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省城寄信
2024-10-04 13:27:21
作者: 闕慶安
唐木平提著兩瓶「皇家禮炮」來到御園麗景袁行舟家門口,打通袁行舟的手機。剛報上名字,對方就把手機摁了。唐木平還以為自己的手機或袁行舟的手機出了問題,又撥過去,沒想招來一陣痛罵——「有病啊,你以為你是什麼人,這電話是你隨便打的嗎,撒泡尿照照,什麼東西!」
唐木平如同被重重擊了一記悶棍,眼冒金星,一陣怒火湧上心頭。被與自己兒子年齡相仿的人這般謾罵,簡直是奇恥大辱。他如木樁一般呆呆地站了幾分鐘,強忍著把心頭怒火壓下,一步一步走回車上。誰叫自己的政治生命捏在人家手上,命苦不能怪政府,還得忍氣吞聲當孫子,鬥不過他,只能去討好他、巴結他,希望他不在自己的仕途上設置障礙。唉,再想想別的招吧,這道檻邁不過去,自己就真的沒戲了。
袁行舟剛剛和康婕吵完嘴,心情很不好。康婕跟他說,已經聯繫好省人民醫院的專家,準備明天去住院,觀察幾天後動手術,讓他請假幾天陪自己去一趟。袁行舟不經心地應了一句:「我很忙,讓媽媽陪你去吧。」康婕怪他對自己漠不關心,這麼重要的事都不肯陪著她,而且喋喋不休地數落這段時間以來袁行舟的種種不是。袁行舟不想答理她,躲進房間。康婕不依不饒,跟了進來,繼續發牢騷、指責。袁行舟忍無可忍,頂了一句:「你不要這麼煩好不好,純粹一個街頭怨婦,一點素質都沒有。」這句話徹底把康婕惹火了,昔日大姐大風采重新煥發,衝著袁行舟大吼:「姓袁的,我忍你很久了,你居然得寸進尺,爬到本小姐頭上。你摸摸你的良心,你的良心被狗吃了。沒有我們康家,你還不是個窮小子,你轉什麼轉!離開康家,你屁都不是!你有什麼資格在我面前大吼大叫!」
「你以為我喜歡待在這裡?哼!康家,康家,你什麼時候能放下你大小姐的臭架子!別拿一副怨婦的神情對著我,好好反省自己的行徑。」康婕的話刺痛了袁行舟的自尊,惱羞成怒,反唇相譏。
這一下戳到康婕的痛處,她抓起一個靠枕,朝袁行舟砸去。這時,袁行舟的手機響了,一看是唐木平,就摁了。沒想唐木平那麼不識趣,還打過來,自然而然,一肚子氣就撒到唐木平身上了。
袁行舟走出家門,來到街上,冷風迎面吹來,頭腦冷靜了許多。想起寄相片的事,拍了一下腦瓜,啊,剛才何必和康婕那樣去鬧,反正都要去省城,陪康婕去一趟,順便把事情給辦了,至於在省城待幾天,完全就是自己的自由了,說市里有事,隨時都可以回來,康婕也沒理由反對。但是,剛剛吵完,不好意思給康婕打電話,便發了一條簡訊——「明天一起去省城」。
次日,袁行舟叫了市委辦一輛車,把康婕送到省人民醫院,辦了住院手續後,對康婕和趙琳說:「媽、阿婕,我出去辦點事,一會兒就過來。」
到車上,司機問:「秘書長,去哪裡?」
袁行舟想了想,說:「算了,不遠,我還是走路過去吧。你把車停好,去樓上陪她們吧,看看要不要做什麼事。」
走出醫院大門,袁行舟打了一輛的士,讓司機往省政府大院開。路上見車窗外閃過一家郵局,便讓司機靠邊停下。拿出錢包,特意挑了張嶄新的鈔票給司機,說:「師傅,我想你和一般人一樣,喜歡乾淨的錢。」的士司機接過鈔票認真端詳了一會兒,又朝袁行舟看了一眼說:「其實,我在乎的是真鈔假鈔,並不在乎你的錢怎麼來的。」
