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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多多打電話來。他一再表示感謝。他說用這麼好的宣紙和顏料作畫，果然感覺大不一樣；他的畫明顯比從前要好出很多。主要的原因是他遇到了真正的高手。與高手交流當然非同凡響。瞬息之間，畫畫水平就會提高。這也是為什麼世上的高手都聚集到城市，而他為什麼也要千辛萬苦來到這裡。他說他從來不會輕易送出讚美，這是他內心裡想說的話。我笑說感謝他的讚美，我只是做一點兒力所能及的事情罷了；至於我的才華，也平庸尋常，所以我們彼此共勉吧。許多多在電話那頭咳嗽起來，顯然是因為激動，他說，你說得對，共勉，共勉。

  我問他最近可有什麼計劃。許多多說，他打算要到秦州去賣畫。因為秦州是文化之邦，書畫風氣很盛，他希望在那裡可以遇到懂得他的畫的人。有一些在蘭州賣不出畫的人就是在秦州打開市場的。我就問他大概何時動身。許多多反問我有什麼建議，因為他還沒有具體的日期。我想了想。近期在秦州要召開西部電影論壇，我一直在猶豫要不要去參加。我在想要不要和許多多一起去秦州。他可以賣他的畫，我可以順便參會。其實是想看一看一個鄉村藝術家如何賣畫。我需要這個。

  稍作考慮之後，我對許多多說：我正好要去秦州開會，我們可以同行。到了秦州，我還可以幫你聯繫畫廊，你若是住宿方面有需要，我也可以代為安排。剩下的事情就得靠你自己了。我會抽空來看看你賣畫。可以嗎？

  我能不能和你住在一起？他說，那樣的話，我們可以多談一談藝術問題。

  恐怕不行，我說，我的住宿是會議方安排的，再說，日程安排也很緊。

  唔，這樣的。

  許多多呼出一口氣，聽上去有點惆悵。接著他說，你能和我一起去，真是太好了。你是個好人。我將來有了出頭之日，我一定會感謝你的。

  我掛了電話。過了十分鐘，許多多又打電話過來。我問他還有什麼事。許多多說他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我能不能幫他辦一個畫家協會的會員證？

  我想了想。我說，可以。你拿張照片給我吧。

  

  實際上，書法或者繪畫協會的會員證不是那麼容易就可以拿到。通常的要求是在書法或者繪畫方面有一定的成就。不同級別的證件代表了該藝術家的作品相應的價位。比如，一個中國畫家協會的會員的作品可以標價五千元，那麼一個省畫協的會員就只能標價一千元。如果沒有證件，那麼其作品的標價就要低得多。雖然標價高的作品很可能低俗乏味，標價低的作品也許水準很高，但是人們經常是以身份來判斷作品的優劣。身份和標籤往往比作品更重要。這也是為什麼無數的藝術家都要熱衷於包裝自己的名頭和爭取某種行業內的身份。名頭和身份就是市場中的價位。這類似於江湖規則。藝術市場就是江湖。至少就低端的市場來說，情形就是如此。除非你很強大，強大到可以超越這些規則。比如，在某種大型的展覽上引起關注，或者能夠打開國外的藝術市場。那時候你就可以無視這些江湖規則了。但是，展覽或者評獎中的等次其實也是一種身份。說到底仍然是江湖。因此你可以想像，利字當頭，爭得一個證件有多麼困難。

  對於鄉村藝術家許多多來說，如果沒有一個畫協的會員證，他就連一個藝術家都算不上。他在開始自己的賣藝生活的時候，至少應該被人們當作一個藝術家吧。要知道很多擁有無數頭銜的江湖藝術家，其作品水準遠在許多多之下，更不會如許多多這般對於繪畫如此勤奮和痴迷。既然那麼多的人可以弄得到一個頭銜，多一個許多多也無損公平。

  我就給吳邇打了電話，托他辦一個畫協的會員證出來。也只有他有如此能耐。吳邇是傳媒大學教授，大學師兄；他的興趣是寫小說，而且寫得非常之好。我還曾經有把他的某些作品拍成電影的念頭。吳邇近幾年的興趣轉到金石文物方面。不知道小說與金石有什麼關係，但總之他既寫小說，又玩金石，在兩邊如魚得水，美人香車，極盡風流。因為準確鑑定過幾件石器時代的文物和一件題跋款識俱失的元代山水，他在本埠藝術界聲名大振。他若出面跟畫協要一個會員證，對方一定巴不得給他臉面。果然兩三天之後，會員證到手，證件上的許多多有一張蒼老的、似乎陷於驚慌的臉，照片下方寫著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