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唇槍舌劍

2024-10-04 13:25:24 作者: 闕慶安

  電話是吳艷艷打來的。她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和袁行舟聯繫了。王維寧為她買了一套單身公寓,她將這兒布置成一個溫馨的家,牆上掛著她和王維寧相擁相依的大幅相片,衣櫃裡掛著幾件王維寧的內衣,衛生間的架子上擺著他的牙刷和剃鬚刀。他總是很忙,不會經常來海川,一周待一兩天,或者一個月來幾次。有次假裝生氣故意問他:「我到底是你女朋友還是你的情人呀,我怎麼感覺我是你養的一個小情人,藏在這個五十平方的金絲籠里。」「你是我的寶貝,最親最愛的寶,我要賺更多的錢來營造我們的幸福生活呢。」他深情的一個吻,打消了她心頭的疑慮。

  相聚總是短暫,在漫漫的等待里,她是那樣的寂寞。袁行舟的身影不時地從她心頭划過。捫心自問,真的有些對不起這個最初給予自己溫情的男人。太多關於他的記憶,抹也抹不去。有一次王維寧猛烈的撞擊將她推向高潮時,她竟然發出了「猴子,猴子」的嬌哼,喘息之餘嚇了一大跳,好在王維寧筋疲力盡沒有聽出來,不然可就慘了。

  今夜獨自倚窗而立,冷月清輝,寂寥森森,愁懷無處遣散,往事點點滴滴湧上心頭。撥通那個久違的號碼,袁行舟居然沒講上兩句就掛了電話。他,還在恨自己嗎?吳艷艷把玩著王維寧給她買的新款摩托羅拉手機,發了一條簡訊:「猴子,有空一起坐坐吧。」

  一樣的月色,不一樣的心境。在這清涼的月光下,一位中年男人在妻子的陪同下繞著市政府機關大院走了一圈又一圈,他表情嚴肅,眉頭擰成一個深深的「川」字,沒有說一句話,只是大口大口吸著煙。昨天市委常委會唇槍舌劍的情形一直浮現在眼前,揮之不去。

  「海川人多地少,加快開拓發展空間和土地資源十分緊缺的矛盾越來越突出,嚴峻的發展形勢迫切要求我們要進一步加快圍墾造地步伐。市委、市政府一定要高度重視圍墾工作,將圍墾造地工程作為海川經濟發展的最基礎、最緊迫、最重點的一項工作來抓,採取一切可採取的措施,全力以赴推進工程建設。圍墾工程不上馬,海川的發展就是空中樓閣,無從談起。」這是市長李之年的聲音。

  「對,李市長說得對。灘涂是海川獨特而寶貴的資源,是拓展海川發展空間的希望所在。海川整個海域受長江水的影響,海水泥沙含量比較高,而且海川灘涂大多是高灘,非常適宜圍墾。從解決海川項目用地瓶頸問題、緩解用地緊張、解決海川城市發展等方面來講,海川灣圍墾都是一個具有現實和歷史意義的偉大工程,市委、市政府必須大力支持海川灣圍墾工程的上馬,舉全市之力,再造一個新海川。」緊隨其後發言的是陳遠健。市長和常務副市長的意見高度一致,看來市政府方面是碰過頭作好準備的了。

  李之年和陳遠健把態度擺明了,作為當家人的郝旭成卻一言未發。

  他忍不住說了一句:「搞圍墾,確實在一定程度上能解決海川面臨的土地緊張問題。但是由此產生的一系列問題,我們應考慮在先、應對在前,比如生態環境問題、灘涂養殖戶的利益問題、水土保持問題、海域影響問題,等等。我們要紮實做好前期論證等基礎工作,不要急於上馬。」

  

  他的話音剛落,李之年便嗤之以鼻:「那樣的話,黃花菜都涼了。」

  陳遠健更是連譏帶諷:「這是中心工作,討論的是發展問題,不是你餘震的農業農村工作。」

  「這是市委常委會,我有發表不同意見的權利。再說了,發展也要追求可持續發展嘛。近幾年,我市灘涂的自然淤漲速率在減緩,而灘涂圍墾的力度在加大,給灘涂資源的自然平衡帶來一定影響,這是不爭的事實嘛。」他反唇相譏,「海川沿海那麼多養殖戶,靠海吃海,灘涂圍墾,讓他們吃什么喝什麼,這些問題必須解決的嘛。還有,這幾年下來,海川先後搞過幾次規模不等的圍墾,圍出來的地真正用於工業產業發展的還不到百分之十,利用率很低,大量的土地閒置在那裡。我們真正引進了多少生產性項目呢,除了房地產,還有什麼呢?這些,我說得沒錯吧。我不是反對圍墾,而是建議認真作好調查論證。」

