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黯然神傷

2024-10-04 13:24:57 作者: 闕慶安

  綜合科主任科員,雖然和科長一樣也是正科級,卻是非領導職務,只是正科級的幹部而已,要在科長的領導下開展工作。讓韓東林左右指使自己,安排自己寫這個寫那個,這樣的人事安排袁行舟難以接受,幾日來,心急火燎,茶飯不思,嘴上都起了泡。他滿腹委屈地在蘇同珂面前傾瀉了自己的不滿。蘇同珂仰天長嘆:「行舟啊,怪只怪我蘇同珂位卑言輕啊。」

  袁行舟壯著膽去找了梁騰飛,提出能否將他調一個科室,隨便什麼科室都可以,不要留在綜合科。他雖然不敢當著梁騰飛的面表達對這次人事安排的不滿,但老於世故的梁騰飛豈能聽不出他話里的意思。梁騰飛當下就拉長了臉:「你這是什麼態度?嗯?和組織對著幹?最基本的組織紀律性都跑哪裡去了?出去出去,不要在我面前講這些陰陽怪調的話!」

  袁行舟噙著淚水離開了梁騰飛的辦公室,雙腳就像踩在棉花堆里。他不想回自己的辦公室,不想看見韓東林那小人得志的令人噁心的嘴臉。他在恍恍惚惚中回到了宿舍,門也不關,散了架般歪到床上,迷迷糊糊睡了過去。睡夢中,一隻青面獠牙的怪獸一會兒掐著他的脖子,用猩紅的舌頭舔著他的臉;一會兒將巨大的身軀壓在他身上,壓得他喘不過氣來;一會兒獰笑著將他高高舉起又重重摔下。他掙扎著、扭曲著、哭喊著,卻又喊不出聲來。怪獸手舞足蹈,開始變臉,一甩頭,是韓東林的臉;再甩,變梁騰飛;再甩,變曲茂林;再甩,居然變成了自己的臉,猙獰可怖。長了自己臉的怪獸又朝他撲將過來,臨到跟前,從他嘴裡跳了進去,在他心裡鼓搗騰挪……一陣電話鈴聲把袁行舟從噩夢中拽了出來。袁行舟渾身濕透,虛弱無力,抬不起手去拿桌上的手機。電話停了,又響了。袁行舟撐起了身子,接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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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弟,忙什麼哪?電話響那麼久都沒接,幾天不見就把老哥給忘了吧?」手機里傳來了熟悉的調侃聲。

  「哦,師兄啊。剛才睡過去了,不好意思。」聽出是彭方羽的聲音,袁行舟強打起精神。

  「大白天的居然在睡覺?看來最近老蘇同志慈悲為懷,沒有給你壓任務啊。聲音怎麼軟綿綿的,昨天晚上又戰鬥了吧?體虛了吧?」

  「唉,別提了。師兄,我是一腔苦水無處倒啊。」袁行舟把最近發生的事情都告訴了彭方羽。

  「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啊。」彭方羽耐心地聽完袁行舟的傾訴,大發感慨,忽而想到一事,便說,「難怪了,前幾天秦猛來北京找李市長,神神秘秘的,看來是幫他的女婿來說話了。」

  袁行舟聽彭方羽如此說,更覺大勢已去,黯然神傷。

  李之年在中央黨校學習,找他的豈止秦猛一人。李之年在海川的時候倒是不好找,今天開會、明天下鄉,這下到北京可好了,卸下了繁忙的公務,過上了久違的「三點一線」學習生活,到中央黨校去找他,比在海川方便多了。海川的一些官員,找准了這個難得的好機會,紛紛進京,看望市長大人。各種名目都有,說是進京跑項目的、開會的、看病的,等等,來了京城自然得順便看看在黨校學習的領導。秦猛也不單單為其女婿而來,討好李之年、加深和李之年的關係才是第一目的。交通局長看著派頭大,可也是人家棋盤上的一粒子,多少人對這個位置虎視眈眈啊,哪日「龍顏」一變,一張紙下來,那個位子就改他姓了。在海川政壇上打滾了多年的秦猛,焉能看不出李之年的強勁勢頭?

  那日秦猛剛走,財政局局長謝才進和榆江縣縣長龔立秋接踵而至。李之年的單身宿舍成了臨時辦公室,一一密談。李之年吩咐彭方羽,讓海川市駐京辦主任朱睿安排個好地方,好好犒勞犒勞這幾位嫡系部屬。這朱睿在北京待了好幾年,整天周旋於各色人物之間,圓滑得像塊石頭,他摸透了海川每位市領導的脾性,尤其對這位說一不二的市長大人的喜趣愛好,更是摸得一清二楚。朱睿立馬到長城飯店訂了豪華包廂和客房,親自點好李之年愛吃的菜,畢恭畢敬地恭候李之年等人的到來。酒足飯飽,李之年提議玩一把,幾人心領神會上了客房,陪李之年玩起了「跑得快」。財神爺謝才進看李之年興致很高,便說:「難得來北京一趟,天子腳下,水漲船高,我們的遊戲也得加碼呀。」李之年笑了笑,就算同意了,一張撲克牌的價碼就由平日的一百元翻到一千元!這一晚,李之年贏了三十多萬元,一高興,賞了在邊上端茶送水的彭方羽一疊錢,彭方羽回去數了數,一萬多元。

