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朵焉 1

  我是朵焉。

  

  那個喜歡裸體，在鏡子面前走動的女人。喜歡看著自己的身體和眼睛說話的女人。一個分不清白天與夜晚，夏花和冬雪的女人。一個不停地燃燒的女人。我經常會覺得自己正處於火焰的中心。我經常會從夢中醒來，那些燃燒的火焰讓我疼痛，難以呼吸。一個不停囈語的女人。在囈語之中，我的肋骨上長出翅膀，我因此可以飛起來。

  他說朵焉是個妖冶的女人。他從未見過世上有如此狐媚。他說朵焉是個無恥放浪的女人。他從未見過世上有如此尤物。他說朵焉是光，是空氣中的氧氣，是夏天的果實，是鮮艷美麗的蝴蝶。他說世間最美麗的事，就是有一天乘坐一輛老式馬車，行進於爛漫田野，林蔭小徑，身邊是他心愛的女人。這個女人散發出與植物共生的氣味。他說他愛這野生的氣味，正像他離開那些喧譁的、虛偽的水流。他身邊的女人正是朵焉。

  他甜言蜜語、巧舌如簧。沒有第二個男人能把詞語說得如此銷魂。也沒有哪一個女人可以抵擋如此驚心的詞語。就憑這些詞語，我應該殺了他。但是，我殺了他，仍然不能殺死那些詞語。它們植入了我的骨頭。殺了它們，就是殺了我自己。

  我知道他說的都是假話。只要他不在我身邊，空氣里就充滿了清晰的夢囈一樣的聲音。他說的是假的。他在說謊。我經常走到鏡子面前，問鏡子裡的女人說，他是不是在撒謊？鏡子裡的女人看著我，表情哀傷又憤怒，她回答我說：是的，他在說謊。

  可是，他在這時候來到我身邊。他抱著我，親吻、撫摸。我立刻就可恥地變得柔軟。那些憤怒的囈語立刻變得沉默。分明有另一個聲音在說：他沒有說謊，他說的都是真的。他說的朵焉的樣子，正是真實的、可以觸摸得到的朵焉。

  可憐又美麗的朵焉。她中了毒。世上沒有解毒的藥。只有他可以，他是唯一的解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