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首登豪門

2024-10-04 13:25:19 作者: 闕慶安

  市長的信件非常多,各種文件、名目繁多的邀請函和請柬,以及大量的群眾來信。處理信件是秘書的一項重要工作,分門別類,歸類處理,這要耗費相當多的時間和精力。這事又只能讓秘書來做,因為一些信件尤其是群眾舉報信涉及到保密問題。袁行舟把這項工作安排在晚上來做,白天處理日常性事務,晚上市長如果在辦公室加班,他什麼地方也不敢去,只能待在辦公室里,隨時等候吩咐,同時把這段時間利用起來處理信件,可謂一舉兩得。

  現在,馮春生的信擺在面前。袁行舟已經看了兩遍,這封浸透著斑斑血淚的舉報信看得他熱血賁張。

  本章節來源於𝑏𝑎𝑛𝑥𝑖𝑎𝑏𝑎.𝑐𝑜𝑚

  「惡霸橫行,無法生存。草民馮春生,川南區海平鎮人,以養蟶為業,在海里討生活,辛苦勞累,換來一些勞動收穫。從去年開始,我的蟶場卻受到滅頂之災。一夥流氓在一個臉上長著疤的人(他們叫他疤哥)的帶領下,經常來蟶場要保護費,一個月一千元。共產黨的天下,怎麼有人來收保護費,辛辛苦苦養一斤蟶只能賣個六七塊錢,憑什麼給他們錢。我不給,當場他們就砸了我的灶和鍋。我去派出所報案,剛回到場裡,他們就來了,拿著刀和棍,把房瓦都掀了,還說不拿錢就要我的命。只好把錢給了他們。從這之後,他們每個月都來收一次錢,慢一點交錢,說幾句話,不是被他們罵,就是被他們打。我問了旁邊養蟶的人,他們和我一樣,都被逼著交保護費。一個姓楊的養殖戶,因為不交保護費,肋骨被打斷了三根。

  「今年,他們不光要收保護費,他們硬要我們把蟶給他們收購。不讓我們把蟶運走,也不讓別人來收蟶。收穫的季節,刀疤天天帶人巡邏,看見運蟶收蟶的就打。市面上一斤蟶至少七塊錢,他們按四塊收,我們還有什麼錢賺。我偷偷地挑了一擔,想趁天黑賣到城裡,被他們發現了,拼命地打我,逼我跪下,跪著打。

  「到派出所報案,公安說讓我先回去,他們會調查。收保護費的事情都一年多了,也不見他們來管。我在報案回來的路上,有人打電話給我,讓我不要回去,他們知道我去報案,說要打斷我的腿。草民有家不能歸。

  「共產黨的天下,為什麼這些惡霸橫行霸道?

  「共產黨的天下,為什麼沒有人幫老百姓主持公道?

  「天理何在?

  「法律何在?

  「請領導為草民作主!!打擊惡霸!!嚴懲罪犯!!!」

  信里還有幾張馮春生身上被打得青一塊紫一塊的照片和醫院的傷情報告,觸目驚心。袁行舟把信件收拾清楚,將馮春生的來信放在最上面,送進了李之年的辦公室。

  康寒松的話一直攪得他心神不寧。回到自己辦公室後,他又將康寒松的話從頭到尾咀嚼了一遍。康婕在舞台上扭動的身影,康婕在酒桌上大碗喝酒的身影,康婕駕車狂飆的身影,康婕周旋於達官貴人間的身影……重重疊疊,最後居然幻化出吳艷艷楚楚動人的容顏。他苦笑一下,心裡的結,原來絲絲扣扣系的是若即若離的吳艷艷。如果說當初蘇同珂要給他介紹秦猛的女兒,在他心湖中盪起了一陣漣漪,現在康寒松的話無異於投下了一顆重磅炸彈,波濤洶湧,巨浪滔天。他又想起了當初知道韓東林使用手段搶先一步泡走秦曉露後那種屈辱、心痛的感覺,以及在韓東林豪華婚禮上默默立下的誓言。自己再痴情,能留得住吳艷艷的心嗎?這麼多年,為她喜、為她憂、為她牽腸掛肚,值得嗎?秦猛再派頭,比得上康寒松嗎?康婕的相貌,康婕的傳聞……這些紛雜煩亂的思緒,如濃得化不開的愁雲,壓在他的心頭,透不過氣來,桌上的菸灰缸里塞滿了長長短短的菸頭。

  急促的電話鈴聲將他嚇了一跳。李之年讓他過去。

  相關的文件李之年已經處理好了,讓袁行舟拿走。袁行舟特意關注了馮春生那封信,抽出來一看,上面簽了一行字:「轉川南區正光、偉國同志閱。李。」

  經過這一段時間的工作,袁行舟已經把握了李之年對群眾來信的批示的特點。他的批示字數一般不多,簡潔,乾脆,一如他的工作風格。如果他批「某某同志認真調查處理,將情況報我」,則表明他對這件事高度重視,必須認真對待;「某某同志視情閱處」,這是他最經常使用的批示用語,意即根據實際情況調查處理,不一定要向他報告調查處理情況;像今天這種批示,不慍不火,寡淡如水,李之年也比較經常使用,意即他知道這件事了,你們看著辦吧。袁行舟把這些理解為領導藝術。那麼多的群眾來信,件件要求認真落實顯然不合實際,領導自有考慮問題的角度和解決問題的方式方法。馮春生的遭遇固然值得同情,但他袁行舟也只能做到這一步了。

