學校、醫院,要提前做好防護工作。」掛了電話,心想氣象局怎麼這麼不盡責,為什麼不早一點通知市政府,也好做災前的部署安排,將損失減少到最低程度。事後一定要認真查一查,究竟是態度問題還是水平問題?如果是後者倒也罷了,如果是前者,決不能留情,該處理的就處理,該撤職就撤職。蘇一瑋本來就對氣象局局長章士元有看法,沒想到自己剛當了代市長,他就留下了這樣一個不好的印象。章士元原是衛生局的局長,在「三講」教育中沒有過關,市委就把他從一級局調到了二級局。他到氣象局後,消極怠工,不求上進,蘇一瑋很是不滿,但是,因為有王天壽護著,他也不好對章士元怎麼著。

  現在,當他再一次想起這個部門,又想起章士元,便下了決心,下一步,找個理由把他拿掉,不想幹了就別干,別占著茅坑不屙屎。要想干一番事業,幹部隊伍是關鍵。一個好的領導,可以振興一個單位;一個沒有能耐的領導,可以把一個好單位引向歧途。蘇一瑋雖說無法真正做到讓能者上庸者下,但至少他會朝著這個方向去努力的。他不僅覺得氣象局的班子要調整,還有幾個部局也需要調整,要大膽起用自己信得過的又有能耐的人,否則,只能是你吹你的號,他唱他的調,形不成氣候,也就幹不成大事。

  蘇一瑋正想著,感到身上有了絲絲的涼意,便起身來到窗前,就看到沙塵暴像一道黑色的烏雲一樣從西邊的天地間席捲而來。他趕緊關好了所有的窗戶,再看外面時,半邊天仿佛塌了,一個黑茬頭鋪天蓋地地卷了來,前面的黑浪打著滾兒,從高處忽地衝到地上,後面的濁浪又忽地從地下升到天上,就這樣一浪一浪地互相推動著,排山倒海般地席捲而來,仿佛一口要把這座城市給吞沒了,把整個世界給吞沒了。

  沙塵暴幾乎是呼嘯了一聲就把整個樓房吞噬了,頓時,屋子裡漆黑一團。蘇一瑋拉亮了電燈,那燈光仿佛沒有了昔日的光澤,燈光下,細塵如霧,白蒙蒙的浮在半空里不肯落下。外面除了風吼吼地叫著,什麼都聽不見了。

  蘇一瑋的心不由得提了起來,這沙塵暴來得真不是時候,現在正是農作物生長的時候,這樣一場沙塵暴不知要給工農業生產造成多大的經濟損失啊。往年,遇到類似沙塵暴這樣的災難,他從來沒有這麼焦慮過,沒想到剛要當代市長,想問題的思路和角度顯然就與過去不同了,這真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將來成了市長,不光權力更大了,身上責任更重大了。

  沙塵暴過後的第二天,就傳來了各縣大面積農作物和大棚蔬菜遭受災害的報告,受災最嚴重的還是沙縣。這座位於風沙口上的小縣城本來就乾旱缺水,沒想到屋漏偏遭連夜雨,船破又遇迎頭風,經濟損失可想而知。蘇一瑋讓秘書長李家昌向各單位籌集了一批救災物資,取得了關天宇的支持後,親臨沙縣去慰問。

  這一次慰問災區與過去大不一樣,一切從簡,只去了兩輛麵包車,蘇一瑋也與大家一起坐麵包車。過去下鄉慰問幾乎成了慣例,凡去參加慰問的單位都要去一輛車,集中起來就有將近20輛。行走在鄉間的小路上,光車隊就長達幾公里,這哪裡是去慰問,分明是去顯擺。這還不說,慰問完畢,鄉上還得給慰問團的領導準備手抓羊肉和酒,大吃大喝酒足飯飽後還要划拳猜令,不喝醉幾個決不罷休。

  蘇一瑋每次下鄉回來,心裡就感慨,我們這是觀光旅遊還是去慰問受災的群眾?動輒幾十輛車,動輒酒肉並行,連最起碼的同情心和悲憫情懷都沒有,難怪群眾看到城裡領導一下鄉,就喊著狼來了。不是群眾對我們不禮貌,而是我們自己把自己的形象搞壞了。還有人編了段子諷刺這一現象,說村里一頭公牛拼命狂奔,母牛納悶地問,你跑什麼?公牛說,幹部來了,他們要吃牛鞭。母牛也跟著跑了起來,公牛不解,你也有牛鞭嗎?母牛說,他們愛吹牛逼。又過了一會兒,小牛犢也跑來了,公牛說,你怕什麼?牛犢說,他們在喝酒,喝完了要泡小妞。類似的笑話多得很,蘇一瑋一點也笑不起來,他覺得這種下鄉的風氣早應該改一改了,不改真的會出問題。他由此便想,有朝一日,要是自己成了市政府一把手,有了決定權之後,一定要把這一壞習慣改掉。這一次,是他主持政府工作後的第一次下鄉,他便給李家昌特意做了交代,一是輕車從簡,根據人數多少,集中在一至兩輛麵包車上,謝絕單位小車參與。二是由政府辦統一帶午餐,不給災區人民增添負擔。

