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一夜奔波

2024-10-04 13:27:30 作者: 闕慶安

  「啊——」韓東林發出一聲驚叫,從床上直坐了起來。月光白慘慘地透過碎花窗簾映到牆上,影像斑駁陸離。秦曉露翻了個身,迷迷糊糊地囈語幾聲,嘴角露著笑意,依舊沉浸在香甜夢鄉里。雙喜躺在小床上,發出均勻的呼吸聲。

  這一切,是那麼的安詳美好。

  剛才那恐怖的一幕呢?是真實發生的,還是可怕的夢魘?

  他記得,他赤身露體奔跑在一條布滿荊棘的路上。陳遠健揮舞著釘著血淋淋的鐵釘的棒子在追趕,一步步離他越來越近,鐵釘已經刺到他的身體。他看見自己倒在荊棘上,荊棘和鐵釘將他的肌膚劃出一道道口子。他清晰地看見肌膚之下白森森的骨頭和滾圓的腸子。陳遠健伸出巨大的雙手,將他捏在手裡揉搓,尖利的指甲摳進他的肉,將他的男根一把揪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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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還記得,白梅披頭散髮,戴著枷鎖,被人架著遊街,游到他的家門口,白梅一聲聲悽慘地叫著他的名字「小韓,救我!小韓,救救我!」他想躲,卻被岳父秦猛一腳踢了出來。他的妻子揮著長長的鞭子鞭打他。一個小伙子把他推到白梅身邊,還朝他吐了一口腥臭的痰。小伙子眉目怎麼那麼熟悉?啊,是雙喜,雙喜你怎麼突然長大啦?他想撫摸雙喜,街上的人群突然張開血盆大口,無數個血盆大口匯聚成一個血腥的黑洞,把他和白梅吞噬進去,旋轉、攪拌、撕扯……他使盡全身力量,從胸腔深處發出一聲絕望、恐懼的尖叫。

  粉牆上斑駁的月影告訴他,又是一個噩夢。

  這些天來,他幾乎夜夜做噩夢。

  他掀開被子,披上衣服下床。腳一觸地,卻像踩到棉花堆里,飄飄浮浮提不起力氣。扶著牆走到客廳,癱坐到沙發上,點燃一根煙,狠狠吸了幾口,才感覺靈魂慢慢回到軀體上。

  是誰寄的信?這個問題已經困擾他好多天了。天天提心弔膽地一遍遍翻閱陳遠健的信件,唯恐同樣的信件再一次像炸彈一般呈現在眼前。雖然並沒再次見到,隱患卻根本沒有解除,致命的危險隨時可能不期而遇。

  他不止一次反覆咀嚼白梅的話——「這幾張相片又能說明什麼問題?我們抱在一起,做姐姐的酒喝醉了,弟弟關心我怕我摔了,抱一把,是吧,說得過去吧。再說了,他自己屁股也不乾淨,天天和那隻狐狸精在一起,他敢拿我怎麼樣!我沒事你自然就沒事。」事情如果被陳遠健知道,她沒事,自己能沒事嗎?他們是夫妻,陳遠健或許礙於面子家醜不敢外揚,或許真有把柄捏在白梅手裡不敢輕舉妄動,不會對白梅怎麼樣。但是,作為市委副書記、常務副市長,能容忍部下將綠帽子戴到自己頭上?他要拿顏色給自己瞧瞧,那還不是一個小指頭的事?不保險,女人的話不保險,問題還得靠自己解決。關鍵要找出那個寄信的人。

  可是,信是誰寄的呢?

