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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3:19:53 作者: 爾雅

  我寫作劇本的時候,朵焉在北京唱歌。當我不在她的身邊,她就會製造麻煩。這些麻煩其實在我的預料之內。我並不覺得驚奇。我告訴朵焉說,那你就回來吧。

  朵焉的事情是這樣的。第一輪淘汰賽,順利過關。朵焉的嗓音有特別的魅力,現場的一些評委也都忍不住表達了讚美。主持人也稱讚朵焉有才華。他說只要保持這種狀態,進入決賽圈應該沒有問題。當然,歌手的才華不是決定因素。朵焉說,有一個來自四川的歌手,音質如同天籟,發聲之時,全場為之驚艷,但最終卻被淘汰。這女孩來自窮困農村,正憧憬以自己的聲音改變生活,不料現實殘酷,只能黯然離開。落選時刻,淚飛如雨,朵焉也不免心酸,陪她流淚。她甚至為此自責,就好像正因為自己勝出才導致對方落選。淘汰賽沒有在電視上直播,這些是比賽的幕後場景。朵焉由此感慨,許多有才華的人其實在幕後就退了場,連登上舞台的機會都沒有。接下來進入正式比賽。但賽前有某演藝公司派人來發放比賽用服,強調說這是某個協議里的要求。朵焉說自己並未與什麼演藝公司簽協議。對方說,這個協議是演藝公司與央視簽訂的,每一個歌手進入比賽,就被視為默認並遵守這些協議;再說,你只要穿了這些衣服參賽,每出場一次,就會得到相應的報酬,晉級之後,報酬則會成幾何級數增加。說話的是一個人高馬大的女人,有一種張揚的、高高在上的優越感。朵焉冷眼看她,心想這女人一定比更年期的女教授還要刁蠻。當時她沒說什麼。只是遺憾此前為比賽買了那麼多好衣服。等試了演出服,朵焉就忍不住生了氣。原來這些衣服上都印了碩大的某牛奶廠的商標;更滑稽的是內衣開口很低,又在開口位置印上了該公司的GG語:更好的味道在這裡。朵焉覺得,若是穿著這樣的服裝上場唱歌,自己就宛如歐洲紅燈區被困在櫥窗里的妓女,正在向過往的行人搔首弄姿,濃艷而庸俗。她頓時就有了一種淪落風塵的挫敗感。朵焉是多麼心高氣傲的女人,唱歌只是出於某個時候的興致,卻不料尚未登台,就有如此之多的滑稽可笑事情。於是當時就提出,不要穿這樣的演出服。身形剽悍的女人立刻諷刺說,你不想穿就可以不穿嗎,你以為你是某某?她說的某某,是一位當紅歌星;之前她還驕傲地提到,這位某某正是經過她的包裝才紅紫起來。朵焉恰好很不喜歡這位歌星,在她看來,對方不光音色平常,而且形貌平庸,這樣的人居然成為演藝界矚目的明星,可見時代的鑑賞口味有多麼混亂。朵焉不免討厭這個女人的跋扈和自以為是。出於禮貌,她壓下心頭的不快,但決意不穿這樣的衣服。那女人用極為生硬的語氣命令她立刻穿上。她眼神里還有一股強烈的不屑,就好像在嘲弄朵焉的矯情忸怩。朵焉忽然發現,原來自己未必能夠比這些人高尚和優雅,只要她是其中的歌手之一,那就一定和她們是同類。人人都為名利而來,每個人的目標就是成為某某那樣的歌星。然後,就必須得忍受這個因為雄性激素過剩而皮膚粗糙、鬚毛明顯的女人的擺布。可她是朵焉。是比任何一個女人都要驕傲的女人。她為什麼要忍受這些?

  朵焉內心灰暗的時刻,女人再次命令她穿上演出服。她甚至說朵焉這是在裝B。話音未落,朵焉的巴掌揮起,風聲過處,落到了女人的臉上。那女人發出驚叫,緊接著反手還擊。現場登時大亂。女人們發出尖叫。混戰中雙方都未占到便宜。若論體形,朵焉根本不是對手,但憤怒之時,她身形敏捷,對方的高大身軀反而笨重遲鈍。朵焉趁機還使出一貫手法,咬破對方手臂上一塊皮肉。她自己則被對方在脖頸上抓出幾道血印。主持人趕來勸架。一些小報記者忙著拍照。那女人盛怒之下,要求立刻取消朵焉的參賽資格。朵焉則表示這樣的比賽不參加也罷。支持人希望雙方從大局出發,以藝術事業為重,不要破壞大賽進程。但朵焉仍然堅持不穿印了商標的比賽服。支持人沉吟一番,說就破例一回,朵焉首輪比賽可以不穿,但晉級之後就必須要穿,因為該牛奶公司全程贊助本次大賽,電視台也要遵守協議。旁邊又有一些人熱心勸解,朵焉也就不好再說什麼了。

  但是朵焉的興致正在一點兒一點兒喪失。就算穿上自己喜歡的衣服,她仍舊覺得自己的模樣滑稽難看。就覺得這些衣服其實也不是她所喜歡的,而是那個健壯粗魯的女人攤派給她的。這讓她感覺很糟糕。有個化妝師很不識趣,一邊化妝一邊和她說話。他描過眉毛,抹了鮮艷的口紅,身上還有一股廉價的香水味道。他說話細聲細氣,看上去是一個艷俗的女人。但是他說,他是一個真正的男人,打扮成這種樣子,是因為他更愛女人。又說他是娛樂界出名的化妝師,多少大牌的明星演出之前都要請他化妝,他能把六十歲的女人裝扮得像是二十歲;只要經他化妝的歌手,在比賽中就一定能取得好名次。他又暗示說,歌手也要懂得回報他的技藝。說話間,這個看著像一個女人的男人,不斷地用他的胯部在朵焉的身體上蹭來蹭去。而且朵焉能確定他的某些部位發生了變化。接著他以整理服裝的名義,兩隻手在朵焉的胸、腰肢和臀部放肆地遊走。朵焉其實根本不關心他說些什麼,她內心裡正被越來越強烈的沮喪所包圍。這個庸俗的男人還以為朵焉顯露的是默許。等到再也無法忍受的時刻,朵焉抓起化妝檯上的一把眉筆,擲到化妝師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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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朵焉情緒低落,動輒暴力的時刻,心裡仇恨的是那個名叫許百川的男人。按她的邏輯,正是因為這個男人不在她的身邊,所以她要經歷如此荒唐和無趣的生活。那時候她才明白,自己其實對於做一個歌手之類,根本沒有興趣。她唱歌只為著自己。她不喜歡有那麼多不相干的聽眾,不喜歡那麼多人對著她指指點點。

  所以我成了罪人。在機場見面之際,這個女人扔下行李,猛撲上來,在我的手臂上狠命撕咬,直到落下淚水來。我開玩笑說,她此後可以不吃熟食而改吃生肉,因為她情商不見增加,牙齒的功夫卻越來越了得。朵焉破涕為笑說,那就吃你,總有一天我會吃光你身上所有的肉。

  朵焉的演唱生涯結束了。她就這樣回來了。朵焉退賽後,北京的音樂老師和央視的主持人都表達了惋惜之意。他們說,朵焉的歌唱天分驕人,若是積極參賽,完全有希望問鼎大賽前三甲之類。又強調說他們對於朵焉的事情已經很盡力,可惜朵焉太任性了。我對他們一一表示感謝。並說以後有了比賽機會,還要請他們提攜。當然,這都是虛偽的話。恐怕朵焉再也不會熱心於歌唱比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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