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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3:15:50 作者: 爾雅

  你不曉得的。劉小美來到洛鎮之前的那些日子,你不曉得我有多難熬。首先是我的便秘加重了。我經常蹲在茅坑裡,等待著一瀉而下的快感。可是我等了很久,還是什麼也沒有等到。我肚子裡堆積的東西越來越多,它們擠壓我身體裡的每一個角落,讓我呼吸困難,身體沉重。我甚至覺得這些堆積起來的東西讓我的身體腐爛發霉了。我聞見自己身上腐爛的味道。那種味道讓我厭惡。我每天都要蹲茅坑。我蹲茅坑的時間越來越長。我從早晨就開始蹲茅坑,看見太陽從山上升起來,一直看見它升到我的頭頂。我蹲在茅坑上,感覺自己就像是砌在上面的一塊石頭。我雙腿酸痛麻木,眼前發黑,有一次竟然掉進茅坑裡去。身體上沾滿的屎尿讓我羞恥而厭惡。其次是我開始失眠。失眠的症狀越來越嚴重,經常整夜都難以入睡。我就睜著眼睛看黑暗中的事物。起初什麼也看不見,後來就什麼都能夠看得清楚了。我看見老鼠從洞裡出來,鬼鬼祟祟的樣子,它們的眼睛裡發出亮光,偷吃碗裡的食物,撕咬我畫好的畫。我甚至還能看得清黑夜裡的蚊子和蒼蠅。有一次我居然看見了我的父親。他從門外走進來,坐在屋子裡的那把破舊的椅子上,他看著我,沒有說話,只聽見他發出一聲又一聲的嘆息。我就對父親說,我一定會成為偉大的藝術家,你放心吧。父親還是沒有說話。他身體下面的椅子發出嘎吱嘎吱快要破裂的聲音。我就對他說,我給你老人家倒杯水吧,你一定是走了很遠的路。我就起來,準備倒水。可是我剛一轉身,就發現他老人家已經不在屋子裡了。在失眠的夜晚,我就起來畫畫。我不停地畫下去,一直畫到太陽升起來。但是我畫不出好畫來。我經常畫了一夜,卻不曉得自己畫了什麼東西。那些墨汁和水彩攪到一起,都是一些混亂和含糊不清的形狀,連我自己都分辨不清。我就對著《問道圖》臨摹。我想我畫不出來,模仿總應該可以。可是我發現我畫出的遠山和松柏都是乾枯的,書生和道士也沒有一點兒神采,他們看起來就像是毫無生氣的死人。那時候我才發現,我已經很久沒有看見書生和道士揮舞衣袖了。我很長時間站在《問道圖》面前,卻沒有一點兒要飛起來的感覺。

  你曉得的,一個藝術家可以便秘,可以失眠,但是不可以畫不出畫來。藝術家畫不出畫的痛苦才是真的痛苦。我可以忍受便秘,忍受失眠,還可以忍受貧窮,但是我忍受不了我畫不出畫。畫不出畫來的時候,我就不停地在房子裡走動,我轉著圈,想像自己在黑暗裡朝著一個明亮的地方跋山涉水。後來我發現地面上被我踩出一道圓形的坑。有時候我很想點起一把火,把我的那些畫全都燒掉,然後讓整個房子燃燒起來。我想像那種燃燒的景象,心裡感覺到愉快。有兩三次,我差一點兒就點著火了。

  可是我一見到劉小美就好了。我的眼前嘩的一下,一切就亮起來了。我痛痛快快地拉了一泡屎。就像是有一台高級的清洗機器,一下子把我肚子裡的污濁洗得乾乾淨淨。五臟六腑,每一個毛孔都舒舒服服。到夜裡的時候,我畫了一幅畫,畫裡是一座綠樹成蔭的村莊,有一條清澈的河水從村莊裡流過,一個女人正站在河水邊汲水;這個女人有黑油油的長髮,有月亮一樣的臉龐,有寶石一樣的眼睛。你曉得我畫的這個女人是誰。等到我畫完之後,眼淚嘩啦嘩啦地掉了下來。我終於可以不用懷疑自己的才華了。然後我對劉小美充滿了感激之情。我覺得她就是世界上最好的藥,她還是世界上最明亮的燈。她治好了我的便秘,讓我的身體乾淨舒展,她還點燃了一個藝術家創作的火焰。夜裡我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覺。我已經有三年沒有這麼舒服地睡過覺了。

  你是曉得的。一個人要是喜歡另一個人,那就一點兒辦法都沒有了。不管她曉不曉得,也不管她願不願意,我都是要喜歡她,愛上她的。張三元對我說,劉小美在鎮上開了服裝店,賣衣服、雨傘和牙膏。他接著說,洛鎮的人們都在議論說,劉小美是個婊子,她還克夫,人們都和她不說話,人要是和她說了話,就會中毒。聽了這些話,我很生氣。我讓他閉嘴。我曉得這些話是鎮上的人們說的,不是張三元這麼說的,可我還是很生氣。然後我在心裡說,就算劉小美是一個婊子,就算她克夫,我還是要喜歡她,愛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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