  蘇一瑋是最後一個上車的。大家都以為蘇一瑋會單獨坐小車,所以誰也沒有給他留位子。蘇一瑋一上車,許多人都紛紛爭著給他讓位,他指指最後面說:「那裡有空位,你們誰也別讓了。」到了後排,才突然看到周小哭正一臉陽光地朝他笑著,並且迅速朝里挪了挪,用手拍了拍給他騰出來的位子說:「市長,你就坐這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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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一瑋心裡不覺一動,就接了話說:「記者同志辛苦了。」說著就坐在了周小哭讓出的位子上,頓時,感到屁股底下十分溫暖,身心就感到分外的舒暢。

  周小哭微微一笑說:「謝謝市長的關心,真沒有想到市長能與我們一起乘坐麵包車。」

  周小哭說話的時候,蘇一瑋又一次聞到了上次她給他整理領帶時聞到的那種氣味,那是一種讓男人感到特別心醉的氣味。而且,從西川到沙縣,足有3個小時讓他慢慢體味與享受,蘇一瑋便想,如果不坐麵包車,我哪裡能聞到你的氣味?

  前排的趙守禮就回過頭說:「這還不算,到吃午飯時,你就會知道,市長還要與我們一起吃自帶的鹹菜大餅。」

  周小哭突然天真地看著蘇一瑋說:「真的?」

  蘇一瑋說:「當然是真的。我們過去下鄉慰問受災群眾,動不動出動幾十輛小車,下去了還要大吃大喝,反而給受災地區帶去了負擔,在老百姓中造成很不好的影響,我們就是想從這些小事中轉變工作作風,改變政府的形象。」

  周小哭聽完高興地說:「好呀好呀,太好了,我又要釣一條大魚了。」

  蘇一瑋不解地看著她問:「什麼大魚?」

  周小哭咯咯咯地笑了起來,邊笑邊說:「這是我們新聞界的一句行話,意思就是說又要抓到一條上省台的大新聞了。」

  蘇一瑋聽了不由得心裡一動,眼睛就亮了。他沒有想到這小丫頭的新聞敏感性這麼強,上一次拒賄的新聞上了省報省台後,影響力相當大,對他順利當上代市長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如果這次再能上省台省報,無疑錦上添花。想著,便高興地說:「記者的眼裡是新聞,領導的眼裡是工作,司機的眼裡是路。職業不同,想問題的方法就不同,難怪你這麼高興。」

  周小哭說:「市長真是高見,有一位老新聞工作者說,地震、戰爭、火災、水災、瘟疫等對於人類來講是災難,是禍害,但對新聞記者卻是財富,因為他們找到了新聞源頭,可以大做文章。」

  蘇一瑋說:「那你們就好好給沙塵暴做篇文章,爭取多向上面要點資金。」

  周小哭說:「我這次的新聞點還不是沙塵暴,沙塵暴我們報導得多了,這次要好好報導一下轉變機關作風問題,不知道市長有什麼意見?」

  蘇一瑋哈哈一笑:「你們新聞工作者有你們的特殊性,我可不敢橫加指責。」嘴上這麼說著,心裡卻十分高興,如果這次轉變機關作風的報導出來,省里的領導肯定會注意到的,對他以後的發展肯定又奠定了基礎。

  沙縣離西川不遠,行車兩個多小時就到了。他們這一次慰問選擇了受災最嚴重的曹六溝鄉,車到處看到的都是一片狼藉,地里塑料大棚早已被沙塵暴卷得沒影了,有的只剩下光禿禿的泥牆,有的只殘留著幾根撐塑料棚的木架,而棚內的蔬菜經過沙塵暴的襲擊之後都氣息奄奄的,黃瓜秧被風扯斷了,西紅柿吹落到了地上。

  車到曹六溝鄉,沙縣的縣委書記毛正書和縣長於光大早已等候在了土路上。待蘇一瑋下了車,就一起帶著慰問團上地去察看。幾個農民正在地里搶救著他們的蔬菜,有的在清沙,有的在扯黃瓜秧。蘇一瑋看著,仿佛幾十年前自家的自留地受了災,心裡一片酸楚。他俯下身子,用手扯一條黃瓜秧,竟然斷了枝。

  大家見蘇一瑋下了地,都紛紛跟了來,也有農民看到了,過來問:「你們是什麼人?」

  縣長於光大說:「我們是縣委縣政府的,這位是蘇市長。」

  那農民又問蘇一瑋說:「蘇市長?你是蘇一瑋嗎?」

  蘇一瑋說:「我就是蘇一瑋。」

  農民突然跪到蘇一瑋的面前說:「蘇市長,我真的感謝你。上次為討要關井費的事他們上市里去找你,我因為病了沒有去成,回來的人說你要為我們過問這件事。沒有過多久,縣裡終於給我們補貼了一部分關井費,真是太感謝你了。」