袁行舟啞然失笑。
走進郵局營業廳,袁行舟買了張郵票。仔細觀察一下四周,沒有什麼熟悉的人,把郵票粘到準備好的信封上,扔進信箱,拍拍衣服,走到街上,招手攔車。的士一輛輛呼嘯而過,站了一會兒竟然攔不到一輛。袁行舟苦笑一聲,正欲抬腿步行,一輛車在他身邊戛然停下,車窗徐徐拉下,一張臉露出來,袁行舟不禁嚇了一跳,居然是韓東林。
「袁大人,你這麼大的領導怎麼在路邊攔車呢?上來上來,小的親自送你一程。」韓東林臉上帶著一貫的玩世不恭。
「不敢勞韓主任大駕,我的車剛才司機開到省政府去辦點事,馬上就過來了,謝謝。」袁行舟故作鎮定,朝韓東林拱了拱手。
「那就,」韓東林搖搖手,「拜拜嘍。」關上車窗,嘟囔一句:「有病!」
看著韓東林的車遠去,袁行舟的緊張才逐漸平緩下來。怎麼會這麼湊巧?他是不是聽到了什麼風聲,在跟蹤自己?
袁行舟腦中重新過濾一遍韓東林的神色和語言,確定這只是一次巧合,放心地叫了一輛車,回到省人民醫院。
醫院大廳人頭擁擠,走道上也是人來人往,袁行舟正穿插人流中,一個婦女迎面而來,叫住他:「咦,小袁,你怎麼在這裡?」
袁行舟定睛一看,原來是劉靜棠的老婆。
「阿姨,康婕有點不舒服,來這裡檢查檢查。你怎麼也在這裡啊?」劉靜棠雖然討厭,他老婆卻很熱情,袁行舟對她的印象還不錯。
「唉,還不是老劉,我心裡都愁死了。」這女人滿臉愁容。
原來,那日劉靜棠割脈自殺,幸虧她老婆發覺屋裡不對勁,撞門而入,及時送去搶救,搶了一條命回來。命是救回來了,病情卻一點未見好轉,失眠、焦慮、狂躁、悲觀、易怒。醫生說,病人狀況很不穩定,自殺傾向很強,家屬應二十四小時在身邊看護,以防不測,同時建議轉院治療。到省人民醫院檢查後,確定是重度抑鬱症。這種病需要很長時間的療養才能康復,身體的毛病好治,主要病因在心理上,心理矯治很複雜。他老婆只得請了長假來醫院照顧。
「你說,好端端的怎麼會得了這種怪病呢?孩子在家裡沒人照顧,又是讀書的關鍵時期,唉,造了什麼孽呦。」女人抹了抹眼角。
袁行舟安慰幾句後走開,心想,心胸狹窄、陰險狡詐、天天算計別人、天天想著提拔的劉靜棠,不得這種病才怪呢。
卻說唐木平被袁行舟一頓臭罵後,思來想去,想到的還是老領導龔立秋。把兩瓶皇家禮炮用黑色塑膠袋包了包,拎到財政局。龔立秋當了市財政局長,架子大了不少,真不好找。一是因為地方窮,天天都有人到財政局長那伸手要錢,根本應付不過來。再者龔立秋故意顯擺,不僅把手機號碼換了,辦公地點也進行了改裝。比謝才進主政期間多設了好幾道檻——大門口有保安,辦公樓一樓有值班人員,三樓樓口局辦公室攔著,局長辦公室外還有一個秘書室,一個長相俊俏的姑娘脆生生吐一句「請問您有預約嗎」把人堵在門外。她是龔立秋前不久從基層財政所物色來的,不叫秘書,叫「局辦工作人員」。
唐木平在財政局大門口就被攔住了。司機一直按喇叭,鐵門就是不開。再按幾聲,一個保安從傳達室露出半邊臉來:「按什麼按!」俗話說,狗眼看人低,衙門的奴才也七品,這些保安一看車牌號碼是縣裡的,便端起架子愛理不理。
司機搖下車窗說:「師傅,我們是榆江縣政府辦的,開一下門吧。」
