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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3:17:07 作者: 爾雅

  再說那天在城隍廟的事情吧。

  許多多躺了一會兒,醒過來了。我幫他把攤子上的東西收拾好,帶他到旁邊的一個飯館裡。他不敢多看我,因為他要是一看,喉嚨里就會呼哧呼哧地喘氣。他就又把眼鏡戴上了。戴上眼鏡好多了。我就問他,不畫畫了嗎?改行算命了?他坐在我對面,從黑咕隆咚的眼鏡片後面看我。他的喉嚨里又開始呼哧呼哧的。我就覺得他又好笑又可憐。好幾年都過去了,他還是從前的那副樣子。我就沒有再問,簡單說了一下我自己的情況。我說我剛到蘭州不久,是想找個事情來干,在街上閒逛,沒想到碰見老鄉了。我們有幾年不見了?三年有了吧?

  許多多說,呃,對,三年零五十一天。

  難為他還記得這麼仔細。我就問他,這幾年你是怎麼過的啊?他那時候總算是安靜下來了。他就說,他這幾年主要是雲遊四方,拜師學藝、賣畫、考察藝術市場的行情什麼的。我就問他,那你的畫兒賣得怎麼樣?他說很好。他說有人說,他的畫兒已經達到了十分高的水準,洛州電視台曾經想給他做一個專題節目,叫「洛州文化名人之許多多」。但最終沒有做成。我就問,為什麼沒有做成?他說,電視台的人跟他要錢,他沒錢,所以就黃了;再說,他就算有錢也不想給。我是藝術家,電視台不應該跟一個藝術家收錢。你說對不對?我看著他說話的樣子。我知道他在說假話。他的脖子和衣服領子上污漬斑斑,連耳朵都是髒的,至少有一年沒洗過澡。他要是賣出了畫兒,能是這個樣子嗎?接著他從口袋裡掏出一袋菸葉和一片報紙,開始捲菸葉抽。我就叫服務員拿一包菸捲過來。他解釋說,他就喜歡抽自己卷的菸葉,這個有勁。我沒作聲。飯菜上來了。許多多狼吞虎咽的,就像是好多天沒吃飯的樣子。等到吃飽了之後,許多多舒舒服服地打了幾個嗝。這時候他看上去就像是一個驕傲的藝術家那樣了。我這才知道,他見到我呼哧呼哧地喘氣,跟沒有吃飽飯也有關係。

  別的也干,他說,他在洛州的建築工地上也幹過,還跟人搞過傳銷,到蘭州之後就是算命。越是大城市裡的人,就越是喜歡算命。算命來錢快,有時候一天能掙一百元,當然有時候也不行。被城管抓住就很麻煩。他有幾次被抓住了,掙的錢全被沒收了,身上沒有錢就得挨打。他腿上有個疤,一年多了還在,是一個城管用皮鞋踢的。他的皮鞋前面裝了一塊鐵,跟驢和馬的腳上裝的鐵掌一樣。說著話,他還捲起褲腿,讓我看他小腿上的一道疤。唉,許多多。我看著他的樣子,心裡難過。好幾次眼淚都要流下來。他到底過著什麼樣的日子啊。

  你畫的畫兒呢?我問他,那你以後打算怎麼辦呢?

  他說畫兒都在他租的房子裡。每天他擺攤回去,還是在那裡畫畫。等到他掙夠錢了,他想開一家畫廊,那樣他就可以賣自己的畫兒了。他說他已經攢了一萬元了。他只要再攢夠兩萬,就可以租一間小鋪面了。本來他的錢可以攢得更多些,不過他還得買顏料,買碑帖,得支付房租,所以就少了。這時他小聲告訴我說,他還收購了一些明清字畫和古書,都是好東西,估計能賣個好價錢。你要不要?他說,你要想要,我就送給你。還有,你要不要花錢?我有一萬元,你想花就隨便花,就當你自己的錢。

  他的樣子看起來神神道道的。我就像是他失蹤了多年的親戚。他願意把所有的東西都給我看。就好像我到蘭州就是來投奔他來了。就好像我比他還要窮,還要孤單。等到吃完飯,他還在滔滔不絕地說。我和他道別。我說還有事,改天有時間可以去看他。我就離開了。

  在街上走了一會兒,偶然回頭,看見許多多還跟在我身後。就跟個傻子一樣。我就停下來。我說,你跟著我幹嗎呀?他這時喉嚨里又呼哧呼哧的,他說,我說是要去看他,可我並沒有問他住在哪裡。他是擔心改天見不到我了。我一想,確實不知道他住在哪裡。我就找了一張紙,記下他住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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