  蘇一瑋突然想起了上次曹栓柱幾個人上他辦公室的事,為這事,他還向縣長於光大發了火,此刻,看到這位農民得到了一點的滿足竟然向他屈下了雙腿,他馬上扶起他說:「不要這樣,不要這樣,我也是農民的兒子,知道你們的疾苦。不過,你們也要多為政府想一想,政府也有政府的難處呀。」

  農民點了點頭說:「知道,知道,我們已經滿足了。」

  蘇一瑋回了頭看了一眼於光大,十分真誠地說:「感謝你,也為難你了。」

  於光大不好意思地說:「謝謝市長的關心,也謝謝市長的理解。」

  這時候,周圍的農民越聚越多了。蘇一瑋看著這些淳樸的農民,就像看到了自己的父母兄弟,不由得激動地說:「父老鄉親們,你們辛苦了,我代表全市300萬父老鄉親看望你們來了。災難是無情的,但是,人是有情的,我們雖然從根本上解決不了你們的困難,但是,我們會盡我們政府的最大努力幫助你們渡過難關。莊稼被沙壓了,我們再補種;塑料大棚被風捲走了,我們可以再搭建。我們相信,困難是暫時的,只要我們堅定信念,共同努力,沒有克服不了的難關。」

  蘇一瑋的話實在感人肺腑,有一位在場的老大爺忍不住抹起了淚,嘴裡咿咿呀呀地說:「感謝黨,感謝政府的關懷。」這時,周小哭突然將話筒對了上去,老頭兒一看那又黑又長的東西不知是什麼玩意兒,心裡一驚慌,竟然倒退了幾步。

  同時,蘇一瑋的手機響了,打開一看是關天宇的座機號,心想關天宇肯定有什麼急事,否則,他現在不會給打電話來的。接通後,關天宇告訴他,說是剛剛接到省委通知,明天省委組織部長謝長順要來西川宣布省委的任命決定,要他下午無論如何也得趕回西川。

  掛了電話,蘇一瑋心頭一熱。他知道類似於這樣的會議通知根本無需市委書記親自打電話通知,關天宇通知他,足可以說明這次任命一定與他有關。更重要的是,他還從關天宇說話的口吻里,明顯地感覺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關切和話語上的平等,這使他感到無比的欣慰。

  視察完了災情,發放完了慰問金和慰問品,已到吃中飯的時候了,李家昌就朝慰問團的成員說:「現在開始用餐了。為了避免給基層帶來麻煩,遵照蘇市長的指示,我們政府辦給大家準備了簡單的午餐,請大家前來領取。」政府辦的楊科長就亮起嗓子喊了起來:「來來來,開始發放午餐了,這是真正的免費午餐,不收費。」大家就笑著前去領取,領到的是一個塑膠袋兒,打開一看,內裝兩塊餅一袋鹹菜一根香腸一瓶農夫山泉。因餓了,吃起來竟然也很香。蘇一瑋也不例外,領了食品袋就地蹲在地埂上與大家吃了起來。縣裡領導早就接到了市政府的通知,說是中午自備午餐,他們也不得不效仿,為每個人裝了一份釀皮子。毛正書和於光大就湊過來要與蘇一瑋一起吃,蘇一瑋夾了一筷子釀皮,吃過說:「味道不錯。」剛一抬頭,看到攝像機正對準他,蘇一瑋也不管,照樣大口大口地吃。周小哭卻拿了話筒過來採訪他說:「請問蘇市長,你是怎麼想到領導幹部下鄉自帶午餐的?」

  蘇一瑋咽下口中的釀皮子才說:「領導幹部下鄉自帶乾糧這不是什麼新鮮事,只不過這種優良傳統被我們遺忘了,我這樣倡導的目的就是不要讓我們的領導幹部忘記了我們黨的優良傳統。這雖然是一件小事,但通過這一小事卻反映了一件大事,這就是我們的領導幹部如何轉變工作作風,減輕農民負擔,減少基層麻煩,把下鄉深入基層變成真正意義上的解決困難為民辦事,而不是走過場圖形式,更不是下到基層去大吃大喝揮霍浪費。」

  周小哭說:「你覺得這種作風能不能一直堅持下去?」

  蘇一瑋說:「能,至少我能,至少我在當市長期間要堅持下去!剛才我還在想,如果我們的受災群眾天天能吃上火腿腸,能吃上大餅,一定很滿足了。相比我的父老鄉親,我們還有什麼做不到的?」

  周小哭說:「如果是省里的領導下來基層視察,你也會堅持這麼做嗎?」

  蘇一瑋堅定地說:「我會的,入鄉隨俗,我想省里的領導也會理解並支持我的。」

  採訪結束後,周小哭收起話筒,流著淚花無比激動地說:「蘇市長,你真讓我感動!」

  蘇一瑋也受其感染,動情地說:「記者同志們辛苦了,你們也趕快吃飯吧。面對災難,我們的心情是一樣的。」說過了又想,如果今天的這些採訪內容都能上省台省報該多好,那一定會在全省的領導層里掀起一波學習活動,我蘇一瑋的名字將會越來越響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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