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大鬧賓館

2024-10-04 13:25:48 作者: 闕慶安

  鬧洞房的人已經走了,偌大的新房裡,只剩下一對新人。袁行舟西裝未脫,躺到大紅的婚床上,閉上雙眼,散了架一般,全身一點力氣都沒有。太累了,結一次婚真的太累了。康婕在床上拆著一個又一個紅包,拆一個記一筆,樂此不疲,嘴裡還報著數字「某某五百、某某八百」。

  袁行舟聽了覺得煩,說:「能不能明天再算啊?」

  康婕摸了一把他的臉,說:「老公,紅包自然是今天晚上就要算的啦,討個吉利嘛。你先去洗洗。咦——」康婕打開了一個特厚實的紅包,一點,居然有五千元,「這誰呀?哦,孫德燦,包了五千呢。」

  袁行舟一聽,跳了起來:「不會吧,我看看。」看到康婕手裡的那一大疊錢,他不無顧慮地說:「怎麼包這麼多呀,上次已經送了一台電視,今天還包這麼多,不行不行,這錢得退還給他,不能收。」

  康婕白了他一眼:「你傻呀,結婚收紅包有什麼,不收白不收,又不是向你行賄,再說了,你一個科級幹部,你有什麼好讓他向你行賄的?你不收,我要收,又不是送給你一個人的!」

  袁行舟搖了搖頭,直愣愣倒到了床上。

  袁行舟和康婕算晚婚,有十五天的假期。夫妻倆決定出去走走,蜜月旅行。正值冬天,很多地方都不能去,最終決定去海南。

  一去四五天。算算假期,還剩好幾天,康婕鬧著再去雲南。袁行舟可不想再去花錢買罪受了。旅遊旅遊,本是放鬆休閒,沒想跟著旅遊團出去,吃吃不好,睡睡不穩,走馬觀花不說,人也累得夠嗆。他心裡掛念著工作,雖然李之年批准他放假了,但他還是想儘早回到崗位上,工作雖忙雖累,但心裡踏實。

  回到海川的當晚,袁行舟就去了辦公室。整理整理案頭,到值班室了解市長這些天的工作動態,和臨時頂替他的工作人員作了交接。政府辦是全市政府系統的中樞,雖然是晚上,辦公室仍是人來人往。一些年輕人簇擁著他,向他要煙抽、要糖吃。打字室的幾個阿姨,和他開著一些帶色的玩笑,諸如腰酸不酸、腿軟不軟、子彈省著點用之類。袁行舟有一種回到家裡的感覺,很親切,很溫暖。見蘇同珂辦公室燈亮著,特意進去坐了一會兒,聊了一些出門旅遊的見聞。蘇同珂慈祥的目光撫摸著他,語重心長地說了一番勉勵的話,希望他在人生征途新的起點上努力奮鬥,做一個有責任感的男人。面對這位亦師亦友的領導,袁行舟內心很感激。

  

  從政府辦走出來,已經九點多了,街上清清冷冷,幾乎沒有車輛來往,幾個行人縮著脖子快步走著,街邊的法國梧桐上,孤零零幾片枯黃的樹葉,在寒風中訴說著冬的淒涼。海川的冬天,是這般的寒冷與蕭索。袁行舟將圍巾再繞了一圈,扣緊了風衣的扣子,迎著風走上了回家的路。

  經過一個街角,迎面低頭走來一個裹在厚厚羽絨服里的女人。在擦肩而過的瞬間,雙方不約而同抬起了頭,齊聲叫到,「艷子!」「猴子!」

  「艷子,你怎麼啦,氣色這麼差?」吳艷艷一臉憔悴,懨懨病狀,袁行舟大為驚異。

  吳艷艷碰到袁行舟關切的目光,馬上低垂下了頭,默不作聲。

  「艷子,找個地方坐坐吧,好久沒有看見你了。」

  吳艷艷點了點頭,兩人一前一後,進了路邊的憩園茶樓。幾十米的路,是那麼的漫長,看著袁行舟的背影,吳艷艷心裡就像翻了五味瓶,說不出的滋味。曾經無數次手牽手徜徉在省城的大街小巷,曾經互相偎依、親密無間,而今已是咫尺天涯!

  當袁行舟再次關切地詢問她最近過得怎麼樣時,她終於忍不住撲簌簌淚如雨下。袁行舟慌了手腳,忙走到她身邊遞了紙巾。她無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緒,抱住袁行舟,失聲痛哭。袁行舟輕輕拍著她的後背,問她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拼命搖頭,淚流不止。袁行舟只好抱著她,一張一張遞著紙巾。

  在袁行舟的勸導下,吳艷艷終於抽抽噎噎地講出了她的遭遇。袁行舟聽得目瞪口呆,他沒想到,在離開吳艷艷的日子裡,她身上居然發生了那麼多事。

  許久,吳艷艷才平靜了下來,輕輕推開袁行舟,說:「猴子,我沒事,你回去吧,免得被你老婆說。」

  「艷子,事情已經發生了,你就看開一些吧。」袁行舟想不出別的話來安慰。

  「真的,沒事,都過去了。」吳艷艷抹了抹眼睛,強自擠出笑容,「本來想參加你的婚禮,可是那天有事,去不了,真不好意思。祝賀你,真的,祝你幸福。」她撒了個謊,不敢說自己那天在海川賓館門口徘徊。