  一轉眼,又到周末。李之年回省城的家了,袁行舟難得清閒,舒舒服服睡了一個早上。在綜合科工作時,養成了這個習慣,手上沒事,就蒙頭大睡。對於一個忙忙碌碌精神高度緊張的人來講,美美地睡上一覺,是件多麼奢侈的事情。

  這幾天,他作了個決定,無論康寒松話里什麼意思,抽空登門去拜訪拜訪這位身居高位的青雲老鄉總不會有錯,至少可以聯絡聯絡感情,攀攀關係。

  但是,馬上又面臨一個新的問題:買些什麼禮物去康家呢?這個問題費了他好大心思。康寒松一堂堂副市長,家裡什麼東西沒有?再說了,真正貴重的東西——冬蟲夏草,燕窩鹿茸——自己囊中羞澀也買不起,就算有錢,海川也買不到正品,市面上多半是假貨。空著手去,那也太不像話了,誰兩手空空上人家領導家門,就是農村走親戚也要提上幾斤雞蛋、幾斤面。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到市場看看。

  來海川工作好幾年了,還是第一次涉足這個與市政府大院近在咫尺的菜市場。菜市場擁擠雜亂骯髒,空氣中飄蕩著一股難聞的味道。待宰的家禽在籠中上躥下跳,全然不覺生命期限將至。活蹦亂跳的魚在淺淺的盆里甩尾,忽的就跳出來了,繫著黑油腥臭的圍裙的魚販撲上前去,沒想地板太滑摔了他個大跟頭。賣蘿蔔的和賣青菜的吵起來了,因為一個還沒有屁股大的地盤,他說他先來,他說他早到,推推搡搡面紅耳赤,市場管理員過來,把兩人都推出市場外,竹筐帶起的污水卻濺到袁行舟身上。

  在市場中遊走了幾圈,袁行舟除了感嘆菜市場之髒亂無章外,對家庭婦女多了一重由衷的敬佩。那些挎著菜籃子的婦女們多不容易啊,天天要到這種地方挑三揀四、討價還價。他逛了這麼久,居然沒買上一樣東西,兩手空空。在一個南北乾貨店裡,終於挑了兩斤目魚乾、兩斤蟶乾——乾貨不容易壞,康家一時用不著可放在一邊,不會隨便扔掉。海川民間流傳一個故事,不知是真是假:說是某人送一筐香蕉給某領導,告別時暗示,領導,這香蕉您可得親自吃啊。領導不屑,暗罵這人小氣。幾日後,一拾破爛的老頭在樓下垃圾堆里撿到一筐半爛不爛的香蕉,香蕉中竟藏匿著兩萬元人民幣。

  康寒松住在海川新開發的高檔住宅小區御園麗景的一套複式房裡。袁行舟一手提著目魚乾、蟶乾,一手提著兩條中華煙,敲開了那扇堅固的防盜門。

  康寒松已泡好了茶。當他接到袁行舟說要來家裡拜訪的電話後,竟然有些激動。這個在他眼裡曾經不屑一顧的年輕人,這幾年的發展與變化出乎他的意料,尤其當上了李之年的秘書,更是引起他的關注。身為海川政壇的「不倒翁」,他非常明了眼前的政治形勢:老好人郝旭成即將退休,不出意外,強勢的李之年將取而代之。必須繼續處理好與李之年的關係,自己才能在即將到來的格局變動中立於不敗之地,乃至更上一層樓。雖說自己年齡也快到了,但是下一番心思和努力,轉個市委常委干到退休也未必不可能,當然,這就要看一把手李之年李書記的態度了。這袁行舟人長得比較清楚,素質也不錯,李之年對他是越來越信任,看來前途比較光明。而且,來自農村,沒有親人,家境貧寒,如果他和康婕能在一起,豈不白撿了一個上門女婿,康家的香火總算能延續下去。有了這層翁婿關係,就等於在李之年身邊安下了一個時時刻刻幫自己說好話的人。多好的事啊。唉呦,這個不聽話的女兒呦!

  康寒松特意穿了一身休閒衣,寬鬆的白色鱷魚T恤,淡藍的柒牌便褲,看上去比較隨意輕鬆。袁行舟坐在他的對面,有些局促不安。高檔豪華的家電、裝潢考究的家具、琳琅滿目的飾件、古香古色的字畫、生機勃勃的花草,無不透露著富貴雍容的氣息。這是海川市副市長的私宅,是他長這麼大以來見過的最富麗堂皇的房子,這一切,讓他感到眩暈。

  趙琳笑眯眯地坐在康寒松邊上,直盯著袁行舟看,把袁行舟都看不好意思了。康寒松拍了拍她,說:「叫康婕下來啊,來客人了。」趙琳恍然大悟,「哦哦」著去樓上叫康婕。民間有句俗話:丈母娘看女婿,老母豬看莧菜。這話用在此時的趙琳身上再也恰當不過。

  康婕趿著一雙拖鞋懶洋洋地走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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