  韓東林閉上雙眼,手指用力擠壓著發漲的太陽穴。

  突然,屁股著了火般,像彈簧一樣跳了起來。信封呢?信封在哪裡?他幾乎是衝進房間,打開燈,翻箱倒櫃,尋找他的公文包。他記得,信封還保留著,放在公文包的夾層里。聲響太大,雙喜被驚醒,「哇——」的一聲大哭。秦曉露從被窩裡鑽出來,抱起雙喜,一邊哄雙喜,一邊埋怨:「大半夜的瞎折騰什麼!」

  「去去,」韓東林不耐煩地說,「看見我的包包了嗎?把我包包放哪裡去了?」

  「誰動你的東西了,這不就在床頭柜上,神經。哦,雙喜乖乖,雙喜不哭。」

  可不,公文包靜靜躺在床頭柜上。他媽的,奇了怪了,到處找找不到,它居然就在床頭柜上!韓東林暗罵一聲,拎起包包朝客廳走去。

  「你還不睡?」秦曉露在身後喊道。

  「睡你自己的,別煩我!」韓東林「砰」的一聲將門帶上。

  他媽的,真的是省城寄來的!韓東林仔仔細細看了信封上的郵戳。其實,這枚清晰的郵戳他早已看過多遍,甚至拿著放大鏡研究過。只不過他剛才想起一件事,必須確定這信是不是省城寄來的。

  他媽的,不會那麼巧吧?看著郵戳上顯示的日期,韓東林認真回憶一番,那天自己不正在省城辦事嗎?不是在省政府附近看見了神色異常的袁行舟嗎?他在路邊等車,看見自己的時候有點慌張。他慌張什麼,心不虛有什麼慌張的?是他,一定是他!

  韓東林看了看手錶,凌晨三點。他坐立不安地在客廳里走來走去,煙抽了一根又一根,濃濃的煙霧籠罩著整個客廳。這個推斷是準確的嗎?不,僅憑時間的巧合還不足以說明問題。對,應該去省城,到省城去尋找證據。

  一想到此,韓東林無法等到天亮,冒著嚴寒,披星戴月驅車趕往省城。

  到達省城時,天已經亮了,街上三三兩兩的小販推著車賣早點,一些人形色匆匆為生計開始一天的忙活。韓東林直接將車開往省政府,臨近省政府時放慢了車速,憑記憶尋找當時碰見袁行舟的地方。他對自己的記憶力一向充滿自信。確信找到當初的地方後,顧不得將車完全靠邊便停下。車門一打開,一陣寒氣撲面而來,他不禁打了個寒戰,緊了緊衣領,縮著頭走到人行道上。沒走幾步,一個郵局赫然映入眼帘。韓東林一陣激動,啊,郵局,這裡真的有個郵局!

  時間尚早,郵局還沒有開門,街上只有零星的幾輛汽車呼嘯而過。韓東林回到車裡,打開暖氣,睡意陣陣襲來,眼皮逐漸沉重,不一會兒,睡了過去。

  也許是太疲倦了,也許是這些天來太緊張了,他睡得那麼死,以至於交警敲打車窗他都無法聽見。

  執勤的交警一上崗,就發現這輛違章停放的車輛。這是個繁忙的路段,早晨七點半到八點半正是交通高峰期,來往這個路段的車輛川流不息。這輛違章停放的車輛已經影響到道路的暢通。透過車窗,看到一個人靠在駕座上。交警敲了敲車窗,裡面的人沒有一點反應。重重拍了幾下,還是沒有動靜。是睡覺,還是死了?交警無法判斷,看著越來越多的車流,交警焦急地通過對講機向隊裡報告,請示如何處理。這時候如果讓拖車過來拖,肯定進一步造成交通擁堵。隊裡領導指示,想方設法弄醒車裡人,實在沒有辦法可以採取非常手段,砸開車窗,如果發現是死人,立即向110報案。

  車窗破裂的巨大聲響終于震醒酣睡中的韓東林。他抹著惺忪的睡眼,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交警見一活人從車裡鑽出來,繃著臉呵斥:「開什麼車啊你,瞧瞧,怎麼停的車?」