  「餘震同志,你要認清一個問題。國家八個部委即將出台《關於加強灘涂圍墾海域使用的若干意見》,將嚴重製約未來我市海域灘涂圍墾土地利用。特事特辦,我們應該搶在政策出台前完成各項報批工作。遲了,這個責任你負得起嗎?至於引進的項目和項目落地問題,不是你應該考慮的。你應該多花一點時間,研究研究農業農村工作,研究研究如何提高幹部的反腐倡廉意識,如何提高幹部服務經濟建設的積極性、主動性!」李之年有點咄咄逼人。

  他愕然了,沒想到李之年會講出這樣的話來。

  郝旭成終於開口了:「老李,你別激動嘛。從海川發展的遠景來看,圍墾勢在必行。老余考慮的也有道理,我們要認真做好前期工作,好好研究論證,有些事情,趕是趕不出來的。我看這樣,這個事情先放一放,之年,你先組織有關人員搞好論證工作吧。下一個議題是什麼?」

  聽了老好人郝旭成的這一番話,他心裡總算平靜了一些,但是李之年、陳遠健極度不滿的臉色還是深深刺痛了他的心。他說這些話,純粹是站在事實的角度上,難道說錯了嗎?難道發展就非得以犧牲群眾利益、破壞環境為代價嗎,難道就不能找一條和諧發展的路子嗎?

  下一個議題是研究創建文明城市工作。海川市市區街道狹窄,缺少停車場地,交通混亂,黃包車、地老鼠、摩的和公交車、的士搶道,已經到了非治理不可的地步。城管部門提出全面取締黃包車、地老鼠、摩的。大家的意見比較一致,都認為要下大力氣治理。但是他又「不合時宜」地提出了一個觀點,要求疏導結合,統籌考慮這些人員的生活出路。李之年不陰不陽地說:「還是餘震同志考慮問題全面,我同意餘震同志的意見。但是,當務之急,要抓好清理整治工作,該趕的趕、該抓的抓,迎接創城檢查,別的事情從長計議。這樣行嗎,餘震同志?」一些人搖頭晃腦嘻嘻哈哈,會議室里煙霧瀰漫。

  …………月亮隱入雲層之中,天地間一片灰濛。韓茹冰拉拉餘震的手,輕聲說:「不早了,回家休息吧。」餘震順從地牽著老伴的手,回到家中。

  坐在藤椅上,餘震又陷入了沉思。韓茹冰沖了一杯牛奶過來,說:「老余,一個晚上了,你都愁眉緊縮,話也不說一句。在自己家裡,別再端著一張苦哈哈的臉了。什麼事呀,愁成這個樣子?當心,抑鬱症就是這樣憋出來的。」

  餘震看了妻子一眼:「工作上的事,說了你也不懂。」

  「你們的事情我是不懂,我就懂看病,來個病人,查找病因,對症下藥就可以了,沒你們那麼多纏來繞去的事。當年你改什麼行啊,要是不離開醫療部門,哪還有那麼多煩心事,我也免得成天為你擔心受怕。」餘震和韓茹冰是醫大的同學,上世紀八十年代初,按照幹部「四化」要求,很多知識分子走上領導幹部崗位,餘震一夜之間從外科醫生變為副縣長。韓茹冰常為這個感到遺憾,她認為,耿直較真的餘震根本不適合從政,堅持在醫療衛生部門,肯定會成長為一名優秀的大夫。

  「別老提這檔子事。」

  「哎呀,你自己不也常說嗎,當個醫生多自在?話說回來,你這當領導的也該為我們醫院呼籲呼籲,你看現在的市醫院,和你當初在的時候有什麼區別?床位緊張,設施落後,到處都擠,繳費窗口和取藥窗口更是擠得嚇人。我每次到門診上班,都被圍得透不過氣來,那麼多病人擠在一個小房間裡,你說怎麼能靜得下心來看病。現在病人那麼多,市醫院已經完全不適應形勢的需要了。我們院領導打了多少次報告,要求市委、市政府征地蓋新醫院,可一點回音都沒有。」

  餘震點了點頭,不得不承認韓茹冰說的都是實情。

  「還有啊,醫院的治安狀況實在糟糕。扒手橫行,天天都有人錢包被偷走,這可都是救命的錢啊,每當看見那些痛哭的人,我心裡非常難受,尤其那些來自農村的病人,太可憐了。前幾天,保安當場抓住一個正在行竊的扒手,沒想到一群扒手圍上來把保安打得遍體鱗傷。」

  「太猖狂了!」餘震激動地拍了一下桌子,杯子差點震倒。韓茹冰連忙扶住杯子,說:「好了好了,不說了,就當是咱老百姓發發牢騷,這社會治安問題也不是你能管得了的,政法委、公安局在那兒擺著呢。」

  餘震嘆了一口氣。他又想起了那封署名馮春生的控告信。看來,海川這貌似平靜的水面下,暗流涌動啊。

  他決定抽空去基層走走,摸摸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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