  袁行舟和彭方羽通完電話,口乾舌燥,頭疼欲裂,他從床上搖搖晃晃地爬起來,想倒杯水喝,沒邁開一步,眼前一黑,人又像癱了般倒在了床上。躺了一會兒,緩過勁來,按下吳艷艷的手機號碼,「嘟嘟」幾聲還是無人接聽。他用顫抖的手發了一條簡訊:「我快要死了。」一陣眩暈,又迷糊過去。

  迷迷糊糊中,他好像看見吳艷艷來到了他的身邊,溫柔地撫摸著他的臉,撫摸著他的頭髮。他好像聽到了吳艷艷幽幽的嘆息聲,聞到了艷艷身上特有的淡淡的香。他像抓住救命稻草般緊緊地抓住艷艷的手,喃喃說著:「我不讓你走,我不讓你走。」他使盡全身的力量,緊緊閉住雙眼,怕一睜眼一切都化為虛無。

  但他又真切地感到,吳艷艷就站在他面前,吐氣如蘭。他睜開了眼,看見了吳艷艷關切的眼神,以及逐漸清朗起來的臉。他自言自語道:「我是在做夢嗎?是做夢嗎?」

  吳艷艷輕聲說:「猴子,你得上醫院,你燒得太厲害了。」說罷,擰了毛巾,輕輕擦拭了他的臉。

  袁行舟不敢相信,咬了一下嘴唇,真實的痛感傳遍全身。這不是在夢中!他竟嗚嗚哭了起來。

  吳艷艷是看到袁行舟的信息後急起來的,她雖然故意不接他的電話,但之後那條簡訊讓她意識到袁行舟肯定出了事情。以她對袁行舟的了解,知道袁行舟絕對不是那種覓死覓活的人,絕不會故意拿死來嚇唬她。她當即回了電話,沒人接聽,打了袁行舟辦公室電話,卻說不在辦公室。急急忙忙打了車,趕到袁行舟宿舍,看到袁行舟躺在床上,摸摸他的額頭,火般發燙。

  喝了杯水後,袁行舟感覺舒服多了,見到吳艷艷,病也好了大半。吳艷艷堅持要他上醫院看看,他便在吳艷艷的陪同下來到了海川市醫院。這個海川最高級別的醫院,門診大廳就像車站候車廳,人頭攢動,聲浪喧天。好不容易掛了號,到內科門診去看病。沒想內科門診黑壓壓一片人頭,男男女女十幾個人擠在一間小小的門診室里,將醫生圍了個水泄不通,空氣污濁不堪。吳艷艷差點吐出來,把病例和就診卡塞到袁行舟手中,捂著鼻子跑到大門口去透氣。袁行舟個子長得高,手也長,越過幾個人頭把病例放到了醫生辦公桌上。通過人頭縫隙看到了醫生的模樣,原來是一個四十來歲慈祥和藹的女醫生。女醫生正在詢問一個身穿旗袍的女患者:「你還來月經嗎?」女患者也是四十來歲光景,看看身邊一大圈的大老爺們兒,扭扭捏捏,嘴裡嘟囔了幾句,醫生聽不清楚,又問了一句:「還有嗎?」女患者只得大了點聲:「閉經了。」神色極為不自然。醫生站起來,分開人群,走到屋角,讓女患者躺到一張小床上。人群像水一樣涌動起來。醫生對眾人說:「你們先出去一下好不好,這樣擠著我也看不了病啊,你們看,人家女同志要檢查呢。」袁行舟便走了出去,可並沒有人跟著他出來,那些人怕等下看病被人搶了先,依然堵在裡面。醫生無奈地搖搖頭,拉了一條屏風,隔開眾人,給女患者作檢查。

  袁行舟在走廊上逛了幾步,看到每個診室門口都貼著醫生的相片,寫著姓名職稱。剛才那個女醫生是內科主任醫師,名字是韓茹冰。韓茹冰?這個名字好生熟悉。仔細一想,哦,這韓醫生不就是市委副書記、紀委書記餘震的夫人嗎?

  提起韓茹冰韓醫生,海川可沒幾個人不知道。韓醫生是海川著名的消化內科醫生,醫術高明、醫德高尚,手上的病人無論什麼身份,高官也好、農民也罷,在她眼裡,都是病人,一視同仁。對那些家境困難的病人,韓醫生更給予細心的照顧。一次一個得了胃穿孔的病人來做手術,錢卻在繳費時被扒手偷走了,病人的妻子在大廳里撕心裂肺地痛哭,後來是韓醫生替他們墊了手術費,這事傳了出去,民間便傳說市醫院裡有個女菩薩。餘震夫婦也住在機關大院常委樓里,傍晚時候夫婦倆經常在大院中散步,韓醫生碰見機關幹部,總是笑眯眯的,絲毫沒有架子。不像餘震,終日眉頭緊鎖,一臉嚴肅,讓人不敢親近,只得敬而遠之。

  吳艷艷不知從哪裡弄來兩個口罩,自己已經戴上,遞了一個給袁行舟:「快把這個也戴上。這個醫院太恐怖了。破破爛爛,臭烘烘的。」

  袁行舟指指裡面說:「連隱私都沒有了。」

  終於輪到袁行舟了。韓醫生仔細詢問了他的病情,給他打了退燒針,開了點藥。讓他多喝水,多參加一些文體活動,把心裡鬱積的火消了,病自然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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