  「艷子……」袁行舟鼻子一酸。再怎麼講,吳艷艷都是他曾經深愛的女人,這個狀態,看了心裡很難過。

  手機突然響了起來,袁行舟一看,是康婕的號碼,他沒接,摁了。

  「是她的電話?」

  袁行舟點了點頭:「沒事。」

  電話又響了起來。

  「還是走吧。」吳艷艷起身,走了出去。袁行舟忙摁掉電話,跟了出去,他要送吳艷艷回家,吳艷艷不讓,攔了一輛計程車,上車走了。

  目送吳艷艷遠去,袁行舟掏出手機,給康婕回電話:「起先在市長辦公室,不方便講話,馬上就回來了。」

  「沒有騙我吧,不會是和什麼美女在約會吧?」

  「不敢不敢。」

  「哼,量你也沒這個膽!快點回來!」

  康婕已經換了薄紗睡衣躺在床上等他,開著暖空調的新房裡溫暖如春。袁行舟眼前卻老是晃動著吳艷艷憔悴的面容,揮之不去,提不起精神,草草了事。

  第二天,李之年見袁行舟來上班,就說了一句:「好啊,來啦。」李之年有時惜話如金,幾個字,斬釘截鐵;有時滔滔不絕,博論雄辯。袁行舟早已摸透他的特點,從他微微點頭的姿態里,看出他對自己提前結束假期來上班很是滿意。

  李之年九點要到海川賓館參加一場會。袁行舟聯繫好司機,讓他在辦公樓前等著,並再次和會議主辦單位的負責人打了電話,確定了一些開會的細節。

  會議室在海川賓館三樓,必須經過大堂邊的接待處。李之年和袁行舟到大廳時,卻發現一大堆人涌在接待處門口,傳來一陣陣尖利的叫罵聲。李之年皺了皺眉頭。袁行舟忙跑上前去,想推開人群,推出一條路來,沒想根本擠不進去。

  「保安,保安呢?」袁行舟喊到。

  人群里擠出了一個帽子歪到一邊的保安。

  「市長來了,快把人群疏導一下。怎麼搞的,你湊什麼熱鬧?」

  「肖主任和陳副的老婆打起來了!」保安一臉興奮,接著大聲嚷道,「讓一讓,讓一讓,李市長來了!」

  李之年已經到了人群邊。

  圍觀的不少人已經看到李之年,連忙散開。李之年陰沉著臉,站到接待處門口,只見兩個婦女互相撕扯抓撓,一個嘴裡罵著狐狸精,一個罵著黃臉婆,正是接待處副主任肖芳和陳遠健的老婆白梅。

  這兩人怎麼打起來了呢?

  白梅雖說這幾年很少像跟屁蟲一樣盯著陳遠健,但對肖芳還是不大放心,總覺得陳遠健和肖芳在鬼混,時不時打個電話到陳遠健辦公室,若沒人接,她便條件反射般地到海川賓館走一走,視察視察,肖芳如果在接待處里上班或在大廳里晃悠,她便放心地回家。如果看不到肖芳,她的心病就犯了,就拼命給陳遠健掛手機,陳遠健說在開會或出差什麼的她都不信,非得邊上有人接過電話證明了才罷休,一般是秘書或者司機充當這種「證人角色」。若恰巧陳遠健關機了,她便如熱鍋上的螞蟻,到處亂竄,而且逮誰罵誰。陳遠健不勝其煩,又拿她沒辦法,有時還給她弄得下不了台。後來想出一個絕招,她不是要有人證明才肯罷休嗎,陳遠健便拿另外一部手機,分別錄了秘書和司機幾句話——「陳副在下鄉呢」「陳副正在開會呢」「陳副剛才很忙,在陪客人呢」等等。白梅又要喋喋不休刨根問底,他則視不同情況,拿出另外的手機,播出某一段錄音,白梅便閉嘴了,這招甚是好用,屢試不爽。有一次,他和肖芳在海川賓館的客房裡正鬧得歡,白梅又打來電話,他故伎重演,播出「陳副剛才很忙,在陪客人呢」,肖芳笑得花枝亂顫,一對大奶子抖來抖去,嗲聲嗲氣學著說:「陳副剛才很忙,在陪客人呢!」

  今天早上,白梅又往陳遠健辦公室打電話,沒人接,再打手機,還是沒人接。陳遠健上廁所去了,手機沒帶身上。白梅馬上叫了輛車往海川賓館趕去。路上,又掛陳遠健手機,這下卻是占線,一直到海川賓館還是掛不進去。白梅躡手躡腳走到接待處門口,見肖芳抓著話筒,騷首弄姿,打情罵俏。肖芳瞥見白梅的身影,低聲說:「黃臉婆來了,不說了。」聲音雖小,卻被白梅聽見。白梅怒火中燒,一下衝上前去,「啪」一聲給了肖芳臉上一個大巴掌,嘴裡不停罵著:「破鞋,騷貨,狐狸精!」肖芳其實不是和陳遠健打電話,冷不防被打,都有點蒙了。她可從來沒吃過這樣的虧,她本就不是個省油的燈,反撲上去,和白梅廝打起來。尖叫聲、打罵聲、打砸聲,攪在一起,動靜非常大,馬上就有人圍了上來。這些人都曉得這兩個女人的厲害,誰也不敢上去勸架,這種場面也難得一見,便伸長了脖子看熱鬧,人越圍越多,把路都堵了。

  「成何體統,像什麼話!」李之年吼了一聲。

  兩個激烈戰鬥中的女人被這一聲怒吼震住。白梅抹著眼睛,哭啼啼地說:「李市長,你要給我作主哇……」李之年沒等她話說完,朝樓梯口走去了。白梅惡狠狠地白了肖芳一眼,朝地上吐了口唾沫,甩頭走了。

  「看什麼看,有什麼好看的!」肖芳雙手叉腰,柳眉倒豎,驅散圍觀的人,見保安還歪著帽子愣在一邊,破口罵道,「給我滾一邊去,好好值你的班!」

  保安嚇得一溜煙跑到門口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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