「下來登記下來登記!榆江縣政府辦?就是你榆江縣長來了也得下來登記。你以為這裡是哪裡,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唐木平一陣無名火起,呼地推開車門,衝進傳達室,吼道:「他媽的,你一個看門的擺什麼譜,你知道我和龔立秋什麼關係嗎,讓你連夜捲鋪蓋信不信?」剛被袁行舟羞辱一頓,又遭勢利的看門狗擠對,他奶奶的,人到運氣不好的時候,放個屁都會砸腳跟。唐木平著實憤怒,控制不住,吼了起來。
保安被這一聲怒吼鎮住,忙按了電鈕,打開鐵欄門。
辦公樓一層值班人員要例行登記,唐木平換了笑臉老老實實填寫了自己姓名職務。這是市財政局正式幹部,可吼不得。
到了三樓,辦公室有人出來攔,一看,臉面似曾相識,哦,原來是辦公室主任,以前來榆江下鄉,自己曾接待過他。報上家門後,該辦公室主任倒還客氣,親自帶著他往局長辦公室走,把他交給了年輕漂亮的「局辦工作人員」。
「您好,請問您預約了嗎?」「局辦工作人員」嫣然一笑,如滿室花開,隆冬時節竟似春光明媚。唐木平心裡大發感慨,唉,龔局長可真會享受啊,自己當初怎麼就想不起在縣長辦公室外也配一個漂亮的「府辦工作人員」呢?
「龔局長是我的老領導,今天想來拜訪一下他,麻煩你通報一下,就說是榆江縣政府辦的唐木平。」
「這……」姑娘有點為難,按說沒有預約,她是不能進去通報的,可這位客人又是辦公室主任親自帶過來的。她想了想,說:「那您先坐,我進去和龔局長匯報一下。」
過了一會兒,唐木平終於得以進入龔立秋裝修一新美輪美奐的辦公室。唐木平拎著那個黑色塑膠袋,感覺自己就像老農民進城,手腳不聽使喚,坐也不是,站也不是,那個袋子拎在手裡不對勁,放到地板上又不踏實。
還好,龔立秋沒拿他當外人,熱情地招呼他坐下喝茶。
唐木平把一肚子苦水全倒了出來。
龔立秋聽他說完,皺緊了眉頭,徐徐吐出一口煙:「老唐,你怎麼會得罪他呢。這尊菩薩怎麼會惹得起,不說別人,這個辦公室的前任主人,現在的謝副市長,和他稱兄道弟親熱得很。他要弄你,太簡單了。你的事情看樣子不好辦了。除非……」龔立秋豎起大拇指,接著說,「除非,大老闆調走了。」
唐木平哀聲嘆氣:「我也不知道自己哪裡得罪了他。唉,龔局長,你也知道我這個人,一向低調處事,與人為善,沒有害人之心,我真的不明白,我怎麼就得罪了他。唉,龔局長,我該怎麼辦啊?我低聲下氣地去向他賠不是,還被他罵了個狗血噴頭。你說,殺人不過頭點地嘛,論年齡,我都可以當他父親了。」說著說著,眼圈不禁紅了起來。
龔立秋看他這個樣子,也覺得可憐,畢竟是服務過自己好幾年的老部下,動了惻隱之心,安慰道:「好了,看開一點。你還是來我這裡吧,下一步,我準備內部科室進行一些調整,幾個重要科室也需要讓一些能辦事的、我放心的人來做。提副處的事你暫時就不要去考慮了,換個崗位,來市直機關,也是一種選擇嘛。」
龔立秋到財政局後,一直在醞釀內部權力重組,尤其預算科科長這個重要位置。他決定要物色一個可靠的人,本來就考慮過唐木平。唐木平的辦事能力他是放心的,尤其唐木平對他的忠誠,他從來都沒有懷疑過。
唐木平此行收穫頗豐,猶如吃下一顆定心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