  韓東林總算弄明白了,忙點頭哈腰說不是。

  「證呢?」

  韓東林轉頭一看,郵局的門已經開了。他著急地說:「警察同志,罰吧,快點,怎麼罰都可以,就是要快,我有急事!」

  交警一邊開單一邊抱怨:「急,睡覺怎麼就不急了?敲你車窗多久了知道吧?你這性質很嚴重,要扣你的車、扣你的證,走吧,上車吧,開到我們隊裡去。」

  「啊!」韓東林瞪圓了雙眼,「大哥,車就別扣了吧。」

  「不行。誰是你大哥。快點!」交警心裡窩著一把火,存心和他過不去。

  「愛扣扣去吧,隨你怎麼折騰!」韓東林一把扯過處罰單,把駕駛證和車鑰匙扔給交警,急匆匆地沖向郵局。車和駕駛證通過省政府辦公廳的熟人肯定拿得回來,這他不擔心。他著急要辦的事情是要解開心中的謎團。

  「小姐,請問這封信是從這裡寄出去的嗎?」韓東林把那個信封遞給櫃面的一個女孩子,急切地問。

  「是的。」那女孩子看了看信封,點了點頭。

  「能確定嗎?」

  「嗯。這郵戳就是我們這的。」

  一夜奔波沒有白費,真相水落石出。

  韓東林恨恨地走出郵局。

  遠在幾百公里之外的榆江縣,唐木平也開始了他新一天的忙碌工作。他心情舒暢,幹活更加賣力,他要站好最後一班崗,給新來的縣長留下一個兢兢業業、勤勤懇懇的好印象,為自己的榆江履歷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他比通訊員來得還早,打好自己辦公室的開水,認真整理了一天的工作思路。按照既定的安排,今天縣長的工作排得很滿,八點半到十點開政府常務會議,十點後要參加全縣糧食工作會議,十一點還得到縣界迎接下來檢查工作的謝才進副市長。作為辦公室主任,他得一項一項考慮清楚每一個細節,出不得一絲紕漏。當他冒著凜冽的寒風,陪縣長在縣界恭迎謝副市長時,接到了龔立秋的電話。

  「老唐,你那事黃了,編辦不批,說是陳副市長交代的。我就奇了怪了,就你那點屁大的事,怎麼會驚動陳市長?」

  唐木平「嗷——」的一聲慘叫,只覺天旋地轉,渾身冰涼,腿一軟,整個人斜斜地歪到車身上,好大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寒風陣陣,刮臉生疼,唐木平的心,比這隆冬的天氣還冷。

  縣長發現唐木平有些不對勁,關切地問:「老唐,哪裡不舒服?」

  唐木平咬著嘴唇,搖搖頭。他已經說不出話來,這個打擊對他太沉重了,甚至超過前次沒當上副縣長。提拔沒有份兒,連平調都不行,他實在想不明白,一個普通的人事調動,怎麼會引起陳遠健的關注?

  唐木平沒有想到,禍從口出,發生這樣的事,純粹因為自己那張破嘴。當初嘴上不留德,無意中得罪袁行舟,為自己的政治前途埋下禍根。而那次請關祥清、包峰及政府辦一些幹部吃飯時得意忘形,竟然在酒桌上透露了自己要調到財政局的消息,酒席一散,飽嗝還沒打完,消息就傳進了袁行舟的耳朵。袁行舟焉能讓他的如意算盤得逞,想了個損招,寫了一封匿名信給陳遠健,寥寥幾句就葬送了他的美夢——「陳市長,龔立秋在財政局大力培植親信,將幾個重要科室負責人全部換成心腹,好讓財政局成為李之年和他的天下,最近又要把他的心腹愛將唐木平從榆江縣調來,擔任最為重要的預算科科長,這樣一來,你作為常務副市長,完全指揮不了財政局,豈不悲哀?!」李之年和陳遠健的矛盾,袁行舟再清楚不過,這封信果然引起陳遠健勃然大怒,立即指示編辦主任,唐木平不得調進財政局。編辦歸他分管,市直機關調進任何人他不點頭編辦都不敢辦,就算李之年簽字,編辦也不敢繞過他直接辦理。袁行舟這一招,確實損。一則斷了唐木平的路,二則沒有人會想到是他寫的信。作為李之年陣營的重要人物,怎麼可能寫這樣的信呢?至於龔立秋在財政局怎麼折騰,那是龔立秋自己的事,關他袁行舟何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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